自國子監李祭酒以傷害同門的罪名,將武德將軍潘僑生之子潘玉逐了去,原本一眾與賈薔等公侯子弟對頭的官宦子弟頗有些惴惴,小心仔細多日,不想那一幹公侯子弟行事如故,仍隻在國子學與四門館兩處相聚談笑,遇上與那幾位將軍之子親厚者總會循國子監的規矩行禮,瞧見人避了開去也不惱,仿佛那一場私下比試並不曾有過。


    各家送了子弟入國子監讀書,為的不僅僅是叫子孫知禮明義,很快,那幾人行事便傳去各家府邸。


    當家的父祖瞧著自家兒孫,無奈歎氣,隻問一句就讓小輩兒漲紅了麵皮:“那幾位的行事是隻如今這般,還是始終如一?”


    打發了羞窘的小輩兒去,一家之長也垮了平和的眉宇,若不是近日各王侯在朝堂上諫言句句珠璣,侃侃陳詞高下立判得不容人迴避,他們也不會反思自個兒往日識人未免斷章取義。


    此時靜心細思量,眾人恍惚憶起,本朝未免王侯有屍餐素位之嫌,承爵之事從來都是先得過了考校,才會有恩旨行禮。


    冷汗簌簌成雨,諷言公侯無能,豈不是在嘲笑皇帝昏庸?


    得了長輩教導的國子監學子愈發關注賈薔幾人平日行跡,這打探的眼神一多,原本一些小事也被人注意。


    國子監分七學——國子學、太學、廣文館、四門館、律學、書學、算學,皆有博士與助教授業,獨國子學另配有直講與五經博士相輔,五經博士常為諸人修文釋義,賈薔前往請教時偶得往昔監生文章一閱,雖不比大家之說立意深遠,措詞質樸犀利,卻也不是以辭藻堆砌而成的老生常談,難怪會被五經博士收錄。


    不消旁人指點,賈薔便時常攜了果點玉石玩器孝敬,求了五經博士收錄的文章抄寫。


    正所謂‘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吟’,待學裏再布置破題文章,助教對賈薔所做文章評定頗佳。


    散學後有人來道賀,賈薔如今在國子監中已曆練出幾分擔當模樣,並不在意那些酸話,對自己人並不藏私,與平素交好幾人坦言緣由,引薦幾人以風雅之物將國子學博士、助教、直講與五經博士上下打點,幾人輪流在五經博士的屋中抄寫國子學中的典籍與文章,再互傳抄閱。


    學生勤勉向學,國子監幾位博士頗為欣慰,默許賈薔幾人謄抄學中收錄典籍。


    賈薔與陳瑞文幾個記著博士們的好處,待星樞樓冊籍刊出便用香樟木匣裝了相贈。


    星樞樓由何人打理,國子學諸位博士、助教等皆知,坦然受之,品讀做解,再遇這幾位公侯子弟時便隨口考校,本不存期待,不想幾位少年應答頗為有理,倒是明白了皇帝為何下了諭旨叫他們提了精神教導蔭生子弟。


    博士們打從心裏樂意提點知情識趣的學生,落到旁人眼裏卻成了折損風骨攀附權貴,渾然忘卻自個兒也是憑了父輩的蔭庇而入得這國子學。


    不過,有了前車之鑒,眾學生心有不滿,也隻能暗自腹誹,隨即學堂上直言請借先輩文章抄寫。國子監祭酒與二位司業早得了皇帝口諭,與國子監丞、主簿議定了章程,已交代給博士等人。瞧著幾個自負才氣的蔭生與監生勉力做出謙恭的模樣,助教心下冷笑,拿出早已備好的名錄,開了存放文章的書庫,道了規矩便撩手不管。


    這一迴不肖賈薔攔人,陳瑞文與石光珠幾人皆是搖扇冷眼旁觀,不急不惱,轉身便提了佳釀,帶了筆墨宣硯茶琴棋去尋已混熟的諸位先生請教君子六藝。


    各家公侯瞧著自家兒郎愈發進退得宜,很覺寬慰,隨口問詢緣由,聞得是寧國府小輩賈薔細心之舉,不由歎道‘歹竹出好筍’這俗語果然有理。


    有人就此撩開手,亦有心思細膩者琢磨一迴朝堂上君臣對答,而那往日頗為沉默的皇親國戚偶有頗合皇帝心意的諫言,忽的想起寧國府賈珍如今雖鮮少出府,寧國府女眷外出皆是與那一等將軍賈赦之妻一起,而賈赦疼寵非常的嫡子賈璉卻是那京華雙傑的弟子,驚覺皇帝這是有啟用貴勳之意,心頭微熱,盤算起如今可作為之事。


    迴神再看自家兒郎,顯然未覺其中彎繞,幾位公侯伯男歎了一迴,話語在喉間踟躕一番,覺得還是再耐心等一等,且看其能否自悟。


    而深知榮國府長房孫兒的本事的王子騰自然要想得更多。王子騰的兒子王保如今在國子監太學讀書,因賈王氏殷切囑托,亦常往國子學尋賈珠說話,隻是這表兄弟二人實在不是同路人,王保嫌棄賈珠身上迂腐之氣太重,賈珠也不喜王保的莽撞言語,二人一處不過是為了敷衍長輩。


    這幾日國子學的熱鬧王保瞧得真切,見那賈薔在一幹公侯子弟間混的如魚得水,待他雖十分客氣,卻不曾為他引薦一二,心中頗有些憋氣,恰好王子騰得了閑,考教他功課,王保便將自己所見與諸多猜測與王子騰說了一迴。


    王子騰近日在朝堂上頗有些春風得意,先帝之時平步青雲的幾位武將近日行事頻頻失儀,他雖然向來看不上賈赦,卻不曾小視其子,在官場上摸爬滾打多年,驕矜之氣尚未養起,沉浮起落見得多了,又有王老爺子時時指點,自有一番揣度上意的心得,此一迴事,他隻覺事關重大,領了王保去尋老爺子拿主意。


    王老爺子聽過王保之言,有略問了問前事,撚須沉吟許久,開口卻是問的邊上抄寫佛經的胤禩:“鳳哥兒以為如何?”


    胤禩收了筆,起身答道:“我記得祖父講的故事裏常說一家之主行事最在意的便是平衡權利,而寒門權貴素來各成一派,想來扶持壓製皆是平衡之舉。”胤禩曉得王老爺叫他說話為的是叫他這大伯曉得他的本事,日後也多看顧他些,自然順勢而為。他這幾日重新想過,隻覺過往想岔了,不管他日後是如何盤算,若他想過得好,這王家的勢他必要牢牢的攥在手裏。


    王老爺子聽著孫女一語道中關竅,再看大孫子不服氣的模樣,在心裏狠狠歎了口氣。


    王老爺子是王家那一輩兒中的佼佼者,雖不似賈代善本事守住了自家爵位,卻也不墜金陵王家的名聲,他出有二子二女,雖說次子不成事,現下又已早逝,而兩個低嫁的女兒空有定宅的本事,卻未遇良人,也幫不了王子騰許多,到底他的長子有本事,撐了一族起來也不十分困難。


    隻是舊日裏他笑賈家賈赦那一輩都是糊塗兒子,唯一嫡女有幾分慧根,不想笑人不如人,到了他的孫輩兒,竟叫人硬生生比下去:賈赦嫡子兩歲拜入方森傑門下,得了北靜王青眼,在皇帝跟前掛了名,入了太子的眼,在皇家貴戚間混得如魚得水,而他兩個孫子並不十分聰明,守成尚可,若是強要在京中世家中斡旋隻怕是性命有虞。


    幸好自家孫女慧眼識人,與那賈璉定下親事,也算給自家添了助力,隻是往日他這孫女雖對長房婉轉奉承,卻不曾當真有親近情誼。


    王子騰頗為驚異的打量一迴自家侄女,怪道這丫頭一眼相中了賈家小子,當真是有緣千裏來相會,姻緣結的就是這個緣字。


    “鳳哥兒果然聰慧,父親教導有方,兒子慚愧。”王子騰喟歎一聲,又道,“當今聖明,有許多新政,兒子想著要多做些實事,外放一二年去。”


    王老爺子滿意的頷首,撚須道:“你且去忙,保哥兒日後散了學,便來我這裏做功課,近日坊間出了些新書,你可叫人采買不曾?”


    “那書冊第一版竟是定製,侍從不頂用,沒搶上第二版,怕是還要等幾日。”王子騰麵有愧色,他遣仆去時並未想到那書冊竟會如此緊俏,很是有些丟了臉麵。


    “京華雙傑霍百裏昔年辯才無雙,你未曾親見,不信也怨不得你,不過現下這洛陽紙貴的盛況你是見著了,且叫你夫人去提點著你妹子些。”王老爺子頓了頓,見王子騰神色若有所思,怕人會錯了意,索性直言道,“璉小子入了方森傑門下,日後是要走正經科舉,他並無當年賈敬所得恩旨,必是要棄了爵位,自立門戶,莫要假作聰明棄了這門親戚。”


    王子騰雖覺醍醐灌頂,卻仍不免驚異,即使是一等將軍的爵位,那也不是輕易可得,即使賈璉舍得,賈赦當真能舍得那好容易守住的爵位?更何況,賈赦可是還有一位繼夫人在!


    不過,王子騰即使心中有疑,卻也不會問出來,他不信他會想不出來。


    胤禩在旁垂目而立,對王保的打量視而不見,他曉得王子騰疑慮的緣由,那一等將軍的爵位在旁人看來乃是極為難得,在胤礽看來卻是雞肋,憑著那人的本事,王侯之爵未必不可得,更何況有一書樓與一書院可容其施展才華,若是旁人,他尚可猜出七八分圖謀,落到胤礽這兒,他看不透,沒得猜。


    胤礽並不知自己在被人挑剔,今日他好容易哄著俞大家開了顏,給了準話,許俞凡年後與他和胤禔同往金陵去。


    再一想若方霍二人曉得程毅起意返鄉赴試,怕是又有一場盤問,胤礽長長歎了一聲,隨即被胤禔覆了額頭,聽人柔聲道:“今日,你早些迴去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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