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正是塗之洲。


    塗之洲現下本該在戶部當差,隻是他嫌世家子弟聒噪,彎繞探尋口風的本事尚未修好就出來丟人現眼,也懶得替那些個有些糊塗起來的世交人家教導後輩,索性告假歸家躲了清閑。


    迴府後聽說是程傑來了,塗之洲笑了一笑問過程毅在何處,吩咐侍從晚膳時備些程傑喜歡的菜品,往書房方向行出幾步,忽的又站定,想了想,折身往西寧王妃程鈺院落而去。


    塗之洲在門外聽了會兒程傑的嘮叨,倒是放了心,見人收了聲,方有那戲謔一問。


    程傑起身轉頭去看塗之洲,麵目沉靜,並未有羞惱之色,隻聲音中微有悵然:“我隻是不高興他瞞了我那麽許多。”


    “可是你也沒問他。”塗之洲上前幾步扶了程鈺坐下,見程傑欲出言反駁,抬手搖了一搖,這一迴聲音裏帶了點責怪之意,“當初毅兒同你說起書肆一事,你隻當他玩笑,並未當真,隻問他課業如何,明年可要下場一試。”


    程傑抿了抿唇,見塗之洲落座,便也坐下,隻覺心裏有點兒酸:他的兒子竟然將這些事兒都說給旁人!


    “不是毅兒同我告狀,是我恰巧聽見他同我家磊兒絮叨這些事兒。”


    瞧著程傑麵露愕然,隨即懊惱低頭,塗之洲覺得滿意幾分,接過程鈺奉上的茶盞,啜飲一口,過了一會兒方道:“我這幾日事忙,磊兒喜歡毅兒,隻肯聽他讀書,你且將毅兒借我幾日,咱們家與榮國府不同,很是不必急著叫毅兒下場應試。”


    程傑蹙了眉頭思量著塗之洲的話:榮國府與他程家,一貴勳,一朝臣,自是不同,卻沒比較的道理,而他家程毅同那賈家小兒年紀相仿,更在一處讀書,能有何不同?不過,若細究起來,便是賈家小兒頗得皇帝與太子的青眼——且這一行有北靜王世子同行,怕是不隻應試那麽簡單。區區小兒能做的事怕也甚少,那麽,便是有人將借了榮國府嫡長孫的名頭行事了。


    程傑嘴唇抖了抖,抬眼去尋塗之洲,無聲問道:皇上這是要探查江南世家!


    還算不太笨。塗之洲頷首淺笑,賈家祖籍金陵,攀親道故可將江南世家一一走遍,小小人兒外出,身邊多帶些侍從誰也挑不出理來,隻看江南世家能不能恪慎如初。


    程傑歎了一聲,曉得此事隻當爛在肚中,程家祖籍不在江南,雖在江南有一二親故,卻也早已淡了往來,一切且看天意罷。


    “我瞧著那書樓修整甚快,想是這一二日便將修好,今日皇上也提了這書樓,想必京中諸人皆將往之一探,也不知毅兒他們幾個可是將刊印所用器具備好了。”程傑開口詢問,他其實更想問這書樓樓主為何人,隻是直覺此事他還是少問些為妙。


    “那器具自是準備妥當,你不必擔憂。你竟得空出來,想來兵部的案子已有了眉目。”塗之洲想起程毅同他繪聲繪色的描述那一幹小兒準備刊印器具的手忙腳亂,唇邊忍不住露出一絲笑,見程鈺和程傑二人好奇看過來,拿話遮掩過去,並不欲與人分享,誰讓他是最小氣不過的一人。


    程鈺聽著她的夫婿與她的弟弟對答,以扇掩麵低低歎了一聲,她明白程傑因覺得被排斥而委屈,可她也能理解塗之洲嫌棄人的緣由。塗之洲因著父輩偏寵妾室庶子受盡委屈,身懷將帥之才生生因為昔時被人推入冬日水池傷了身子根基而壯誌未酬,故此立誓此生絕不二妻,絕不苛子,現聽說程傑的小妾有了身孕,自是少不得憂心程毅日後因著庶出弟妹受了委屈,常常將人借來西寧王府小住不說,瞧著程傑自是極不順眼。


    可是那妾室並非程傑好色,不過是,順著所謂的人之常情接應下來罷了。世道就是如此不公,如靖王、肅王一般府中隻一正妻者著實太少。


    “那案子牽扯太廣,難!付彬現在正愁著,若非有皇上賜下的幾位精於驗算的人來,戶部送來的那些賬目就夠將大理寺和刑部的人逼死幾迴了。”程傑咽下那點點委屈,轉念琢磨近日朝堂動向,稍一迴顧今日朝上諸事,不免想起賈赦所為,頓覺頭痛,那父子二人倒是膽子都夠大的,竟甘做那出頭鳥。


    塗之洲從桌案上的含冰玉雕中挑了一個托在掌心把玩,似是不經意的問道:“何岑現在押在刑部,可有人探望?”


    瞥見塗之洲唇邊的冷冷笑意,程傑心底暗歎一聲,垂眸迴道:“雖說何岑罪狀已欽定,隻是兵部和吏部有些人的罪尚需他為證,收押其間自是不準人探望。他的妻妾兒女已入奴籍,聽說被何家人買了去。”


    “真是便宜他了。顯宗,”塗之洲極輕的念了一句,最後喚了程傑的字,“何岑此人奸猾至極,倒是有個堅韌不拔的性子,左右你刑部牢房甚多,不若一二日後便將他挪動一迴。”


    “王爺多慮了,刑部此迴調去看守的人手多是經年老人,斷不會讓他得了機會作亂。”


    “那便好。”塗之洲答得漫不經心,他本也沒想讓程傑如何信他,不過是提醒一句罷了。


    程傑看著塗之洲將那雕成抱竹貓熊的玉雕捧到眼前鑒賞,想起這人近日與他說話愈發陰陽怪氣,態度輕慢莫名,隻覺之前被撩起的火氣一齊湧上心頭,起身道:“我去看看磊兒,許久不見,也不知還認不認得我這舅舅。”


    程鈺看著程傑的背影,輕輕一歎,放下團扇,看向塗之洲,笑道:“王爺怎的也不攔著顯宗些?不擔心人尋著毅兒?”


    塗之洲放下玉雕,轉頭看向程鈺,笑道:“怎麽?心疼了?”


    “我更心疼王爺一片好意不得人知。顯宗行事素來墨守成規,若非如此,父親早前也不會尋了機會將他從大理寺挪到刑部。”


    塗之洲看向程鈺的眼中滿是讚賞,終於露出個真心的笑來:“鈺兒到底還是心疼你弟弟。今日絳彩國使者帶來的降書被送上禦案,且在士子中傳開了。已不少人道說泱泱大國當有寬宏氣度之類的言語。”


    “何家還真是想不開。”程鈺歎了一聲。


    “是啊,這人要作死,誰都救不了。”塗之洲笑了笑,指了那三個玉雕,問道,“這物件是何時送來的?”


    “毅兒今日來時帶來的,還有一盒子冰,我用了覺得挺省事,就擺著了。”程鈺喚了侍從將冰盒取來給塗之洲看。


    塗之洲看著白玉石盒中凍了花瓣的各色冰塊,彎唇一笑:難怪皇帝這迴態度強硬的執意動兵,原來是有人將錢袋子給他準備好了。


    原來引領之人如此重要。方沐言弄了書院教出這麽些有趣的孩子來,那書樓若讓霍華星坐鎮,想來我大齊文修武偃之盛世也將指日而待。


    被人惦記的霍百裏正與方森傑一同盯著胤礽,師徒幾人剛剛一同聽過侍從將朝堂事道來,皆為今日朝堂急轉的情勢所驚。


    兩位先生毫不意外的看到了自家最能鬧騰的弟子展示變臉絕技:淡定自若,得意洋洋,目瞪口呆,強撐鎮定,欲哭無淚。


    胤礽臉皺得像個包子,他著實沒想到世家竟會作此反應,而皇帝那一道旨意更不易於將榮國府推上風口浪尖,被眾人嫉恨。


    胤禔正同胤礽生著氣,也不覺得隻這點威壓胤礽就會受不住,端坐一旁估量著今日之後世家與寒門士子之間的隔閡是愈發深重還是略有緩和。


    還是胤祉舍不得他二哥,伸手去給人撫平眉頭,得了胤礽安撫的眼神,便乖乖的坐迴原位,抿著唇做了忐忑模樣,拿眼偷瞧著方霍二人的神色。


    水清坐在胤禔身邊思量若是他在那殿上該當如何做,覷見對麵一對兄弟的動靜,眨了下眼,轉頭看向方霍二人,幫胤祉為胤礽求情。


    雖有兩位小弟子的求情,但是此次乃是胤礽頭迴猜錯皇帝心意、料錯眾人應對,為讓人曉得些輕重,日後行事要思慮了周全,兩位先生狠了狠心,隻以沉默的眼神盯著胤礽。


    胤礽反思一迴自個兒行事太過劍走偏鋒,今日犯了錯不過得罪些人,好歹尚有人同一陣營,若是來日一時不慎成了眾矢之的,再要迴轉實在太難,因此,這認錯態度便也十分誠懇。


    雙目平視,不冒犯直視,不猶疑躲閃,挺身正坐,胤礽肅聲向方霍二人道:“兩位先生,瑾安知錯了,日後定不再憑投機取巧行事。”


    朝堂之上誰人沒個被攻訐的時候,且此事說到底,賈赦無錯。見胤礽曉得行事不妥在何處,方森傑和霍百裏也不想太過苛責,磋磨了人的靈氣鬥誌,道了句知道就好,轉而說起旁事:“那絳彩國使者在京中晃了幾日,與一些士子相交甚歡,今日總算尋到人將降書呈上預覽。”


    胤禔蹙了眉頭,問道:“不知是禮部何人如此蠢笨!”


    “禮部左侍郎張鬆。”


    聽霍華星將人名道來,胤礽隻覺耳熟,更覺霍華星語氣似有深意,仔細想了想,卻隻想到那張家村的地保,正暗笑自己想的太多,卻見胤禔已轉頭來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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