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政讓賈史氏一心看重二十餘年,其心智性情必然並非當真如外人以為的迂腐無用,察言觀色的能耐自然有幾分,隻是賈政曾眼瞧著中了進士的賈敬如何黯然出世,更何況他一介白身不過憑著榮國公嫡次子的身份靠推恩得來那工部侍郎的官職,貴勳清流想必都瞧著他不順眼,若是做事出彩,怕是下場連辭官的體麵都保不住。


    照著學究的模樣處世雖有些辛苦,賈政卻也漸漸覺得如此甚好,他的母親妻子做得些事兒他並非一無所覺,可他又能如何?裝聾作啞久了他自己也以為自己是個迂腐學究了,不過本能尚在,現下瞅著王子騰對他笑,賈政隻覺得那笑容裏不定藏了幾把刀,挨上一點兒就會被剜去血肉,雖然不甘,到底先鬆了挺直的肩背,和軟了容色。


    王子騰看著賈政不過這片刻就換了顏色愈發不屑,隻是誰讓他妹妹先被人拿住了把柄,且有侄女將來要嫁入那榮國府,總不能撕破顏麵,便也換了好聲色同賈政道說朝政時局,從戶部錢糧說到邊疆戰事,話鋒一轉卻又說起兵部對兵器的重視種種,見賈政實在不能領會他的意思,懶得再費口舌,索性住了口,直接暗示他妹妹的事兒他會抹平。


    賈政得了王子騰的保證終放了心,也爽快的將賈赦摔在他身上的賈王氏做那事的契書拜帖等等交給了王子騰,並言明這是他大哥給他的一部分,瞧著王子騰麵色鐵青終覺心口舒坦了許多,坐在椅上慢慢品著王家的茶。


    王老爺子瞧了眼那厚厚一疊紙,眼皮子也忍不住跳了幾跳,看了眼悠然品茶的賈政,再瞧被驚得失態的長子並紅了眼睛白著臉的次子,暗暗一歎,出聲對賈政言說他經年不見女兒,既然賈老太君仁慈讓兒伴媳歸家,他也厚著麵皮留人住上一宿。


    言罷,不待賈政如何答話,王老爺子便揚聲喚了仆從請賈政去客房歇息,端茶輕抿。


    賈政順勢而退,畢竟,他同走武官路子的王家父子一處身上不自在的很。


    待屋內隻剩父子三人,王老爺子臉色一沉,對王子騰道:“去叫你妹妹過來!”


    王子騰對王老爺子敬畏非常,諾諾應了,匆匆去喚人來。


    王子勝見他大哥走了,悶咳了幾聲,抬眼去看王老爺子,澀聲道:“父親,鳳姐兒……”


    “你不必擔心鳳哥兒,她心裏有主意,若是有閑不若為仁哥兒打算一二。”王老爺子打斷王子勝的話,他曉得兒子想說什麽,他之前不是沒試探過孫女,瞧著女孩兒的羞澀隻能歎一聲女生外向,眼下兒子黯然的神色雖讓他心疼,卻也舍不得讓兒子同他最看重的孫女間有嫌隙,這惡人就由他來做罷。


    賈王氏在她大嫂王李氏麵前並不言說自己如何迫不得已,隻是嗚咽不止,讓王李氏什麽話都說不出,隻能將滿心的不悅宣泄在手中帕子上。


    王子騰進來瞧見這幅情狀倒也沒對妻子有什麽不滿,到底他也是有女兒的,若是他妹妹做的這些事兒被捅了出去,旁人不管你有何苦衷,王家女兒怕是都不用嫁人了。


    王老爺子如何教女自不必細說,王家後宅中胤禩麵無表情的盤膝靜坐卻有了些時候,胤禟在旁靜靜的繡著帕子也不擾他,待得婢子隔簾詢問是否傳膳,方才抬眼去看胤禩。


    胤禩睜開眼,勉強一笑:“傳吧。”


    因胤禩用膳一向不留胤禟以外的人,幾個婢子布好膳食便退下,胤禩起身走到胤禟身邊牽了他的手,輕聲道:“九兒,我知道你不高興我非得扒著二哥,隻是,你看這王家咱們能依靠誰?你我命不好身為女子,去了誰家不是入龍潭虎穴?咱二哥到底還認你我不是?總是能給咱們個安穩些的棲身之所——”


    “八哥,你不必說了,我也曉得去老二那裏是目前最好的去處,隻是你瞧著老二現在就這麽個折騰法,日後少不得算計了你我。弟弟心裏就是不舒坦,憑什麽……憑什麽……”胤禟本來語氣不過平平,說到後來莫名的就哽咽了聲音,也不知哪裏來的委屈梗在哪兒,眼淚都砸了下來。


    胤禩用帕子給他拭淚,濕了兩條帕子也不見胤禟淚止,隻能將人擁進懷裏撫著脊背拍哄。


    胤礽胤祉從北靜王府歸來,賈赦也將他名單上的人都處置了,人正坐在書房軟榻上瞅著堆了滿屋的從那些人家搜出來金銀妝匣,見著兒子們便喚他們進來瞧瞧家賊竊主幾許。


    胤礽記著霍百裏醒來後囑咐他的話,略一打量各色物事,記下幾個打眼兒的想著讓人翻新重鑄了可贈了何人,轉身偎進賈赦懷裏問他要如何處置這些得來的東西。


    賈赦將他許諾要用六成刁奴的不義之財換了米糧施舍消災說與二子,眼見兩小兒眼中滿是慕濡,隻覺心中那一點點的不舍都消散了去。


    胤祉覺得有胤礽一個哄了賈赦就夠,轉眼打量著打開的妝匣中的鐲子想著挑些稀罕的樣子讓人照著打給瑩曦玩兒,順手拿了隻鐲子顛了顛,入手卻覺重量不對,想是鏤空的手鐲,拿至眼前細細看視:中空的手鐲卻並無鏤空花紋,樣式也非新奇……怕是用處便是在這中空!


    細細摸索一迴,胤祉手上微微用力,便將鐲子掰成了兩半。


    瞧著胤祉舉到兩人麵前的兩節鐲子並一紙銀票,賈赦和胤礽說了一半的話都斷在口中,轉頭再看這一屋的物事隻覺心跳如擂鼓。


    賈赦將那兩節鐲子又按成一隻,喚了李平王逸進來,指著那妝匣問兩人這是那一家裏得來的。


    李王二人抬眼瞧了那妝匣,道說那是從今日賣出府的奴才身上剝下來的,也記不清是那一家的誰的。


    賈赦讚了一迴兩人做事細致,從袖中取了五百兩銀票,另兩人各留一百兩,餘下的平分於今日做事的仆從。


    李王二人謝過賈赦的賞,退出屋去,彼此對視一眼,皆是慶幸,依著兩人的本事便是那等忙亂之時如何不曉得各處收了什麽,那妝匣中比他們送進來時少了隻鐲子,想來便是那鐲子有些蹊蹺,幸而他二人今日下了死力氣盯緊了所有抄撿物事的人,如今得了百兩的賞賜方才心安。


    賈赦賈邢氏夫妻並胤礽胤祉兄弟再加上個陳嬤嬤用了半宿方才檢視過所有妝匣飾物,其中夾層裏的銀票讓打著算盤計數的胤祉都有些眼暈:他們大房的賬本他是瞧過的,這些銀子盡夠他們一房人用上三四年的了。


    賈赦氣得直在原地轉圈,直說該將那些刁仆打上二十板子再賣了。


    胤礽抱著賈赦的胳膊為他揉心口,寬慰不值當跟那幫沒前程的計較,現下也不能計較太狠,畢竟這府中有些刁仆因未被捉住把柄還在,得防著他們鋌而走險。


    賈赦夫妻這才明白胤礽堅持請了陳嬤嬤來的用意,細思之下直覺後怕,幸而他們這一房本不受寵,有些人脈的能耐人早走了,早些年賈赦為了胤礽又整治過一迴,裁減了好些虛職,人少是非也少,賈邢氏嫁進來之後治家手段頗有幾分,大房這般尚且規整。賈赦此次動作處置的仆從多是榮禧堂那邊的,不過查出他們這一房下等仆從幾家不忠並有些仆婢被連坐了的罷了,倒是沒有大礙。


    後怕過,賈赦倒是得意起嫡子的思慮周全,庶子也頗為聰慧,一手攬著一個兒子,笑得心滿意足。


    賈邢氏忙請了陳嬤嬤幫忙照應廚房並漿洗房兩處,陳嬤嬤自然應下,隻道姑娘此時獨居卻是不妥。


    將瑩曦挪迴賈邢氏屋裏,胤祉被胤礽拉去同住,賈赦又去同梅芳說過一迴,大房眾人這才歇下。


    皇城中水郅寢殿中的燈火卻是仍未熄滅,瞧著他一時心血來潮派去的暗衛帶迴的折子,水郅沉默半晌,終是隻道一句:“瑾安果然命好。”


    張寧在旁瞧著水郅神色凝重也不敢多言,不防水郅問他話:“張寧,你看賈璉如何?”


    掂量過詞句,張寧小心道:“迴皇上的話,老奴以為賈小公子早慧重情,很是有趣。”


    水郅笑起來,令暗衛日後不必再去聽賈赦父子的壁角,隻需遠遠護了他一家周全即可,待暗衛退下,方才對張寧道:“你也喜歡他,朕也瞧著他就喜歡,且看他長大後會否如華星沐言所言般守信罷。”


    一夜過去,賈史氏早早醒了,喚了人進來伺候,瞧著捧水的丫頭麵生,問了幾句便氣得摔了茶盞:她院子裏的丫頭多是從在主子麵前有臉麵的仆從家中擇了送進來的,昨日賈赦收拾家仆行的是連坐之法,不少丫頭都被拉了出去,所幸賈史氏常用的一等丫頭都還在,昨夜她心裏正不舒坦,不喜人多,隻讓鴛鴦並琥珀伺候著,竟是剛剛才曉得賈赦將一家之仆從買去近半!


    賈史氏正欲叫人喊賈赦來罵,卻見賈赦帶了小廝扛了兩箱子物件兒進來。


    一箱金銀閃得賈史氏眼疼,卻也能強辯說榮國府主子慈善,幾輩子的家生子攢下這等身家也是自然,而另一箱中各色古玩珍品卻讓她說不出話來,瞧著她嫁妝中道說碎了的物件完好無損,賈代善把玩過的古玩盡皆其中,再看賈赦拍在案上的死當票子,賈史氏頹了氣勢,仿佛老去經年,揮手讓賈赦退了出去,便揭過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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