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乎淡淡的開口,沒有了任何的情緒波瀾,聽上去,就好像是個曆經了滄桑的老人,容蓉側過臉去,偷偷瞧了一眼此刻的姬乎。


    當年,滿園子的花競相綻放,他一席簡潔的便服,臉上幹淨輕和的笑容,瞬間占據了她整個心房,如今再看,當年那少年,早已不知去了這個世界的哪個角落。


    現在她麵前的這個人,竟然讓她看著這麽的陌生,而她為了這麽個陌生的人,執著了這麽多年,落得個眾叛親離的下場,究竟是值呢,還是不值呢?


    “大人讓我同王爺說,初九那天,是個好日子,祭天大典前,能不能扭轉乾坤,就看王爺這些年種下的是怎樣的姻緣了。”


    “讓我那一日動手,未免也太過招搖了些吧,再者,我什麽理由都沒有,如何能對姬若離這個太子動手?”姬乎冷嗤一聲,“你那位大人倒是真會給人出點子!”


    “王爺嚴重,我家大人要的東西,王爺未必給的起,今次不過是順道予王爺一個方便,大人說,王爺是個聰明人,但適不適合做朋友,還得看王爺今次,究竟實力幾何。”


    “讓本王串權奪位,還要拿這個來看本王的實力,你口中的這位大人,當真是口氣不小,本王當真是想知道,他究竟是何方神聖,竟能將顛覆一國命脈的大事,說的如此兒戲!”


    “大人有沒有這個實力,妾不知道,且隻是來傳話的,說是,王爺若是有本事,有能力,將這大夏的天下翻了,那麽屆時,王爺想知道的,必然會全數知曉,但若王爺在大人的幫助下,依舊……”


    容蓉話到嘴邊又給咽了下去,她勾起嘴角,淡笑瞧了一眼姬乎,他以衝她抬手,“不必說了,本王知道了。”


    “那妾告辭了。”


    她輕福了身子,姬乎輕輕抬手,示意她離開,容蓉轉身準備邁出第一步,卻又轉過身來,她看了姬乎好一會兒,終究是歎了口氣道,“王爺,那位大人……罷了,王爺還是自己一人小心著些吧。”


    “你想說本王與虎謀皮麽,莫要忘了,你現在可是仰仗著那位大人存活著的。”


    姬乎抬頭衝她一笑,不知為何,容蓉竟覺得,這是多年來,姬乎衝她笑的最沒有戒心,最有溫度的一次,除卻了所有的虛偽和偽裝,她真切的感受到了他內心深處的某些情緒。


    “妾隻是……是妾失……”


    “你自己當心這些吧,那個人究竟有多少的實力本王是不知,但哪怕與那個人合作,前麵是萬丈深淵,我都一定要跳。”


    “王爺……其實……”


    第一次,容蓉在姬乎的口中,聽出了他對自己帶著幾分真心的關心,所以,她依舊忍不住開口了,“王爺,其實,其實如今的太子人並不壞,且素以仁義出名,前太子不隻是也沒有事兒去做了封地的王麽,其實王爺你大可……”


    “仁義,容蓉,這兩個字,素來隻是為了成功者準備的,若今次坐上太子之位的人是本王,本王也是仁義的,姬若離對姬若風仁慈,出了因為他們是親兄弟之外,他的母親和姬若風的母親還是親生的姐妹,這一點便是本王比不了的。”


    “可是……”


    “沒有什麽可是的,若本王在姬若離的位置上,便一定不會放過他,換做是他也一樣,在加上父皇,你以為如今的大夏,是我想要停下就能停下的麽,我一旦停下,便是自己主動跳下懸崖,為今之計,我隻能前進,不能後退半步!”


    姬乎的眼睛在瞬間睜的滾圓,他仿佛在瞬間看到了什麽,容蓉並不懂得姬乎如今全身緊繃著的全部含義,她隻是瞬間在這個男人的身上看到了一種英雄末路的氛圍。


    昔日,這個男人身邊是何等的光環圍繞,如今,卻落得同她在這裏說話,還不得不聽她這麽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的傳話。


    她心中最柔軟的地方,在那麽一瞬間,忽然崩塌了,她經不住想要伸手去抓住姬乎,哪怕輕輕的在他的肩頭拍兩下安慰他一番也好。


    事實上,她也是這麽做的,然而,她的手剛一伸出去,她便意識到了自己準備做什麽,她立刻將自己的手收了迴來,強迫著自己衝姬乎點頭示意,然後飛快的轉身離開。


    她的手被她拳成了拳頭隱在衣袖中,纖長的指甲深深的紮在掌心中,才讓她不至於因為心中的某些情緒而迴頭。


    她雖然對姬乎動了惻隱之心,但她無法忘記當初離開府苑的時候,姬乎看向自己那絕情的眼神,那眼神,讓她遍體鱗傷,她告誡自己不能再犯同樣的錯誤,她不能再同一個男人的身上跌倒第二次,尤其是一個心中根本就沒有她的男人。


    **


    縱然不是休幕的時間,上京燕雲樓內早已是人聲鼎沸,靳方言站在三樓開窗的地方,看著一旁準備開始夜市的行腳商販們將帶著的行頭一件一件的卸下來,拾掇一遍之後,準備開攤,不大一會子,便有年輕的男女三三兩兩的相約,給這些商販帶來一單又一單的生意。


    “我說,你倒真是會選地方,讓我請吃飯,直接挑了全上京城最貴的,還真是我好兄弟!”


    “怎麽,難道作為你唯一知己的我,還不值當這一頓飯錢?”


    “值當,當然是值……”靳方言正準備找個好點兒的姿勢依靠在欄杆上,不想剛一轉身,就看到唐淼一手撐著桌子,另一手拿著酒壺,逮著酒就往嘴裏倒的架勢豪邁的很,倒是他之前很少見到的。


    “我說,你不是不怎麽喝酒的麽,今天這是怎麽了?”


    他立刻站直了身子,衝著唐淼走過去,伸手就要去奪她手中的酒壺,“你給我,什麽事兒都要解決,喝酒可解決不了問題,借酒消愁愁更愁啊!”


    他一本正經,可唐淼卻精明的很,況且她練家子出身,靳方言三兩下沒能奪下她手中的酒壺,反倒是差點兒摔倒在了地上。


    唐淼一手及時的拽住靳方言,穩住了他要和大地親密接觸的身體,一麵借著靳方言做支撐,仰頭將壺中酒喝了個底朝天,靳方言當場就看呆了,當場就像給她的好爽勁兒鼓掌。


    “靳大爺,喝酒確實解決不了事情,可是你知道麽,借酒澆愁得有前提,你知道是什麽麽?”


    她一手拉著他,另一手拎著酒壺,因為喝了酒的原因,臉頰有些微微的紅,嫣紅的唇色似乎更加的濃重了些,靳方言一時間有些呆,注意到唐淼詢問和不滿的眼神後,認真的搖了搖頭。


    “前提啊是得先醉了,才能更愁啊,可我這個人體質特殊,壓根就喝不醉,哪裏來的愁可以加重啊,不越喝越頭腦清楚就算是好的了。”


    “唐淼你到底想說什……”


    “是不是很矛盾,就好像我是個做大夫,卻管著江湖第一大幫,卻做著殺人不眨眼的買賣?”


    她倏然間鬆了手,靳方言感覺袖子上一輕,唐淼已經轉身將酒壺放到了桌子上,沒事兒人一樣的坐在一邊兒,手邊是青色的杯盞,是剛才讓小二特意泡的一壺特濃的雲山牙尖,或許因為衝泡了許久的緣故,茶湯都變成了濃烈的墨茶色帶著暗色的綠,看著就苦澀的很。


    “唐……”


    他微微一怔,正準備開口,雅間的門便被人從外頭推開,樓風迅速的走到唐淼的跟前匯報,靳方言本想避開,但再看唐淼一眼,總覺著她現在需要個人陪著,便自作主張的坐在了她的身邊。


    據樓風說,他下去找人處理了船上那些人,讓他們的死看上去盡可能的正常,而不引起什麽大的波瀾,靳方言相信,這也隻是在尋常百姓眼中,真正雇傭那群人的背後之人,一定會有所察覺。


    陳老先生的那位朋友,樓風也派人前往查探,一時間不能獲得什麽確切的消息,但聽說是陳老讓來的,戒心也放下不少,唐淼隻吩咐了樓風接著探查下去。


    樓風末了問道,“主子,那些腰牌要怎麽處置?”


    “照常,你找常年走黑路的人去送,翠湖苑的那一出給我盯緊了,看看這東西最後會怎麽樣,萬一到了控製不住的地步,就清網吧。”


    “是。”


    “還有,拿我的令牌去四姐姐的軍營中,將這件事迴請告知我四姐,查探下那一箱真的腰牌上記刻著的名字是否軍中真有此人,亦或者是有人遺失了腰牌。”


    唐淼從懷中掏出自己的虎符遞給樓風,“記得,這令牌事關重大,可調集我手下的唐家軍,萬不可落入旁人手中,到了軍中,直接交由我四姐保管。”


    “屬下明白。”


    “嗯,快去快迴吧。”


    樓風領了命令而去,唐淼一手擒著茶盞,一杯濃烈的苦茶下肚,麵上卻是一點兒神情瞧不出來。


    “清網”二字背後,怕又是一場殺戮,靳方言不禁想起,今日在船上,看著自己手下造就了一場血腥屠殺而麵不改色的唐淼,這是至今為止,他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看到唐淼的另一麵。


    “靳大爺,我一麵救人,一麵殺人,是不是特別虛偽,特別矛盾?”她摩挲著杯盞的外延,瞧著裏頭的茶葉,一瞬不瞬的盯著。


    “照你這麽說,一邊兒舞文弄墨,一邊兒做著見不得光的生意,通吃整個大夏的旁門左道的我是不是就成神經病了?”


    唐淼不說話,隻偏過頭問道,“你今天怎麽不走了?”


    他反問道,“因為你是我唯一的知己好友啊,丟了上哪兒找一個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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