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十八  集(上)

    一、單珠孌房間

    單珠孌一覺醒來,跳下床來到窗前,窗外萬賴俱寂,天空一輪明月鑽進烏黑的雲層,大地陰暗下來。窗外刮起了風,樹葉唦唦地響。

    單珠孌轉迴身,來到桌前點起燈,然後,打點起行李來。

    她從箱子裏翻出自己的衣服、鞋襪疊折好,裝進行囊裏,然後打開梳妝箱,倒出盒子裏的碎銀子,連同姨媽給的二兩銀子一塊用手帕包好,裝進行囊袋裏。看看準備得差不多了,就整理起房間來。整理了一會,見房間收拾停當,便在桌前坐下,打開梳妝箱,梳理起頭發來。

    “我簡直沒有人樣了,”她看著鏡子裏自己的樣子,暗暗抱怨,“在那個時刻,自己的確顯得比自己的年歲更蒼老。”

    這時,大道上響起馬車的轔轔聲,人們急匆匆挑著擔趕路的腳步聲,以及一些豬、羊、雞、鴨鳴叫聲。

    單珠孌想道:“新的一天到來了,人們紛紛趕早市,除了完全悲觀失望或者實際上是奄奄一息的人,大家又都精神煥發了。”

    單珠孌打扮一番,盡力把頭發衣著收拾得一點也不讓她心頭所感到的悲觀絕望情緒形諸於色,等到她梳妝完畢,她麵貌一新,不過,她的眼睛則呆滯無神。

    她再次環視了一下整個房間,輕輕地說:“再見了,曾經與我相伴了五個春秋的房間。”

    單珠孌哭不出來,一種極度的淒涼之感深深壓在她心上,讓她欲哭無淚,這種巨大的淒涼之感是因為逝去的事物,從她的生命中永遠逝去的事物。說到底,空流淚又有什麽用呢?因為淚水並不能挽住逝去的事物。這間空蕩蕩的房間,現在無人需要,無人關心。這個房間曾經有過那麽風光的往昔,而今現在又這麽寒酸,甚至寒酸到了遍布蛛網,滿鋪塵土。這是昔日生龍活虎,今日棄若敝屣的給人感覺。讓人感到淒涼寂寞,可悲可歎。

    單珠孌閉上眼睛不想多看,她又想道:“這就是結局,自己的勇氣和耐心忍受的結局。自己一定不能再迴到這個房間了,自己必須走了,自己願意走,走得遠遠的,忘記這個傷心的地方。”

    單珠孌已經感覺不到對湯莊園的愛了,這意味著她的心已經在她自己的身體裏死了。一顆死去的心,真是一個叫人毛骨悚然的伴侶。

    她感到墮落了,她沒有愛可奉獻給湯莊園的了。現在沒有了,現在隻有象個汙點似的某種東西,玷汙著曾經有過的愛情之類。甚至連這種記憶也更多是由她自己,而不是由湯莊園,損傷玷汙的。

    她想起了傍晚時舅母找她談話時的那個難忘場麵。“我寧願看見你死在我的腳下。”啊,是的,說說死是非常容易的,可是真要去死卻不那麽容易了。“我們倆沒法一起住了,其中一個必須離開,究竟是誰走呢?”這個微妙、狡猾的問題,根據常理隻能有一個答案!唉,是呀,自己即將要離開了,甚至還會走得更遠。既然已經到了這種程度,沒有什麽留住自己了。自己已經自由了,自由是一種多麽可怕的東西呀。風把那些樹連根拔起,樹就自由了;船從它們的錨鏈上扯開,船就自由了;人從自己家裏給趕出來,他們就自由了—自由去挨餓,自由去死於饑寒交迫。

    這時,房門口輕輕響起了湯瑞娣的唿喚聲:“珠孌!珠孌!”

    單珠孌從沉思中驚醒過來,連忙將臉上的淚水抹去,趕到門前,把門打開。

    湯瑞娣站在門前,雙手捧著一大碗熱氣騰騰的荷包蛋麵。

    單珠孌激動地:“姨媽!”

    湯瑞娣走進房間,把荷包蛋麵放到桌上:“吃吧,趁熱吃吧,吃了好趕路。這是姨媽給你最後的一次了!”

    “姨媽!”單珠孌撲倒湯瑞娣懷裏,苦楚地抽泣起來。

    二、大院門外

    東方泛起魚肚白;啟明星高懸天際。

    大地一片朦朧,遠處的大道上有隱隱晃動的人影走動。

    黎明前的寒風吹拂著,樹枝不停地飄蕩。

    單珠孌肩上挎著行囊,湯瑞娣手上提著包袱,寒風吹拂著她倆蒼白的臉孔,吹拂著她們的衣角。

    氣氛一派蕭條。

    湯瑞娣:“在外要小心,要早住宿晚出門,特別是要當心自己的身體,要自己照顧好自己。”

    單珠孌:“我知道,你放心吧,姨媽!”

    湯瑞娣將包袱遞給單珠孌:“你去吧,我也留不住你。如在外生活不下去,你還可以迴來,別忘了家中還有個姨媽!”

    單珠孌含著淚點點頭:“姨媽,我還有一個向你請求,請你答應我。”

    湯瑞娣:“什麽事,你說吧。”

    單珠孌:“就是我年邁體弱的父親,請你在生活上對他多照顧照顧。我今天也沒有向他辭別,怕他會壞了我的事。叫他不要到黃家坳去找我,就說我到城裏做家庭教師去了,到時我會來接他。”

    湯瑞娣:“我會照顧你父親的,你的情況我會趁機同他說的。”

    單珠孌:“那麽,姨媽,你保重,我去了。”說著,深深向湯瑞娣鞠了一躬,掉轉身向大路上走去…

    湯瑞娣默默地站著,直至單珠孌的影子在拐角處消失,她迴轉身來,抹了把淚,跳進大門門坎,將門關攏,徑直朝廚房走去…

    三、大道上

    陰暗的晨色中,單珠孌強裝精神朝前走去。

    大道兩旁的樹枝隨風瑟瑟作響。貓頭鷹“呱呱”鳴叫,陰森恐怖。

    單珠孌繼續向前走去…

    這時,身後響起一隊急馳而來的馬蹄聲。

    單珠孌閃到旁邊繼續朝前走去…

    匪徒到了單珠孌跟前跳下馬,不由分說,三下五除二將她摁倒在地,用棉紗塞住她的嘴巴,捆綁起來。還未待單珠孌清醒過來是怎麽迴事,她已被裝進麻袋,架到馬背上,這群匪徒又急馳而去…

    四、深山森林裏

    一個守獵的茅草棚子。

    單珠孌躺在茅草棚裏,昏迷地睡著。旁邊站著五位匪徒,個個長得兇神惡煞;不遠處樹林裏拴著五匹烈馬。

    單珠孌慢慢地蘇醒過來,睜開眼睛,淡淡地看著這些陌生的惡徒。

    一個匪首向她說:“單小姐,我們早就對你慕名已久了。你厭惡世俗,聰明有主見,又有女丈夫氣概,我們早就向邀你入夥,隻是不得機會,無法如願。你尊重道德,尊視愛情,我向你提個建議,你必須放棄你那些道德、愛情觀。你瞧,道德、愛情從來沒給你什麽好處。你倒是善意,但按錯了地方,結果把你推向了無窮的苦難深淵中。而我們罪孽深重,倒逍遙自在。你看看吧,善行在世上管什麽用,果真值得為它犧牲自己嗎?你還年輕,又漂亮,我保管你幾年之內吉星高照。不過你別指望我們通過道德的小徑引你抵達幸福的廟堂!你要是樂意尋覓自己的道路,親愛的小姐,你必不止從事一種職業,為多種密謀效力。你趕快下決心吧,在茅草棚裏我們並不安全,我們得迅速離開這裏。”

    單珠孌掙紮了一下想坐起來,終因體力虛弱又倒下去,她喘口氣說:“啊,大王,請您放了我吧。可是,要我犯罪來交換的話,那就太罪過了。請您相信我寧願死,也不願意參與犯罪。我內心依然保持著純潔的情操,聽從其吩咐。我知道會有多大的危險。但是,大王,無論如何,我情願繼續經受美德帶來的坎坷,不願接受罪惡給予的危險的幸運。感謝上天,我內心深處原有的美德信念,一刻也沒有泯滅。如果說天意要我經受此生的痛苦,那是為了在一個較好的世界給我補償,這樣的希望給我慰藉,減輕我的痛苦,使我敢於接受上天給我的一切考驗。這樣的歡樂,一旦我用罪惡使其玷辱,就會在我的內心深處滅絕,心懷對於此世懲罰的恐懼,我將痛苦地瞥見冥間的酷刑,一刻也得不到我渴望的安寧!”

    匪首蹙眉道:“單小姐,你太天真了,把什麽上天的審判,懲罰或補償扔到一邊去吧,這類廢話隻能讓我們餓死。啊,單小姐,正因為有錢人刻薄窮人幹壞事就有了正當的理由,要是他們把錢包給我們打開,要是他們心裏還有點人道觀念,我們就可能在心裏確立道德觀念,然而,隻要我們的不幸,我們忍受不幸的耐心,我們的誠心誠意,我們的遭受奴役,隻是加重我們身上的枷鎖,就是他們造成了我們犯罪。”

    單珠孌叫道:“天哪,這不可能!”

    匪首說下去:“我們要是拒絕犯罪,那才愚不可及呢!既然犯罪可以減輕他們的殘忍加諸我們沉重的鎖鏈,大自然讓我們生而平等。單小姐,要是命運蓄意攪亂普通法的這第一準則,我們應該來糾正它的任性,用我們的高明手腕來補救強者的巧取豪奪,我們願意聽見那些有錢人,那些闊佬,那些當官的,我們願意看見他們對我們宣講道德。誰要是擁有生活所必須的物品三倍,那就不能保證不被偷、被搶,要是周圍盡是些通奸者,奴顏婢膝的奴才,那就很難不設想被謀殺。要是每時每刻都可以品嚐美味佳肴,那就很難節製,清醒,要是措施有利可圖,那就很難坦率…”

    單珠孌嚷起來:“我不要聽,我不要聽你們這一套哲學!求你們行行好,放我走吧!”

    匪首說下去:“而我們,那蠻橫的天命,你狂熱地當做偶像崇拜的天命,注定我們象蛇在草叢中爬行那樣匍匐於屈辱之中。對我們,人們隻有蔑視,就是因我們軟弱可欺。我們的嘴唇隻可以飲苦汁,我們的腳步踏著的隻是荊棘,你去不要我們犯罪,然而,隻有罪惡才能為我們打開生活的大門,讓我們得以生存,得以保持生命,免於毀滅。你要我們永遠屈從,永遠卑下,而主宰我們的那個階段卻擁有命運的一切恩典,歸於我們的隻是艱辛、沮喪、匱乏和眼淚,隻是火燙烙印,隻是斷頭台。”

    單珠孌:“不,不,不是您所說這樣的!隻要你不去犯罪就可以避免。人人都有兩隻手,你們為什麽不用自己的雙手創造自己的世界呢?”

    匪首道:“不,不行,單小姐,絕對不行!你所崇拜的天命行善、勤勞,要麽隻能受我們輕蔑,要麽這並不是上天的意誌,你要對天命有更清楚的認識,要相信,既然它迫使我們處於隻有壞事是我們的唯一,同時又讓我們有可能幹壞事,那麽,幹壞事和幹好事一樣,是順從它的法則,二者都對天命有利,造化把我們創造出來就是平等的,打破平等地位的人反倒不比力求恢複平等的人更有罪。二者都是依據天意給予的推動力行事的,我們倆就應該秉承其意誌,好好承受。”

    單珠孌:“你不要對我講你們那套理由,我不愛聽,也不受你的腐蝕。”

    匪首又道:“你愛怎麽著,都隨你,就讓你去受厄運的捉弄吧。不過,萬一你遭到災禍,一定會的,命運總是以犧牲美德保全罪惡的。千萬記住,別把我們講出去。”接著,他向他的同夥們一揮手:“我們喝酒,吃了好趕路。”

    那匪首和那四五名匪徒一起喝起酒來,酒精衝上頭,個個起了幹壞事的邪惡,他們站起來,商議了一下,征求了匪首的意見,然後來到單珠孌跟前,醉醺醺地說:“你立即準備好滿足我們每個的欲望,不自願我們就對你強迫從事。你要是順從,我們每人就給你一百元錢。如果必須使用暴力,反正事情都是一樣的,隻是滿足之後,我們還要對你一刀戳死,然後把你埋葬在山裏。”

    單珠孌嚇得渾身哆嗦,撲到在匪首腳下:“大王,請您救救我!”

    那匪首隻是嘲笑:“活見鬼,該你倒黴!怎麽,他們四個小夥子,這麽強壯,你一個個服侍,居然嚇得發抖。你要明白有一萬個大小姐巴不得舍棄金銀財寶處於你的地位呢。”他停了一下又說:“你聽著,我對這幾個兄弟還是能施加影響的,可以為你求個情,但你必須滿足一個條件。”

    “唉,大王,我必須怎樣呢?”單珠孌哭喊道,“你就吩咐吧,我願意照辦。”

    匪首:“跟我們走,入夥,我們幹什麽,你就幹什麽,不許有絲毫不樂意。就以這個作代價,其他的,我都給你保證!”

    單珠孌想道:“接受這個殘酷的條件,會有新的危險,但不象現在這樣緊迫,或許還能夠避免,而眼前的危險怎麽也躲不過去。”

    她便立刻迴答:“到處都跟你們去,到處,大王,我答應就是,可你得救我不要這些人侵犯我,那我就一輩子跟你走。”

    匪首對那幾名匪徒說:“弟兄們,單小姐加入我們一夥了,我接受,把她安插進來,我請你們不要強暴她,不要讓她一開始就對我們這一行喪失信心。你們看她這個歲數,這麽漂亮的臉蛋,對我們是非有用的,我們要好好利用來謀利益,別為一時快活糟蹋了。”

    那幾個匪徒情欲正旺,什麽也聽不進去,蜂擁而上,把單珠孌團團圍住,眼睛直冒欲火,要對單珠孌施行強暴。

    單珠孌嚇得縮成一團。

    一個匪徒說:“她必須過一過,再也不能放過她,不是常說要入強盜夥就得考驗考驗道德嗎?她被掐了花也好,是個處女也罷,不是一樣為我們服務麽?”

    單珠孌渾身發抖,跪在他們麵前,一會兒舉起柔弱的雙臂,苦苦哀求他們,一會兒向匪首說個情。

    “等一等,”有個大塊頭的人,三十三四歲,力大如牛,他吩咐,“等一等,兄弟們,反正是使大家可以滿意的,既然對這個姑娘來說,貞操那樣寶貴,而大哥也說得有理,這種品德派個別的用場,對於我們是必需的,那就讓她保留著吧!不過,必須讓我們解渴,我們已經喪失了理智,按照我們此刻的情況,你要是抗抵我們作樂尋歡,我們就把你宰了。姑娘,把你的衣服脫光,光著身子,就跟你剛出娘胎那樣,我們高興要你擺出姿勢你就擺出什麽姿勢。”

    單珠孌掙紮了一下又倒下去,無奈地叫道:“要我脫光衣服,天呀!你們要求我?我要是這個樣子讓你們看,誰能保證不出事呢?”她嚇得雙手緊緊捂住身子。

    “你還想抵抗!你還不順從!”那大塊頭壓不住欲火,使勁打單珠孌,“趴下,趴下!”

    其餘的幾個男人一齊上前,使出各種卑鄙手段,對單珠孌進行侮辱。

    單珠孌退縮著,抵抗著,舌頭咬出了血,最後在精疲力竭下倒在地上,閉上眼睛,一動不動。

    匪徒們住了手,湊在一起商議了一下,然後那大塊頭向單珠孌命令道:“走,隨我們出發!”

    匪徒們收拾好行李,各自騎上了馬,向山道上進發。

    單珠孌跟在後麵,踉踉蹌蹌走著。

    那個大塊頭斷後,他提著單珠孌的包袱,看管著她。

    隊伍沿著迤邐的山道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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