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十六 集（下）
五、單珠孌房間
單珠孌坐在桌前縫補衣服。
劉慶備畢恭畢敬坐在她的對麵。
單珠孌：“好嘍，好嘍，劉老板，別轉彎抹角，你要知道什麽，就問吧，我會象你一樣樂於解釋，我答應給你如實迴答。”
劉慶備：“我要—我需要知道，單珠孌小姐，陳丁琅先生親自向你求過婚？”
單珠孌：“求過的。”
劉慶備：“你承認啦？”
單珠孌：“我承認。可是，現在你說下去吧，既然這一點已經解決了。”
劉慶備：“他是在那天晚上，大家在湯太太房裏聊天時，他一個人偷偷出來向你求的婚嗎？”
單珠孌：“我說他求過了，這不就結了嗎？再說下去吧。”
劉慶備：“他在你房間裏提出的嗎？”
單珠孌沒有迴答。
劉慶備：“當時你們兩人都站在桌前，我看得一點不漏。我的洞察力是一點也不會出錯的，從來不會出錯。後來，你收到他一封信。信裏寫的是什麽事情—什麽性質的事情？”
單珠孌：“這無關緊要。”
劉慶備：“小姐，你能不能如實告訴我。”
單珠孌的腳急擊著樓板。
劉慶備：“你這個答應如實迴答的人—竟這樣不聲不響，板著臉對我。”
單珠孌：“我己經迴答你了。再問吧，省得以後再找麻煩。”
劉慶備：“我倒要看看那封信。”
單珠孌：“你不能看。”
劉慶備：“我作為陳丁琅先生的朋友，他的事我必須要關心。小姐，我也是為了你好。”
單珠孌：“我不用你來為我好，我自己的事自己會知道。”
劉慶備：“你是一個不知好歹的人，我為你介紹了這麽一門親事，對我還說這種話。”
單珠孌：“我再提一次，劉慶備老板，請你不要離題太遠。我們大家都要保持冷靜。我呢，我不想發脾氣，可是，你知道，如果把我逼得一定限度，我就不管我說些什麽了。那時候可不是一下子就製得了我的。聽好！你問過我，陳丁琅先生是否向我求過婚，這個問題，我已經迴答了。接下來，你想知道些什麽？”
劉慶備：“我要知道你是答應了還是拒絕了，我非知道不可。”
單珠孌：“那還用說，你應該知道，我拒絕他了。”
劉慶備：“拒絕他了！你—你，單珠孌小姐，拒絕了工廠主陳丁琅先生？”
單珠孌冷冷地：“不錯。”
劉慶備唿地站起，先在房子裏狂衝一頓，繼而走了一通：“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單珠孌：“說句真心話，劉老板，我很對你不起，叫你這麽失望。”
劉慶備：“我失望啦？這同我有什麽關係？我撈到什麽好處？也許你的意思是認為我有什麽動機吧。”
單珠孌：“人們的行動，大多不免有些動機吧。”
劉慶備：“你竟當麵罵起我來了！我從前對你特別是對你父親，是有所不恭，現在我象個好朋友那樣關心你，為你找個好夫家，竟給你指責為懷有不好動機！”
單珠孌：“我可沒有說不好動機嗬。”
劉慶備：“現在你又賴了。你毫無節操！”
單珠孌嚷道：“你是不是存心叫我發脾氣？你給我走！”
劉慶備：“我暫不走，你還要迴答我的問題。你究竟有什麽打算，單珠孌小姐？”
單珠孌：“關於哪方麵的？”
劉慶備：“關於婚姻方麵。”
單珠孌：“安靜點，我高興怎麽做就怎麽做。”
劉慶備：“高興怎樣做就怎樣做！這話說得再不成體統也沒有了。”
單珠孌：“劉慶備老板，我勸你別侮辱起人來，你知道我是受不了侮辱的。”
劉慶備：“你看過許多外國小說。你的思想讓外國小說毒害了。你吸收了外國人的信念。”
單珠孌：“留神！你現在踩著的那塊地麵正是你腳下發出非常空洞的迴聲了。”
劉慶備：“遲早總要落得個聲名狼藉的下場，我已經全看出來了。”
單珠孌：“劉老板，你硬是說我參與了什麽事情會落得個聲名狼藉的下場嗎？”
劉慶備：“那還用說，那還用說。你剛剛就說你高興怎樣做就怎樣做。你不承認有什麽準則，不承認有什麽界限嘛。”
單珠孌：“蠢話，又俗又蠢。”
劉慶備：“不顧體統，你準備大著膽子反抗禮節啦。”
單珠孌：“我為誰去禮節？是不是為你劉慶備老板？放明白點，你在同誰說話！”
劉慶備：“小姐，你有什麽—什麽理由拒絕陳丁琅先生呀？”
單珠孌：“總算又提出一個通情達理的問題了。我一定樂於迴答這個問題。陳丁琅先生配我嫌身份太低，又沒有受過良好教育，又沒有陪嫁。如果他娶了我，他所有的親戚，尤其是他姐姐，一定會老大不高興。這樣一來，準會使他同她們糾纏不清。在世人看來，我同他不是門當戶對的。”
劉慶備：“就是這些嗎？”
單珠孌：“我們的本性也不是相投的。”
劉慶備：“可是，比他再和氣的紳士可還沒有出世哩。”
單珠孌：“他是十分和氣，十分出色，十分可敬，就是不能做我的主人—一點也不行。我不相信我自己能使他幸福，我也擔保不了能有許多幸福，我決不接受一個不能控製我的人的求婚。”
劉慶備：“我還真的以為你喜歡怎麽做就怎麽做呢，你倒真是前後非常有矛盾的人。”
單珠孌：“如果我答應聽從的話，那必須是我認為我能遵守那個諾言才聽從，我不能聽從象陳丁琅先生那樣的人。再說，他決不會命令我，他一定老是希望我去管理這樣，支配那樣。我不喜歡愛職掌任何事情。”
劉慶備：“你不喜歡擺擺架子，征服別人，發號施令，支配人家嗎？”
單珠孌：“不對我的丈夫這樣—隻對你。”
劉慶備：“這有什麽不同呢？”
單珠孌：“這有點兒不同，說都不用說得。我自己心裏完全有數。誰希望作我的丈夫，同我一起生活得舒適，誰就得是個能夠控製我的人。”
劉慶備：“我倒希望你有個真正的暴君。『
單珠孌：“暴君是一天也管不住我的，一個鍾頭也不行。我一定會反抗，同他分手，同他分庭抗禮。”
劉慶備：“你這樣自相矛盾，還不夠把人家的腦子搞得稀裏糊塗？”
單珠孌：“這顯然是你的腦子讓我搞得稀裏糊塗了？”
劉慶備：“你說，陳丁琅先生不是你所理想的人，那麽你究竟理想的是些什麽人？”
單珠孌：“我的丈夫一定要感情專一，一心一意愛我，有四十歲的見識，有五十歲的處事穩健。”
劉慶備：“那你還不如去撿個老頭兒—撿個白發蒼蒼或者禿光了頂的鄉巴佬。”
單珠孌：“不，謝謝你。”
劉慶備：你可以牽著一個老傻瓜蛋的鼻子走。你也可以把他用別針別在你的圍單上。”
單珠孌：“我對一個孩子也許會這樣做。可是，這不是我的專長。我不是說我喜歡一個主人嗎？要有一個讓我在他麵前，我會覺得乖乖的，不得不乖乖的人。控製我的躁急脾氣能力的人。要有一個，他的讚許能夠得到迴報，他能夠用不愉快責罰我。要有一個人，教我覺得不能不受，又很可能教我害怕。”
劉慶備：“這樣說來，有什麽使得你同陳丁琅先生相處而不能做到這一切呢？他是個工廠主，一個論地位、財產、門第都遠遠高於你的人。如果你說到智能，他還能寫詩。這個，我認為，隨你怎樣聰明，也是做不到的。”
單珠孌：“他有財產，有門第，也能寫詩，都無法使他具有我所說的那種能力。他那些東西算得了什麽，輕飄飄的，有了那些東西，還得有壓艙物，還要有幾分可靠的、紮實的實際知識才能對我更有幫助。”
劉慶備：“你同湯子翼發狂似地大談特談詩。從前你做小姑娘的時候，一提到詩，總是象火線著火那樣熾烈。”
單珠孌：“啊，劉慶備老板，在這個世界上，決沒有什麽真正價值的東西，將來也決沒有什麽了不起的東西，那不是詩。”
劉慶備：“那麽，看在上天的份上，嫁給一個詩人吧！”
單珠孌：“你把他告訴我，我就嫁。”
劉慶備：“陳丁琅先生。”
單珠孌：“一點也不是。你簡直就同他一樣，也不是一個不錯的詩人。”
劉慶備：“單小姐，你這是越說越離譜啦。”
單珠孌：“一點不錯，劉老板，我就是要這樣，我真巴不得能使你能離開我。別讓我們彼此都弄得發起脾氣來！這是不值得的。”
劉慶備：“發脾氣，單小姐，我倒樂於知道是誰發脾氣來著？”
單珠孌：“我是還沒有發哩。”
劉慶備：“如果你存心要對我發脾氣，那麽，我認為你太妄自尊大。”
單珠孌：“如果你再這樣下去，難怪我對你不客氣。”
劉慶備：“原來如此！憑你這張利嘴，你倒可以去考驗考驗苦行僧忍耐的功夫。”
單珠孌：“我知道我是辦不到的。”
劉慶備：“單小姐，這不是什麽說笑話兒的事情，這是一樁我要向你弄清楚的事情，我認為，這實際上是胡鬧。你剛才居然說到你喜歡哪一種人做你的丈夫，這未免太放肆了，這話不是你這年紀和性別的人說的。你說，誰合適做你的丈夫？”
單珠孌：“我曾愛過楚霸王項羽。”
劉慶備：“啐，別胡鬧啦！”
單珠孌：“我愛慕過華盛頓、拿破侖…不過，說到眼前的實際情況—”
劉慶備叫道：“對，眼前的實際情況。”
單珠孌：“丟開姑娘的淺薄幻想，迴到現實上來—”
劉慶備：“現實！這就是對你的考驗，小姐。”
單珠孌：“在我這會兒的聖壇前承認—揭露我心靈裏這會兒的偶像—”
劉慶備：“請你趕快說出來，我也好給陳先生一個交代。”
單珠孌：“要我說出來，把我心裏的秘密統統說出來。我隻巴望著劉老板不是陳丁琅先生的朋友就好了，那你就會更同情我。”
劉慶備：“小姐，這是個常識，也是個應該有的小心謹慎，並不是什麽同情與情感等等的問題。你剛才說我不是你的朋友，是又怎麽樣，能否說點聽聽？”
單珠孌：“我不想說。”
劉慶備：“單小姐，不是我說你，象你的情操容許你嫁給個沒錢的人—一個地位比你低的人。”
單珠孌：“我決不嫁一個地位比我低的人。”
劉慶備：“單小姐，要嫁給一個窮人嗎？”
單珠孌：“你有什麽權利問我，劉慶備老板？”
劉慶備：“我想知道。”
單珠孌：“你不該知道！”
劉慶備：“為什麽？”
單珠孌：“我鄙視你這種獨斷獨行的做法。”
劉慶備：“你要嫁給誰，單小姐？”
單珠孌：“這不是你該問的。”
劉慶備：“除非你受到了不正當的影響，否則，不可能這麽固執。”
單珠孌：“你是什麽意思？有些話真教我血也沸騰起來了。不正當的影響，這是什麽老太婆的廢話！”
劉慶備：“你是個年輕小姐嗎？”
單珠孌：“我比年輕小姐要好上好幾千倍—我是一個正正派派的女人，我也要人家這樣對待我。”
劉慶備：“你可知道左鄰右舍都謠諑紛紛，傳哄著關於你同黃家坳那個青年農民—那個什麽楊建良來著的事嗎？”
單珠孌：“是嗎？”
劉慶備：“不錯。你的名字已經掛在大家的嘴上了。”
單珠孌：“那些個嘴巴可多光榮，掛上了我的名字，我希望眾神能讓這名字滌除那些嘴巴的罪惡。”
劉慶備：“有力量影響你的就是那個人嗎？”
單珠孌：“他的影響遠遠超出你要說的。”
劉慶備：“你要嫁的就是他嗎？”
單珠孌：“他長得漂亮，有大丈夫氣概。”
劉慶備：“你竟當著我的麵這樣說！那個鄉下癟三，無賴，下賤的泥巴徒。”
單珠孌：“他有才能，有闖勁，有決心，又有開拓事業的智慧。”
劉慶備：“你還認為是光榮呢！你一點也不隱瞞！無恥，無法無天。”
單珠孌：“我們一提到楊這個姓，就該忘記羞恥，拋棄畏懼。楊姓隻知道光榮和勇敢。”
劉慶備：“我知道你瘋了。”
單珠孌：“你己經把我辱罵得教我血都往上湧了。你煩得我又要作嘔了。”
劉慶備：“你總不能使你的丈夫脫離你的家族吧？”
單珠孌：“那又怎麽樣？”
劉慶備：“你將成為一個農婦啦。”
單珠孌：“劉慶備老板，所有這些枯燥無味的廢話實在叫我討厭，我再也受不了啦。你的想法並不是我的想法，你的目的並不是我的目的，你所信奉的神明並不是我所信奉的神明。我們看問題角度不同，我們衡量事物標準不同，我們說的簡直不是一樣的語言。咱們談話就到這裏為止吧。『
劉慶備沉默下來。
單珠孌顯得激動地：“這並不是，這並不是說我討厭你，今天你也可以說是個好人。也許在你那方麵來說是存心很好的。可是，我們合不攏，我們始終是有分歧的。我給你那小心眼兒的管閑事，那小暴君的態度煩死了，你若起我的火氣，使我一直要發火。至於你那些無聊的格言，你那些狹隘的準則，你那些小偏見，反感、教條，都給我捆起拿走吧，我一樣也不要。我同運氣斷絕關係了。我是按照與你不同的另外一種信條、見解、信念，希望生活的。”
劉慶備：“另外一種信條！我相信你是個異教徒。”
單珠孌：“是個不信仰你的宗教的異教徒，一個不信你神的無神論者。”
劉慶備：“一個無神論者！”
單珠孌：“你所尊奉的神，就是‘貨物’，在我看來，你如果不是個異教徒，也是個偶像崇拜者。我認為你是在愚昧地崇拜，我覺得你對各種事情都太迷信。你所尊奉的神，就是金錢、地位…”
劉慶備叫起來：“這些話多可怕，我的女兒再也不能同你交往下去了，單珠孌小姐，這種友誼十分危險。我要能早一點了解你—可是，盡管我認為你荒誕不經，我還是不能相信…”
單珠孌：“劉慶備老板，現在你可以開始了解對我搞陰謀詭計是白搭的嗎？這樣做，你隻能得到更壞的結果。我要把你在我的道路上所結下的蜘蛛網計劃都掃掉，讓我可以幹幹淨淨地走過去。我有一種你動搖不了的決心，我的良心自會處理我自己的婚姻。隻有我的內心和良心才能處理得了。這一點你終於明白了吧。”
劉慶備顯得手足無措，嘟噥道：“從來沒有聽到過這種語言！我生平還從來沒有聽到人家對我說過—也從來沒有用過這樣的語言。”
單珠孌：“你很慌亂了吧，你還是走吧，要不然，我要把你掃出門外。我今天待你已夠客氣了，超出了平時界限。”說著，她來到門角後拿起掃帚。
劉慶備見狀，拔腿就跑。
附：親愛的讀者朋友：你們好！我是浙江寧波出南門一百二十裏的西店鎮人。由於自己才疏學淺，作品中難免存在著一些不足之處，希望你們看了我拙作後不吝賜教。在網上我還有《文化…革命》（說明：書號內那個用省略號的字是“大”，因有的網站是禁用字符—通還過。）、《梨花村》、《我的自白》，希望你們同樣能愛上它。如果你們想同我交談，我非常樂意。我的手機號碼：13968348642胡勝彪。
五、單珠孌房間
單珠孌坐在桌前縫補衣服。
劉慶備畢恭畢敬坐在她的對麵。
單珠孌：“好嘍，好嘍，劉老板，別轉彎抹角，你要知道什麽，就問吧，我會象你一樣樂於解釋，我答應給你如實迴答。”
劉慶備：“我要—我需要知道，單珠孌小姐，陳丁琅先生親自向你求過婚？”
單珠孌：“求過的。”
劉慶備：“你承認啦？”
單珠孌：“我承認。可是，現在你說下去吧，既然這一點已經解決了。”
劉慶備：“他是在那天晚上，大家在湯太太房裏聊天時，他一個人偷偷出來向你求的婚嗎？”
單珠孌：“我說他求過了，這不就結了嗎？再說下去吧。”
劉慶備：“他在你房間裏提出的嗎？”
單珠孌沒有迴答。
劉慶備：“當時你們兩人都站在桌前，我看得一點不漏。我的洞察力是一點也不會出錯的，從來不會出錯。後來，你收到他一封信。信裏寫的是什麽事情—什麽性質的事情？”
單珠孌：“這無關緊要。”
劉慶備：“小姐，你能不能如實告訴我。”
單珠孌的腳急擊著樓板。
劉慶備：“你這個答應如實迴答的人—竟這樣不聲不響，板著臉對我。”
單珠孌：“我己經迴答你了。再問吧，省得以後再找麻煩。”
劉慶備：“我倒要看看那封信。”
單珠孌：“你不能看。”
劉慶備：“我作為陳丁琅先生的朋友，他的事我必須要關心。小姐，我也是為了你好。”
單珠孌：“我不用你來為我好，我自己的事自己會知道。”
劉慶備：“你是一個不知好歹的人，我為你介紹了這麽一門親事，對我還說這種話。”
單珠孌：“我再提一次，劉慶備老板，請你不要離題太遠。我們大家都要保持冷靜。我呢，我不想發脾氣，可是，你知道，如果把我逼得一定限度，我就不管我說些什麽了。那時候可不是一下子就製得了我的。聽好！你問過我，陳丁琅先生是否向我求過婚，這個問題，我已經迴答了。接下來，你想知道些什麽？”
劉慶備：“我要知道你是答應了還是拒絕了，我非知道不可。”
單珠孌：“那還用說，你應該知道，我拒絕他了。”
劉慶備：“拒絕他了！你—你，單珠孌小姐，拒絕了工廠主陳丁琅先生？”
單珠孌冷冷地：“不錯。”
劉慶備唿地站起，先在房子裏狂衝一頓，繼而走了一通：“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單珠孌：“說句真心話，劉老板，我很對你不起，叫你這麽失望。”
劉慶備：“我失望啦？這同我有什麽關係？我撈到什麽好處？也許你的意思是認為我有什麽動機吧。”
單珠孌：“人們的行動，大多不免有些動機吧。”
劉慶備：“你竟當麵罵起我來了！我從前對你特別是對你父親，是有所不恭，現在我象個好朋友那樣關心你，為你找個好夫家，竟給你指責為懷有不好動機！”
單珠孌：“我可沒有說不好動機嗬。”
劉慶備：“現在你又賴了。你毫無節操！”
單珠孌嚷道：“你是不是存心叫我發脾氣？你給我走！”
劉慶備：“我暫不走，你還要迴答我的問題。你究竟有什麽打算，單珠孌小姐？”
單珠孌：“關於哪方麵的？”
劉慶備：“關於婚姻方麵。”
單珠孌：“安靜點，我高興怎麽做就怎麽做。”
劉慶備：“高興怎樣做就怎樣做！這話說得再不成體統也沒有了。”
單珠孌：“劉慶備老板，我勸你別侮辱起人來，你知道我是受不了侮辱的。”
劉慶備：“你看過許多外國小說。你的思想讓外國小說毒害了。你吸收了外國人的信念。”
單珠孌：“留神！你現在踩著的那塊地麵正是你腳下發出非常空洞的迴聲了。”
劉慶備：“遲早總要落得個聲名狼藉的下場，我已經全看出來了。”
單珠孌：“劉老板，你硬是說我參與了什麽事情會落得個聲名狼藉的下場嗎？”
劉慶備：“那還用說，那還用說。你剛剛就說你高興怎樣做就怎樣做。你不承認有什麽準則，不承認有什麽界限嘛。”
單珠孌：“蠢話，又俗又蠢。”
劉慶備：“不顧體統，你準備大著膽子反抗禮節啦。”
單珠孌：“我為誰去禮節？是不是為你劉慶備老板？放明白點，你在同誰說話！”
劉慶備：“小姐，你有什麽—什麽理由拒絕陳丁琅先生呀？”
單珠孌：“總算又提出一個通情達理的問題了。我一定樂於迴答這個問題。陳丁琅先生配我嫌身份太低，又沒有受過良好教育，又沒有陪嫁。如果他娶了我，他所有的親戚，尤其是他姐姐，一定會老大不高興。這樣一來，準會使他同她們糾纏不清。在世人看來，我同他不是門當戶對的。”
劉慶備：“就是這些嗎？”
單珠孌：“我們的本性也不是相投的。”
劉慶備：“可是，比他再和氣的紳士可還沒有出世哩。”
單珠孌：“他是十分和氣，十分出色，十分可敬，就是不能做我的主人—一點也不行。我不相信我自己能使他幸福，我也擔保不了能有許多幸福，我決不接受一個不能控製我的人的求婚。”
劉慶備：“我還真的以為你喜歡怎麽做就怎麽做呢，你倒真是前後非常有矛盾的人。”
單珠孌：“如果我答應聽從的話，那必須是我認為我能遵守那個諾言才聽從，我不能聽從象陳丁琅先生那樣的人。再說，他決不會命令我，他一定老是希望我去管理這樣，支配那樣。我不喜歡愛職掌任何事情。”
劉慶備：“你不喜歡擺擺架子，征服別人，發號施令，支配人家嗎？”
單珠孌：“不對我的丈夫這樣—隻對你。”
劉慶備：“這有什麽不同呢？”
單珠孌：“這有點兒不同，說都不用說得。我自己心裏完全有數。誰希望作我的丈夫，同我一起生活得舒適，誰就得是個能夠控製我的人。”
劉慶備：“我倒希望你有個真正的暴君。『
單珠孌：“暴君是一天也管不住我的，一個鍾頭也不行。我一定會反抗，同他分手，同他分庭抗禮。”
劉慶備：“你這樣自相矛盾，還不夠把人家的腦子搞得稀裏糊塗？”
單珠孌：“這顯然是你的腦子讓我搞得稀裏糊塗了？”
劉慶備：“你說，陳丁琅先生不是你所理想的人，那麽你究竟理想的是些什麽人？”
單珠孌：“我的丈夫一定要感情專一，一心一意愛我，有四十歲的見識，有五十歲的處事穩健。”
劉慶備：“那你還不如去撿個老頭兒—撿個白發蒼蒼或者禿光了頂的鄉巴佬。”
單珠孌：“不，謝謝你。”
劉慶備：你可以牽著一個老傻瓜蛋的鼻子走。你也可以把他用別針別在你的圍單上。”
單珠孌：“我對一個孩子也許會這樣做。可是，這不是我的專長。我不是說我喜歡一個主人嗎？要有一個讓我在他麵前，我會覺得乖乖的，不得不乖乖的人。控製我的躁急脾氣能力的人。要有一個，他的讚許能夠得到迴報，他能夠用不愉快責罰我。要有一個人，教我覺得不能不受，又很可能教我害怕。”
劉慶備：“這樣說來，有什麽使得你同陳丁琅先生相處而不能做到這一切呢？他是個工廠主，一個論地位、財產、門第都遠遠高於你的人。如果你說到智能，他還能寫詩。這個，我認為，隨你怎樣聰明，也是做不到的。”
單珠孌：“他有財產，有門第，也能寫詩，都無法使他具有我所說的那種能力。他那些東西算得了什麽，輕飄飄的，有了那些東西，還得有壓艙物，還要有幾分可靠的、紮實的實際知識才能對我更有幫助。”
劉慶備：“你同湯子翼發狂似地大談特談詩。從前你做小姑娘的時候，一提到詩，總是象火線著火那樣熾烈。”
單珠孌：“啊，劉慶備老板，在這個世界上，決沒有什麽真正價值的東西，將來也決沒有什麽了不起的東西，那不是詩。”
劉慶備：“那麽，看在上天的份上，嫁給一個詩人吧！”
單珠孌：“你把他告訴我，我就嫁。”
劉慶備：“陳丁琅先生。”
單珠孌：“一點也不是。你簡直就同他一樣，也不是一個不錯的詩人。”
劉慶備：“單小姐，你這是越說越離譜啦。”
單珠孌：“一點不錯，劉老板，我就是要這樣，我真巴不得能使你能離開我。別讓我們彼此都弄得發起脾氣來！這是不值得的。”
劉慶備：“發脾氣，單小姐，我倒樂於知道是誰發脾氣來著？”
單珠孌：“我是還沒有發哩。”
劉慶備：“如果你存心要對我發脾氣，那麽，我認為你太妄自尊大。”
單珠孌：“如果你再這樣下去，難怪我對你不客氣。”
劉慶備：“原來如此！憑你這張利嘴，你倒可以去考驗考驗苦行僧忍耐的功夫。”
單珠孌：“我知道我是辦不到的。”
劉慶備：“單小姐，這不是什麽說笑話兒的事情，這是一樁我要向你弄清楚的事情，我認為，這實際上是胡鬧。你剛才居然說到你喜歡哪一種人做你的丈夫，這未免太放肆了，這話不是你這年紀和性別的人說的。你說，誰合適做你的丈夫？”
單珠孌：“我曾愛過楚霸王項羽。”
劉慶備：“啐，別胡鬧啦！”
單珠孌：“我愛慕過華盛頓、拿破侖…不過，說到眼前的實際情況—”
劉慶備叫道：“對，眼前的實際情況。”
單珠孌：“丟開姑娘的淺薄幻想，迴到現實上來—”
劉慶備：“現實！這就是對你的考驗，小姐。”
單珠孌：“在我這會兒的聖壇前承認—揭露我心靈裏這會兒的偶像—”
劉慶備：“請你趕快說出來，我也好給陳先生一個交代。”
單珠孌：“要我說出來，把我心裏的秘密統統說出來。我隻巴望著劉老板不是陳丁琅先生的朋友就好了，那你就會更同情我。”
劉慶備：“小姐，這是個常識，也是個應該有的小心謹慎，並不是什麽同情與情感等等的問題。你剛才說我不是你的朋友，是又怎麽樣，能否說點聽聽？”
單珠孌：“我不想說。”
劉慶備：“單小姐，不是我說你，象你的情操容許你嫁給個沒錢的人—一個地位比你低的人。”
單珠孌：“我決不嫁一個地位比我低的人。”
劉慶備：“單小姐，要嫁給一個窮人嗎？”
單珠孌：“你有什麽權利問我，劉慶備老板？”
劉慶備：“我想知道。”
單珠孌：“你不該知道！”
劉慶備：“為什麽？”
單珠孌：“我鄙視你這種獨斷獨行的做法。”
劉慶備：“你要嫁給誰，單小姐？”
單珠孌：“這不是你該問的。”
劉慶備：“除非你受到了不正當的影響，否則，不可能這麽固執。”
單珠孌：“你是什麽意思？有些話真教我血也沸騰起來了。不正當的影響，這是什麽老太婆的廢話！”
劉慶備：“你是個年輕小姐嗎？”
單珠孌：“我比年輕小姐要好上好幾千倍—我是一個正正派派的女人，我也要人家這樣對待我。”
劉慶備：“你可知道左鄰右舍都謠諑紛紛，傳哄著關於你同黃家坳那個青年農民—那個什麽楊建良來著的事嗎？”
單珠孌：“是嗎？”
劉慶備：“不錯。你的名字已經掛在大家的嘴上了。”
單珠孌：“那些個嘴巴可多光榮，掛上了我的名字，我希望眾神能讓這名字滌除那些嘴巴的罪惡。”
劉慶備：“有力量影響你的就是那個人嗎？”
單珠孌：“他的影響遠遠超出你要說的。”
劉慶備：“你要嫁的就是他嗎？”
單珠孌：“他長得漂亮，有大丈夫氣概。”
劉慶備：“你竟當著我的麵這樣說！那個鄉下癟三，無賴，下賤的泥巴徒。”
單珠孌：“他有才能，有闖勁，有決心，又有開拓事業的智慧。”
劉慶備：“你還認為是光榮呢！你一點也不隱瞞！無恥，無法無天。”
單珠孌：“我們一提到楊這個姓，就該忘記羞恥，拋棄畏懼。楊姓隻知道光榮和勇敢。”
劉慶備：“我知道你瘋了。”
單珠孌：“你己經把我辱罵得教我血都往上湧了。你煩得我又要作嘔了。”
劉慶備：“你總不能使你的丈夫脫離你的家族吧？”
單珠孌：“那又怎麽樣？”
劉慶備：“你將成為一個農婦啦。”
單珠孌：“劉慶備老板，所有這些枯燥無味的廢話實在叫我討厭，我再也受不了啦。你的想法並不是我的想法，你的目的並不是我的目的，你所信奉的神明並不是我所信奉的神明。我們看問題角度不同，我們衡量事物標準不同，我們說的簡直不是一樣的語言。咱們談話就到這裏為止吧。『
劉慶備沉默下來。
單珠孌顯得激動地：“這並不是，這並不是說我討厭你，今天你也可以說是個好人。也許在你那方麵來說是存心很好的。可是，我們合不攏，我們始終是有分歧的。我給你那小心眼兒的管閑事，那小暴君的態度煩死了，你若起我的火氣，使我一直要發火。至於你那些無聊的格言，你那些狹隘的準則，你那些小偏見，反感、教條，都給我捆起拿走吧，我一樣也不要。我同運氣斷絕關係了。我是按照與你不同的另外一種信條、見解、信念，希望生活的。”
劉慶備：“另外一種信條！我相信你是個異教徒。”
單珠孌：“是個不信仰你的宗教的異教徒，一個不信你神的無神論者。”
劉慶備：“一個無神論者！”
單珠孌：“你所尊奉的神，就是‘貨物’，在我看來，你如果不是個異教徒，也是個偶像崇拜者。我認為你是在愚昧地崇拜，我覺得你對各種事情都太迷信。你所尊奉的神，就是金錢、地位…”
劉慶備叫起來：“這些話多可怕，我的女兒再也不能同你交往下去了，單珠孌小姐，這種友誼十分危險。我要能早一點了解你—可是，盡管我認為你荒誕不經，我還是不能相信…”
單珠孌：“劉慶備老板，現在你可以開始了解對我搞陰謀詭計是白搭的嗎？這樣做，你隻能得到更壞的結果。我要把你在我的道路上所結下的蜘蛛網計劃都掃掉，讓我可以幹幹淨淨地走過去。我有一種你動搖不了的決心，我的良心自會處理我自己的婚姻。隻有我的內心和良心才能處理得了。這一點你終於明白了吧。”
劉慶備顯得手足無措，嘟噥道：“從來沒有聽到過這種語言！我生平還從來沒有聽到人家對我說過—也從來沒有用過這樣的語言。”
單珠孌：“你很慌亂了吧，你還是走吧，要不然，我要把你掃出門外。我今天待你已夠客氣了，超出了平時界限。”說著，她來到門角後拿起掃帚。
劉慶備見狀，拔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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