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績斐然。


    這四個字,無以表達劉健的心情。


    所以,他用了兩個政績斐然。


    可隨即,劉健迴過了神來。


    不對啊……


    他正色道:“此大事也,數十個軍士,押送八十萬多兩紋銀,倘若有失,該怎麽辦?又倘若……有軍士利益熏心,攜款私逃,當如何?這是國家的命脈,是朝廷的根本啊。”


    命脈和根本,這話說的一丁點兒也沒有錯。


    畢竟,單單這一筆財富,就足以扭轉整個大明的財政狀況。


    說出來都可悲,這民間巨富者,如過江之鯽,可國庫的收入呢,寒酸。


    這也是大明曆來的頑疾。


    有產者幾乎不用繳納稅賦,最底層的平民卻需負擔沉重的賦稅,開國時,還能維持,畢竟那時候,小戶人家多,士紳和大戶人家少。


    可正因為這樣的特權,卻使士紳的土地越來越多,財富越來越集中,無數的小農紛紛破產,成為了流民,結果,國家的稅收,越來越少,到了如今,竟到了難以維持的地步。


    現在,大家夥兒,都指著定興縣過年呢。


    區區一縣啊,想想都讓人覺得可怕,大明若有十個這樣的縣,稅銀就可多達千萬,若是有一百個呢?有三百個呢?


    王鼇此時心頭一震。


    他是跟著方繼藩‘胡鬧’過的,對於方繼藩的許多荒唐事,他多不以為然,可現在迴過頭來,細細去想,越想,越覺得不對味。


    看似荒誕的背後,某種程度,真是方繼藩荒誕嗎?倒更像是,這天下有太多太多荒誕離奇的事,反是襯托著方繼藩正常了。


    劉健正色道:“立即快馬加鞭,去定興縣,讓定興縣暫時不要押解銀子入京,可不要出了什麽事才好,朝廷該調一營人馬前去。”


    “劉公,調兵……隻怕……需要陛下的旨意。”


    “那就請旨。”劉健眼睛發亮。


    其他人,也都眉飛色舞,像是已經過年了一樣。


    有錢的人,天天都是過年。


    窮光蛋才指著春節那兩日吃頓飽的呢。


    你看那方繼藩,聽說他一頓飯,要啥一頭牛,這不就是成天都在過年嗎?


    可是……為啥無論什麽喜事,隻要一想到方繼藩,突然就覺得索然無味呢。


    劉健打起精神,大袖一揮:“覲見!”


    “走,見駕去。”


    李東陽一顆心放下。


    他這兼任的戶部尚書,突然冒出了一個可怕的念頭。


    倘若,天下都實施新的稅法呢?


    倘若,天下都執行新的新政呢?


    這念頭冒出來,就如潘多拉的盒子,有點蓋不住了。


    不成……太冒進了。


    治大國如烹小鮮啊。


    眾人浩浩蕩蕩迴到了奉天殿。


    ……


    弘治皇帝本是鬆了口氣,心說自己的銀子,算是保住了。


    朕差一點,就鬆口了啊。


    朕總是心太軟。


    可就在他剛剛鬆口氣的時候,低頭看著案牘上的行書,蕭敬忙翹起大拇指:“陛下的行書,龍飛鳳舞,媚而不俗,造詣極深,真是得了王右軍的真傳,此王式書帖,竟猶如王右軍附體,奴婢佩服;佩服!”


    弘治皇帝臉拉了下來。


    “朕這是仿宋徽宗的瘦金體。”


    蕭敬:“……”


    弘治皇帝一臉嫌棄的看了蕭敬一眼:“何況,朕方才行書,心浮氣躁,何來的媚而不俗,造詣極深?”


    蕭敬:“……”


    弘治皇帝長歎:“你呀,學一學方繼藩。”


    蕭敬心裏突然想,是該學一學,為啥那小子,總是馬屁拍在了點子上呢?


    弘治皇帝又道:“學一學他的忠厚,而不是成日在朕麵前,溜須拍馬個沒停!”


    蕭敬:“……”


    蕭敬心裏冒出一個可怕的念頭,這方繼藩的溜須拍馬,難道已至無形無跡,出神入化的地步了嗎?


    陛下,奴婢有話說啊。


    他終究不敢頂嘴,笑吟吟的道:“奴婢萬死之罪,以後一定好好向方都尉學習。”


    弘治皇帝頷首。


    可下一刻。


    弘治皇帝的臉色變了。


    他看到落地窗外,烏壓壓的人朝奉天殿來。


    “又來了,朕不是說了,沒錢,朕窮的很,朕滿打滿算,也就四千一百二十六萬三千二百二十一兩銀子,他們這是要做什麽,要逼宮嗎?朕不是好欺負的!”


    雖是這樣說,弘治皇帝心裏卻有點慌。


    他受不了群臣們苦口婆心,一個個愁眉苦臉的樣子。


    果然,宦官進來通報了。


    弘治皇帝咬著唇:“沒說朕乏了?”


    “說了,他們說,有要緊事見駕。”


    弘治皇帝苦歎,將手中的筆一擱:“宣他們進來吧。”


    …………


    劉健等人入殿,行禮,三唿萬歲。


    弘治皇帝則背著手,一臉鐵青的看著他們:“諸卿何故苦苦相逼,朕再說一次,朕不曾染指……”


    “陛下!”劉健居然打斷了弘治皇帝的話:“臣等,是請陛下下旨。”


    弘治皇帝皺眉:“何旨?”


    “請陛下下旨,調一支軍馬,速去定興縣,押送錢糧入京!”


    弘治皇帝詫異的差點說不出話來:“怎麽,定興縣的錢糧簿冊送來了?”


    “正是……”說到此處,李東陽忍不住了,感動的一塌糊塗。錢啊,錢啊……自打兼任了這戶部尚書,他是沒一天好日子過,今日……總算是手頭寬裕了,他道:“今歲,定興縣繳納紋銀八十二萬兩,這是天文數字啊,陛下,臣恭喜陛下,這歐陽誌,實又驚世之才,可謂是經天緯地,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所有人都笑容可掬的頷首點頭。


    歐陽誌真是個人才啊,又穩重,又忠厚,有大將之風,行事果斷,沒想到,治理地方,竟還出了如此成績。


    如此閃亮的明珠,哪怕是蒙塵,也無法遮蓋他的光華。


    此人,將來勢必要名垂青史,成為大明名臣。


    弘治皇帝一聽……


    他猛地想到,方繼藩當初對自己說的話。


    定興縣……


    一下子,弘治皇帝有一種解脫了的感覺,竟忍不住眼裏泛淚,終究……不擔心賊惦記了。


    八十二萬兩,區區一縣,這絕對不是小數目。


    弘治皇帝抖擻精神,驚訝的道:“噢?是嗎?隻有銀稅?”他下意識的,覺得這未必是好事,銀子收多了,豈不是橫征暴斂:“收來了這麽多銀子,隻怕百姓們……”


    “陛下。”李東陽搖頭:“定興縣的人口,增加了八萬戶,二十多萬人丁,倘若是橫征暴斂,為何如此多的流民,紛紛落戶,百姓們若是活不下去,逃之夭夭都來不及,豈有紛紛投效之理?”


    弘治皇帝眼睛一亮。


    果然……不愧是歐陽誌。


    弘治皇帝想了想:“隻收銀稅,隻怕如卿家們所言,這興了工商,百姓們無心務農,會不會傷農?”


    “陛下……”李東陽哭笑不得,他覺得自己的老臉,紅的厲害,因為……這話是他說的,弘治皇帝不過是鸚鵡學舌罷了:“今歲,定興縣的糧產,也是大增,比之其他諸縣,可謂是獨領風騷!”


    弘治皇帝倒吸了一口涼氣。


    完美!


    幹的太漂亮了。


    “陛下,歐陽誌此人,有經略之才,此人……可以大用!”劉健毫不吝嗇溢美之詞。


    他甚至想到,自己年紀已經越來越老了,三五年,或是十年之後,誰可以接替自己呢?


    思來想去,歐陽誌這個小夥子,足以承擔大任。


    一個優秀的宰輔,輔助君王謹慎的處置國家大事是必須,可為皇帝推薦人才,也是理所應當的事。


    從前,總覺得此子,尚需磨礪,可現在看來,磨個屁,老夫都不如他。


    王鼇也正色道:“陛下,後生可畏,老臣,也以為,歐陽誌此人,有大氣度,有大智大勇,已成棟梁。”


    眾臣紛紛點頭。


    若說廟堂之上,有一個人可以獲得所有人點頭讚許的,想來……也隻有歐陽誌了。


    這就好像,廣場舞的大媽們,橫豎都看年輕人不慣,卻有一個年輕人,蹦迪蹦的特別好,成日還往廣場裏鑽,和大媽們談笑風生,還能一展歌喉,唱的一首極好的《最炫民族風》。


    這樣的年輕人,他一年能相親一千零九十五次。


    劉健忙將簿冊奉上。


    弘治皇帝低頭,細細的看起來,越看,越是心驚。


    “這才是大治天下的典範啊,隻怕堯舜在世,其治下,也及不上定興縣。”


    這話……有點侮辱聖皇了。


    不過……這有什麽關係呢?不較真的說,堯舜之世,反正也沒人見過。


    奉天殿裏,一下子歡快起來。


    弘治皇帝緊接著道:“這是方繼藩的功勞啊,想當初,是方繼藩請求新政,朕當初,還搖擺不定,因而,他才提出,讓歐陽誌前去嚐試,這天下的各府各縣,倘若都能如定興縣一般,那麽大明距離天下大治,就不遙遠了。”


    又是方繼藩。


    弘治皇帝麵帶笑容:“方繼藩是朕的女婿,是大明的駙馬都尉,如此大功,朕這一次,非要重賞不可!”


    ………………


    第六章,有點累了,從早上到現在,一刻都沒有停,手臂酸麻,腰肌酸軟,不過……還有一章,嗯,真的還有!男人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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