崎山派掌門道空子,明顯可以看出仙風道骨是他的追求,卻也是他這輩子無法達到的目標。紅塵俗事中掙紮,深陷的眼窩裏是老人特有的寧靜無奈的悲哀。

    一擺拂塵,似想拂去紛擾,形如枯槁的手緩緩伸出,接過侍者遞來的信香,叩首,上香。

    轉身,再見故人。佇立,心生朦朧。竟久久才道出兩個字,“夏兄!”

    在這個江湖,他們的同輩人,他們稱兄道弟的人,寥寥可數。凋零的生命逝去的愛情和那曾經的輝煌,還有誰比他們體會得更深?

    夏老太爺道:“公孫兄!”

    道空子不善寒暄不善客套,帶著複雜的心境卻直接用最簡單的語言道:“能否借個地方和夏兄敘敘舊?”

    夏老太爺拄著拐杖站了起來,並示意童子不要攙扶,“正合我意。公孫兄請!”

    道空子道:“既是敘舊,既然三妹也在,又怎麽少得了三妹?”

    夏老太爺向葛老夫人投去幾許目光,那光彩明顯與看道空子有異與看任何人都有異,當然,如果你能在最初的那一瞬捕捉到的話。

    葛老夫人道:“夏大哥,這也正合小妹意。夏大哥意下如何?”

    夕陽西照,晚霞如血!殘荷迎風,平湖起波!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現在正式開始迴憶!

    道空子道:“夏兄可還記得十七年前之事?”

    夏老太爺道:“肖慶傑。”十七年前最值得迴憶的是肖慶傑,他這一生最值得迴憶的亦是肖慶傑!

    道空子道:“十二日踏平青龍、白虎、朱雀、玄武黑道四派,毫發無傷!十二日挑戰昆侖、峨嵋、武當、少林四大掌門,毫發無傷!一夕之間,名震江湖!”

    道空子道:“千重千影,想我等習武半百聞所未聞有此武功!目空四海不可一世,文武兼備傲然風流,想我等縱橫江湖閱人無數亦未見過如此人物!”

    夏老太爺眺望遠方極目而視,道:“生平能遇到此對手,大不幸又大幸,這個江湖不會再出現第二個這樣的人!”

    葛老夫人道:“夏大哥、公孫大哥怎麽忘了,肖慶傑本就不是江湖人。金榜提名,皇帝親封狀元郎,他可是堂堂朝廷中人,卻偏偏辭官卸任要趟江湖這趟渾水。”

    葛老夫人道:“常言道:民不犯官,官不犯武。任他再舉世無雙最後還不死於你我之手?哼,年輕後生,舞文弄墨,不知江湖之水之深淺!”

    道空子道:“三妹怎麽忘了,為對付肖慶傑你我可是聯合了十三派之力。十三個江湖一流高手,十三人去十人迴!”

    葛老夫人神情不改,隻是不語。那場飄雪中,迴來的十人兩人殘廢一人武功盡失。

    道空子道:“夏兄可還記得肖慶傑之子?” 隻字不提韓光遠、公孫橋之事,仿佛真隻是在敘舊。

    夏老太爺道:“肖克、肖格。”怎能忘,沒有這兩個人肖慶傑最後又怎會輸?

    道空子道:“肖克約摸六七歲,肖格剛出生不久。你我一直以為這是肖慶傑的雙子,其實肖格是個女娃娃,這也是那天愚弟無意中發現的。”

    夏老太爺不語,隻是唔地應了一聲。

    道空子道:“龍生龍,鳳生鳳,肖慶傑的這一對兒女長大成人想必也是人中龍鳳!”

    夏老太爺不語,隻是轉過身。右腿完全殘廢,讓人感覺似乎顫顫巍巍,但定睛一看卻發現他穩穩當當地站在那裏,夕陽照駝影!

    葛老夫人道:“公孫大哥莫不是糊塗了,死人又何來長大成人又何來人中龍鳳?”

    道空子道:“若不是死人呢?”

    葛老夫人道:“斬草除根,當年所有人一致同意,還是公孫大哥親自動的手。難道還能……”說到這裏葛老夫人神色一頓,本隻想說句戲言卻突然意識到了另一種可能!葛老夫人驚慌道:“難道公孫大哥手下留情了?”

    道空子道:“我本也不是喪盡天良之輩,那個女娃娃也實在可愛,所以我將她送給了一戶人家。”

    葛老夫人道:“那肖慶傑的兒子呢?你也放了?”

    道空子道:“扔下懸崖,生死看他造化。”

    葛老夫人道:“公孫大哥說的一切可都當真?”

    道空子道:“若有半句虛言叫我崎山派從此絕跡江湖!”

    葛老夫人頓感無力,不在身在心,所以她不需要椅子需要夏無且。怔怔看向夏老太爺,求助似地喚道:“夏大哥!”

    葛老夫人道:“若肖克沒有死,若他學會了肖慶傑的武功,若他找到了肖慶傑的寶藏……”三個若加起來可能微乎其微,但一旦成可能肖克就是第二個肖慶傑!肖慶傑,如果是個死人在葛老夫人眼裏是個文弱後生,但如果是個活人,那則是一個足以讓她身心都無力的人!

    一個三角形,夏老太爺看向道空子,道:“公孫兄現今可知肖克、肖格下落?”

    葛老夫人點頭,道:“不錯,當務之急理應立即找出這兩個孽子!”

    道空子道:“肖格不知去向,連同收養她的那戶農家在一年後一起不知去向。當時我曾派門下弟子四下打探,卻隻知道是那戶農家喬遷另居,別無結果。至於肖克,更無消息。”

    葛老夫人道:“無結果無消息,人海茫茫該去哪裏找尋?且不說肖克是生是死,那肖格如今長得又是高是矮是何模樣?”晚霞映焦容,葛老夫人再次看向夏老太爺,一如繼往地求助,“孽子一天不除,小妹一天坐臥不寧寢食不安。夏大哥!”

    夏老太爺依舊穩穩地站在那裏,道:“公孫兄可有線索?”

    道空子道:“有。”

    葛老夫人道:“是何線索?”

    夕陽漸落,湖風灌滿道袍,風大了,浪也大了。道空子道:“夏兄,你我相交五十年,愚弟不比夏兄業大家大,一生隻崎山和兩個貼心的徒兒。行將就木,別無它求,隻希望能保住這兩樣東西。”

    夏老太爺道:“公孫兄未免矛盾,僅有兩樣都想保住那公孫兄願意付出什麽?我夏無且的一生也隻有兩樣東西,兒孫和這夏城。” 手中的拐杖直指眼前這片象征夏城江山的荷花湖,左腿獨撐,迎風而言,“這兩樣,我夏無且也都要保住!”誓言隨風,氣勢卻紮根在了足下這片土地!

    道空子道:“無人打夏兄這兩樣東西的主意,此事純係意外。當初若非夏兄挑斷小徒手筋也不至於有今日之不幸。各有對錯也各償苦果,夏兄就不能看在你我五十年交情的情份上網開一麵嗎?”

    夏老太爺道:“我的性情公孫兄清楚,我夏無且從不求人網開一麵也從不對人網開一麵!”

    道空子道:“夏兄就不顧肖克?”

    夏老太爺道:“公孫兄不也不顧嗎?公孫兄既然敢不顧我又豈能不奉陪?”

    道空子道:“好!崎山我雙手奉上,隻求夏兄放我徒兒一條生路!”

    夏老太爺並不動容,道:“公孫兄的崎山我夏無且得之滅之,易如反掌。”

    道空子道:“夏兄到底要如何才肯放過我那兩個徒兒?”

    夏老太爺不語。他剛才說的那句話還有後半句:師出無名。古往今來這四個字束縛了太多野心勃勃的人,夏無且亦在其中。這次是上天賜予的一個機會,崎山,不管道空子奉上與不奉上最後都屬於夏城!

    道空子不語,從夏無且的不語中他已猜出幾分,正如夏無且所說他是清楚夏無且性情的。現在隻能等待另一個人,這也是他最後一步棋。

    葛老夫人上前兩步,站在夏老太爺和道空子中間,左右各稱謂,“夏大哥、公孫大哥,容小妹做個中間人。”

    葛老夫人道:“肖慶傑孽子存世,實在是你我心腹大患,大敵當前夏大哥和公孫大哥各讓一步。老七之死小妹也有所了解,是公孫丫頭闖禍與韓光遠無關,夏大哥就放過那韓光遠吧!”

    夏老太爺不語。

    道空子不語。

    葛老夫人道:“夏大哥,韓光遠右手已廢,日後不會對夏城構成威脅,也算是給公孫大哥給崎山武學留一個傳人。”

    葛老夫人道:“公孫大哥,一命抵一命,公孫丫頭殺人償命理所應該,何況選在憐丫頭出嫁之時!十七年前公孫大哥擅作主張放走肖克、肖格造成今日禍患,更拿此做要挾,這筆賬十二門派要真算起來,崎山派躲不過一個血流成河滅門滅族!”

    夏老太爺不語。

    道空子道:“我親自動手,給我七天時間。”

    葛老夫人道:“這個我替夏大哥答應。”

    道空子道:“這七天裏撤走崎山的所有埋伏。”

    葛老夫人道:“這個我也替夏大哥答應。”她極少替夏無且承諾什麽,但一旦承諾卻是絕對算數的,以前是鬧,後來是哭,現在是求。

    葛老夫人道:“眼下當務之急是共謀鏟除肖克、肖格的大計,趁今日十三派後人盡數到齊正好再聯合十三派之力!”

    ————————————————————————————————————————————————

    十三派是哪十三派?

    葛老夫人、道空子在自己兩側。右手邊:夏潔潔、原捷,夏楚楚、金子亮,李寂。左手邊:柳隨風,鬱一心,葛芸津,林念,謝心揚。夏老二不請自來,身後跟的是夏純純、平如玉。無需人同意夏城有誰能阻攔夏老二,同理,沒有夏老二的同意有誰又能離開夏城?

    荷花湖已掌燈,此情此景堪比十七年前,隻是物是人非!這裏還差了兩個人,而這兩個人永遠都不會再出現——霍朋來、月山川。

    無人啟聲,有些微妙的東西是看不見摸不著的,但卻讓人異常清楚地明了。正如現在,所有人都明了,自己該等待該聆聽。

    夏老太爺道:“十七年前,也是這樣一個晚上,有十三個人聚集在這裏,他們商討了一晚上製定了一個天衣無縫的殺人計劃,取名飄雪計劃。”

    夏老太爺道:“飄雪計劃中一共要殺四個人,一男一女和兩個孩子。十七年來這個計劃一直被認為執行得很完美,直到今夜突然發現其中竟有一處致命失誤--兩個孩子尚在人間。”

    夏老太爺道:“一男一女,男的二十三歲,女的十七歲,在他們的右肩各有一朵六出雪花的刀痕。”

    柳隨風道:“為什麽是一男一女?”

    夏老太爺道:“因為那兩個孩子其中一個是個女娃娃。”

    原捷道:“我想知道這個天衣無縫的計劃為什麽會出現致使失誤?”

    夏老太爺道:“因為有人心慈手軟。”

    原捷看向道空子,道:“這對兄妹如今在一起?”

    道空子道:“不得而知。十七年前男娃娃被扔下懸崖,女娃娃被送給了一戶農家。”

    柳隨風道:“懸崖是?”

    道空子道:“千層崖。深千丈,崖下激流,不過崖壁附藤。”

    柳隨風道:“農家是?”

    道空子道:“瞎子嶺樵夫。夫妻兩人,無兒無親,三十餘歲,不認字,不懂武功,不會說話。”

    道空子對答如流,實在是對那段記憶刻骨銘心!

    金子亮道:“直接去找這個樵夫不就完了?”

    葛老夫人道:“完不了,因為找不到。要是這麽容易能找到還用你我站在這裏?”

    金子亮道:“這麽說這兩個人是死是活還說不定?”

    葛老夫人道:“不管是死是活我們都要當這兩個人還活著。”

    金子亮道:“為什麽?”

    葛老夫人擲地有聲,似在告誡這些並未參與當年飄雪事件的後輩,“因為他們是肖慶傑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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