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微微笑了起來,他鳶色的眼睛裏盡是懷念的神色。 看著他臉上的表情,柊瑛司那原本有些提起的心也跟著落了迴去,他以為是有什麽緊急事態發生了,但看到了太宰治的神情,他便下意識的放鬆了下來,接著,他語氣有些糾結的開口了:“……太宰,為什麽,你是以這個年齡出現在這裏的?” 聽到了他的問題,太宰治的表情有些愣怔。 為什麽……以這個年齡出現?他又該如何對瑛司講述名為太宰治的一生呢? 他於十五歲,獲得「書」的那一年,毫無預兆的遇到了瑛司。而他卻在自己十六歲那年悄然消失。 「書」詭異的再次完整了,是促使瑛司離開的契機,使得「書」變完整了。 今後的兩年,太宰治從來沒有放棄過用「書」再次將瑛司帶到他的麵前,既然奇跡發生了一次,為什麽不可能會發生第二次? 可隨著他對「書」掌控的加深,太宰治終於發現了瑛司來到這個世界的真相—— 從一開始,就是未來的他,十八歲的他,動用了「書」的力量將瑛司帶到了這個世界,隻不過,時間線出現了微妙的偏差,瑛司來到的不是十八歲的太宰治身邊,而是十五歲的。 是未來的他一手促成了瑛司的到來,可未來的他永遠見不到瑛司。 如果此刻的他,放棄了將瑛司帶來這個世界的計劃,那麽十五歲的他就不會碰到瑛司,這是一個時間悖論,而太宰治就站在這個悖論的關鍵點,他擁有打破這個時間悖論的能力。 隻要他放棄兩年來的所有計劃,他就可以不用再承受這兩年的痛苦。 可如果他放棄自己的計劃,屬於瑛司的那份記憶,就會直接從太宰治的腦海裏清除。 ——因為十五歲的他不會再遇到瑛司,十八歲的他自然就不會再擁有屬於瑛司的那份記憶了。 他擁有的,僅僅會是翻閱主世界的記憶,他會在小世界裏靜靜看著主世界發生的一切,看著瑛司與主世界的那個他發生的一切。 是獲得短暫的幸福,接下來的餘生都沉浸在失去的痛苦中,還是從一開始就不去擁有,隻是遠遠的注視著他人的幸福? 每當到了這種時刻,怨恨的心情便會漫上心頭。 為什麽要出現,為什麽要在他心中留下不可磨滅的痕跡,最後又為什麽要離開。 他在十五歲的時候見到了瑛司,卻在十六歲時失去了他,剩下的兩年,他拚命的想要再次見到這個人,卻被告知,他永遠隻能將瑛司帶迴到他的過去。 ……多麽殘酷而又諷刺的現實。 可知曉了所有的一切後,太宰治孤注一擲的選擇了前者。 ……碰到過瑛司這樣的人後,就算知道他會離開,卻還是想要他出現在自己的世界裏。 因為每一天,都是那樣溫暖而又幸福。 於是,有了十八歲的他出手,十五歲的他,那個還沒有掌控「書」關鍵力量的自己,‘成功’將「書」一分為二,明明什麽還沒做,殘頁就進入了主世界。 因為這一切的推手都是來自未來的他自己。 十八歲的太宰治將它做了性質上的偽裝,使其變為了咒物,因為他知道,未來的瑛司會接觸到咒術界,而咒術界……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旅行的終點。 他不但要讓瑛司離開那個世界,他還要讓他規避殘忍又無情的命運。 他將小世界的替身草人一同送入了那個世界,並將殘頁上的部分力量給予了小小的草人,盡管這會導致殘頁的力量變得更加微弱,可它成功讓瑛司恢複了部分力量。 而那小小的草人同樣也是一個定位器,它沾染上了殘頁的氣息,而殘頁的聚合性會將瑛司帶到小世界,隻要瑛司接觸到殘頁,那麽一切就成了定局。 哪怕是在這一刻,太宰治都不肯罷休,哪怕隻是萬分之一,千萬分之一,億萬分之一的可能性,他都不想要放棄,他努力讓自己的計劃完美無缺,讓柊瑛司不會有任何進入平行世界的‘後遺症’,所以他要讓瑛司以為這一切隻是一個夢境,夢境結束,他就可以醒來。 這場夢境再漫長也無所謂,隻要是夢境,就會有終結的一天,而夢境,就是他麻痹瑛司感官的手段。 他知道瑛司的體內有一種恐怖的細胞,它們不斷蠶食著瑛司的身體,所以,在瑛司進入這個世界前,他利用書的力量把瑛司體內的正常細胞全數抽離,並將它們安置進了殘頁的夢境裏,殘存的正常細胞衍生出了微小的靈魂,它會陷入殘頁的夢境之中,一直沉睡下去。而渾身都是那種恐怖細胞的瑛司反倒不會再受侵蝕之苦,他可以在平行世界隨意的使用自己的力量,他的體內再也沒有了威脅他生命的細胞平衡問題,因為沒有了正常細胞,那些極具進攻性的細胞便會停下入侵的腳步。 可他還是失敗了。 原本這隻該是瑛司一個人的故事,卻半路誤入了一個叫做五條悟的家夥。 他闖入了太宰治精心布置下的陷阱,由於他的緣故,瑛司的夢境被改變了,被偽裝成咒物的殘頁因為第二人的闖入而誒激活了。 所以,最後從夢境中醒來的,不隻是五條悟,還有瑛司體內那一部分由正常細胞所誕生出的靈魂。 被分割的靈魂再次融合,正常細胞重新迴歸於瑛司的體內,他身體的平衡被瞬間打破。 而五條悟的意識則是順著兩人的束縛,帶著殘頁一路來到了平行世界的自己體內。 「書」因此而完整了。象征著世界岌岌可危的灰紫色紗霧自此消散,經過了這一次的磨難,「書」的力量再次被加強了,它的聚合性更強了,過了這個時間點,「書」便再也無法被分割開來了。 這代表了太宰治計劃的失敗。 未來的他,再也無法利用之前的辦法將瑛司帶來這個世界了。一旦他選擇離開,太宰治終其一生都無法再次見到他了。 現在,他終於見到瑛司了。 可這卻是又一次的離別。 沒有等到太宰治的迴答,柊瑛司有一瞬的疑惑,緊接著,他便感覺一股巨大的引力在將他往半空中拉扯。 他沒有辦法再踩在玻璃鑄成的地麵上,而是整個人不受控製的騰空而起,在驚訝的同時,他卻發現自己的手開始透明化了。 “……這是,我要離開了嗎?”柊瑛司盯著自己的雙手震驚的說。 終於,這個空間內的第二個人,在這時開口了:“你想離開嗎?” 柊瑛司停下了打量自己雙手的動作,有些不解的看向太宰治,像是有些不解於太宰治的問題。 ……是啊,這在瑛司眼中,不過是一場夢境,是夢,就總有醒來的那一刻。 而現在,是夢醒時分了。 這樣想著,太宰治緩緩背過了身去,明明想要在最後時刻再見柊瑛司一麵,可太宰治還沒有給自己做好眼睜睜看著他離去的心理建設。 “希望這對你來說會是個好夢。” 一股奇異的感覺湧上柊瑛司的心頭,現在的場景究竟代表了什麽? 不好的念頭開始在他腦內匯聚,就在某個唿之欲出的答案即將漫上心頭時—— “瑛司——!”突然,太宰治終是不忍,他高聲唿喊著柊瑛司的名字。 柊瑛司看向了他,而這個身纏繃帶的少年卻沒有迴過頭,隻是固執的背對著他騰空的身影。 “就算……迴到你的現實,你會死,也非去不可嗎?” 為什麽不肯在這個世界一直沉睡下去呢?這裏幾乎有柊瑛司現實裏沒有的一切,力量,權勢,所有他想要守護的人都走上了正軌,那些還沒有出現的人也會在未來一一出現,為什麽不肯留在這裏呢? 這樣的美夢,為什麽還是會被舍棄? 明明那個世界……危機四伏,明明隻要迴去了,就會死。 就算這樣,也非要‘醒來’不可嗎? 聽到了這不祥的話語,柊瑛司微微一愣,接著他笑了起來,“可我會活下來的。” 他一定會活下來的,他已經擁有了新的羈絆,他又一次與世界建立了聯係,他不再是會被風吹走的飛絮,他這一路上擁有了許許多多的道標。 “……是嗎?這就是你的選擇嗎?” 空間裏短暫的陷入了沉寂。 太宰治知道,自己的計劃在這一刻,徹底以失敗終結了,他什麽都沒有做到,巨大的絕望瞬間將他淹沒。 就在這時,太宰治突然有種自己的頭發又被撩動的感覺,他下意識的迴頭看去,便發現那個騰空而且的人竟然向他伸出了手,試圖去抓他。 太宰治微微一怔,他緩緩的轉過身去。 他分明不想要目送瑛司離開時的景象的,可在他做出了打破這個想法的動作後,他的身體便不再受控製了。 而看到他麵向自己後,柊瑛司微微鬆了口氣,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剛才……嗯……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覺得一定要抓住你。” 太宰治倏地的睜大了眼睛,接著,他便垂下了眼簾。 柊瑛司感覺自己身體的拉扯感又一次變大了,他的手也變得更加透明了,他知道,自己快要離開這裏了。 “……太宰!”他喊道。 太宰治看向了他,那雙露在外麵的左眼,不知道為什麽竟有種霧氣彌漫的感覺,可很快那種氤氳的水汽便消散了。 “……什麽?”繃帶少年用如同往常無異的聲音問他。 “這場夢醒來之後,你會想起這一切嗎?”柊瑛司急急的追問。 太宰治靜靜的看了他一會。 是啊,在瑛司的眼裏,這裏的一切就是一場真實的夢境。他一開始就是這樣決定的。 可現在,他卻開始後悔了。 ……他是真實存在的,他並不是瑛司所熟悉的那個太宰治,他是平世界世界的太宰治,他也想要……被瑛司知曉自己的真實身份。 他曾無數次觀察主世界的太宰治,他討厭那個家夥。 明明和他一樣陰暗冷漠,卻在關鍵時刻用手段讓在瑛司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為什麽要放手?為什麽要讓瑛司迴到光明的世界?為什麽不孤注一擲的奪取港口黑手黨? 於是,他張開了嘴,末了,卻發現他根本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原來,那不是手段。 這一刻,太宰治才終於恍然大悟。那個家夥,不過是想讓瑛司活在最適合他的環境中。 就像……就像現在的他一樣。 如果知曉了這個世界的真實性,那瑛司一定會難過的吧。因為他而難過,因為自己將這裏當成了一場夢而難過,因為對他說出了夢境論而難過。 ……但那不是太宰治想要的。 他怔怔的看著眼前的淺發青年。 ……為什麽?他明明最嗤之以鼻的,就是主世界的他所說的那句話——他學會了守護。 可現在,為什麽自己的行為,卻與主世界的那個自己高度重合了? 他什麽變成了這樣無私的人? 可當他的視野裏盡是柊瑛司的身影後,他便後知後覺的明白了——是眼前的這個人,用自己的行動,潛移默化的教會了他該如何守護他人。 “這是你的夢,瑛司,隻有你會記得這裏發生的一切。”太宰治輕聲道,“當你醒來,夢境就結束了。” ……他會記得的,直到生命的盡頭。 如果是瑛司的話,那他也一定會這樣做。 ……他也算是,在某種程度上繼承了瑛司理念的孩子了吧? 聽到了他的迴答後,柊瑛司的表情有些失落。 ……別難過。他都會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