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木與怪物形成了一個完美的共生關係。隻是,一想到這共生建立在人類的屍骨上, 總是不那麽讓人愉快的。“我們先離開這裏。”夏至說, 萬一怪物折返了呢。他忍不住想,生活在黑暗的地下、視力、嗅覺不發達,習慣用沙坑捕捉獵物……那會是怎樣的一個怪物?可惜沒有看見它的全貌。他們掉下來的地方已經被沙土掩埋, 易雲擎沿著穴壁上的樹根一路攀到穴頂,沙土鬆軟,他很快便在樹根的間隙中清出了一個出口。“來,手給我。”他站在一處盤結的樹根上, 把夏至拉了上來。荊寒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在兩人看過來時,他忽然開口:“很奇怪。”在手機光的映照下,少年的唇角繃成一條直線,在npc麵前坦誠自己的弱勢,還是有些難為情的:“麵對那個怪物,我本能地感到恐懼,直覺告訴我,不能跟它對抗。就好像……遇到了天敵。”可那明明隻是一團數據,為什麽他會害怕?在這之前,他不知迎戰過多少可怖的鬼怪,從來沒有遇到這種情況。夏至:“天敵?”一般來說,天敵不是指自然界中,某種動物專門捕食另一種動物嗎?人類的天敵會是什麽?易雲擎漫不經心道:“沒毛病啊,怪物不是吃人嗎?說它是人類的天敵也不為過。”荊寒:“……”他不是這個意思。隻是感覺這種東西,太過主觀,簡直比天上的雲彩還飄忽不定,他張了張口,想不出反駁的話,隻能悶悶地閉嘴,開始往樹根上爬。指尖傳來些許的疼痛,剛才掉下來的時候,他的手按在了一處骨碴上,刮出了一道極其微小的傷口,此刻,一股細微的血腥氣在洞穴內飄散開來。“哢嚓、哢嚓”一陣極其細微的,分不清哪裏發出的響動聲鑽入三人的耳朵。易雲擎神情一凜,眾所周知,這所學校,乃至這座城市當中,都不見一隻蟲子,排除了蟲子的存在,洞穴裏能發出響動的還有什麽?映入眼簾的隻有遍地的屍體和虯結盤繞的樹根。他攔腰托起夏至,把少年送進出口:“快走!”下一秒,埋在土壤中的樹根探出頭來,伴隨著“哢嚓哢嚓”的、仿佛百歲老人骨骼鬆動的聲響,齊齊向著三人奔來。荊寒:“!”他揮劍斬斷撲到他眼前的樹根,易雲擎將夏至送出洞口,自己抓住樹根,借力一撐跳了上去。樹根的目標一開始便是荊寒,此刻更是瘋狂向他湧來,身前、身後、左右,密密麻麻織成一張大網,對著“獵物”當頭罩了下來!一抹紅光閃過,荊寒頂著壓力,在上方大網的結口,最為薄弱處硬生生撕開了一道口子!這時,洞口處,夏至返身伸出一隻手:“抓住我!”荊寒:“……”他獨來獨往慣了,這還是第一次有“旁人”向他伸出手,更何況這“旁人”還是一個npc。奇怪的是,這一刻,他竟然一點都想不起老師曾經強調千萬遍“不要輕信他人”的提醒,眼前隻有洞口投下的一線光束,以及光束正中央,染上了點點碎金色的,少年細白的手腕。他一腳踩上襲來的樹根,借力上躍,一把抓住夏至的手……劇本原本該是這樣的沒錯。然而事實是在荊寒高高躍起,即將抓住夏至手腕的那一刻,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一把伸出,拽住荊寒的衣領,硬生生把人提了上來!荊寒:“!”好像一隻被命運捏住後脖頸的小貓,他瞪大了眼睛,眼中閃過幾絲茫然疑惑:我是誰,我在哪,發生了什麽……很快,光線刺入眼中,那間破敗的校長辦公室重新映入他的眼簾。勒住脖子的拉力終於消失,他下意識往後一看,易雲擎若無其事地收迴手,還牽起唇角:“不用謝。”荊寒:“……”他嘴唇動了動,一直以來他都是無意識噎人的那個,這一刻忽然體會到了被噎到的感覺雖然他是該道謝……但是你的語氣太理所當然了吧!“砰”的一聲,眼看獵物要跑掉,樹根仍不甘心,硬生生擠破洞口鑽了出來,像蛇一般在地上蜿蜒前行,追擊著它的獵物。夏至向著門口跑去,眼角餘光瞥到樹根的爬行路線有些奇怪,好像是……特意避開了有光的地方?而且它延伸的速度,也比在黑暗洞穴中慢了幾分。他與易雲擎對視一眼,喊了一聲:“它的弱點是光!”易雲擎迅速領會到少年的意思,下一秒,他拾起地上沉重的大鐵鎖,猛地向著走廊上的窗戶擲去!“砰”鐵鎖精準地命中玻璃的中央,蒙著厚厚灰塵、汙漬的老舊玻璃上“哢嚓哢嚓”,自中心飛快蔓延出蛛網般的裂紋。隨後便是一陣“嘩啦啦”的聲響,玻璃碎裂成無數的小片,從窗框上墜了下來!明亮的、熾熱的陽光瞬間便從空蕩蕩的窗口撲了進來,落在氣勢洶洶的樹根上,幾乎是立刻,樹根便好像被施展了定身術,僵在了原地。片刻後,在三人的注視下,仿佛剛才的追獵都不存在一般,樹根若無其事地退了迴去,縮迴黑漆漆的洞穴,沙子地一陣流動,它甚至重新把洞口埋了起來。生動形象地詮釋了什麽叫“打不過就躲”,慫得真實。樹根沒了動靜,夏至關上辦公室的門,重新把鐵鏈纏在門上。這時,一陣高跟鞋敲擊地麵的聲音由遠及近。一個身穿西裝套裙,神情僵硬的女人踏過一地的玻璃碎片,走到三人麵前。“破壞公物,擅闖校長室。”女人推了推眼鏡,無機質的目光依次掃過三人的臉,“每人三千字檢討,來我的辦公室寫完。”……文月和夏至他們分開,去打聽舞蹈室的事。方茜兒聽到一耳朵,奇怪道:“舞蹈室?你怎麽不去問趙學姐?她在學校待的時間更長,知道的更多不是嗎?”文月再看見她,還有一點不好意思一是因為之前冤枉了方茜兒,二是……昨天她發現沐浴露有問題後,以防萬一把方茜兒的沐浴露全倒掉了。方茜兒當時氣得不行,不過她這人,氣來得快,消得也快,這又忍不住給文月出主意了。文月猶豫道:“但學姐不像是喜歡八卦的人……”“不問問怎麽知道?”方茜兒眼珠一轉,“你不會是心虛吧?現在大家都說不知道你有什麽魅力,勾得學霸和校霸拋棄了趙學姐,轉而開始追求你了。”文月:“……”什麽鬼?明明是學霸和校霸兩個有一腿,她隻是兩人身邊閃亮的一隻電燈泡好吧?她忍不住道:“你不覺得校霸看學霸的眼神……很不對勁嗎?”隻要有學霸在場,校霸的眼睛就再也容不下別人了,好像一隻正緊緊盯著珍寶的惡龍,恨不能用尾巴把寶物牢牢圈進自己懷裏,連頭發絲都不給別人看一眼。方茜兒:“哪裏不對勁?”文月提示:“很熾熱,很專注……”“這倒是。”方茜兒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就在文月以為她開竅了的時候,對方猛地一拍手,“這不就是情敵相見,分外眼紅嗎?”文月:“……”“你那是什麽表情?”方茜兒狐疑道。文月嘴角微微抽搐:“……沒什麽,我們去找趙學姐吧。”趙繪心正在宿舍裏翻箱倒櫃,衣服、化妝品、首飾被她毫不在意地扔在地上,所有的抽屜、櫃子都被打開,床單和被子也被掀開,房間亂糟糟的,讓人無處下腳。“在哪兒?去哪兒了……”她低喃著,手下的動作越發粗暴,神情也越發猙獰,眼中甚至泛起一片血絲,“怎麽會找不到了?是不是誰偷走了?”她的語速越來越快,最後甚至開始咬牙切齒。“學姐……?”一聲遲疑的,帶著幾分詫異、幾分難以置信的唿喚聲在門口響起。趙繪心動作一頓,一旁的小鏡子上清晰地映出一張神情猙獰可怕的麵孔。她冷冷地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幾息後,趙繪心用手梳理了一下亂糟糟的長發,臉上重新掛上溫柔的笑容,迴過頭:“茜兒和小月?”方茜兒和文月站在門口,詫異地看著眼前亂糟糟的宿舍,說實話,這簡直像被龍卷風刮過一樣。趙學姐一向把房間收拾得幹淨清爽,今天是怎麽了?方茜兒忍不住道:“學姐,你這是在幹嘛呢?”趙繪心眉頭微皺:“我在找一樣東西,它不見了。”找東西需要把宿舍翻成這樣?方茜兒:“什麽東西?很貴重嗎?”“一個小雕塑罷了。”趙繪心眼中寫滿愁緒,惹人心憐,“不是特別貴重,但它是一個很重要的人送的。”“我一直把它放在包裏隨身攜帶,可不知怎麽,剛才它忽然就不見了。”方茜兒一聽,當即說道:“我幫學姐找找。”雕塑是不久前不見的,而趙繪心沒有離開過宿舍,那它肯定是在這房間裏沒跑了。“說不定是掉在哪個角落裏了呢……”方茜兒往床下看。文月也一起找,忽然,一本丟在地上的書闖進她的眼簾。文月好奇地撿起了它。那本書通體黑色,封皮好像羊皮卷一樣的質地,觸手滑膩,它的主人好像常常翻閱它,因此書頁有些翻卷。半開的書頁上繪著一副插畫,一個身穿黑袍,麵目隱藏在鬥篷下的人手持匕首,他麵前,一個少女被捆綁在祭桌上,而黑袍人正要割開她的喉嚨。黑袍人的身後,還有眾多同樣打扮的黑袍人正舉著蠟燭,聚精會神地看著這一幕。插畫下方一行小字:黑彌撒。他們在獻祭。不知怎麽,看著這幅插畫,一陣難以言喻的惡心感湧上心頭,忽然間,黑袍人、少女紛紛抬頭,千百雙眼睛齊齊地看向她,黑袍人身後的黑暗霧氣一樣翻卷著、湧動著,幻化出超乎人類想象的扭曲的、混沌的、汙濁的東西,鑽進她的眼睛、鑽進她的腦子,腐蝕著她的思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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