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沒看見那個人是什麽時候出現的,他就像是一個影子,飄忽地停在了荒原上,等眼尖的人注意到屏幕裏這人的身影時,他已經沿著黑洞那張薄薄的平麵往前走了很長一段路了。之前就提起過,西伯利亞黑洞的實時監測視頻是對外開放的,這個異於軍方、研究員的人的出現,很快引起了人們的好奇,因為怎麽看……他都不像是官方派出的人,說是民間組織吧……西伯利亞這一帶已經被劃分成民間人士禁入的區域了。“是偷跑進去的?”注意到監控變化的觀察員皺起了眉頭,按下了麵前的幾個通話鍵,“e4區域有疑似平民進入,盡快勸返。”掛在相關平台上看西伯利亞大黑洞的人們笑嘻嘻地等著瞧這個倒黴蛋的後續,高清的衛星轉播圖像清晰地投出了那個人的麵容,金棕色的頭發,低垂的雙眸,瞳孔是金屬色的冷灰,邊緣有霧氣似的藍,他全身上下就一件白袍,任何一個有點閱曆的人都能認出那件衣服的來曆。是個神父?他跑哪裏去幹什麽?難道想去給黑洞裏的怪物們布道嗎?但是不可否認,這位不知名神父有著一張俊美淩厲的麵容,五官深邃,身軀挺拔,就像是《聖經》裏執掌神罰撫慰無辜的大天使長,神賦予他永恆光輝的羽翼,種種代表美好、虔信、聖潔的字詞都可以放在他身上。一個光用外在形象就可以解釋“聖徒”一詞的人,他所管轄的區域人人都應該是再虔誠不過的信徒。莫名地,看見他的人腦子裏就浮現出了這個想法。越來越多的人聽說了這件事,湧入視頻平台打算旁觀倒黴蛋被製裁的畫麵,人多力量大,一條白色的彈幕文字從畫麵上方掠過。“那個……有沒有人覺得,這個人有點……眼熟?”五顏六色的文字成片刷過,兩分鍾後,才有一條黃色彈幕出現:“我剛剛在玩《冰雪西伯利亞》那個遊戲,呃……我隻是隨口一說,你們有沒有人覺得這個人長得和裏頭一個npc很像?”本就是和西伯利亞黑洞有關的作品,玩過這個遊戲的人不在少數,他們很快就翻出了相關npc的立繪和資料,一時間,各種驚歎愕然之語充斥了整個屏幕,管理員不得不打開了過濾軟件才勉強保持了畫麵的潔淨。一個名字在畫麵上被無數的人反複刷起。佩特羅沙米哈伊洛維奇別林斯基。太像了、太像了,說是遊戲裏的人物走入現實也沒有問題,那些形容他的語句一瞬間都有了人間的真實憑依,看看遊戲資料,再看看那個活生生站立在冰原上的人,所有觀眾都感到了一陣毛骨悚然。“所以,是又有怪物走出來了?!”一條紅色的字蓋住了畫麵上神父的臉。隔著一個屏幕的情緒有多麽複雜不為人所知,白頭鷹隻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黑洞裏的怪物突破毛熊軍方的防線出來了,這難道不是他們管製無力、無法控製西伯利亞大黑洞的證明嗎!調集異能力軍團!武器預熱!輿論引導!當網絡上掀起恐慌的浪潮,要求毛熊國對“潛逃怪物”采取強硬措施時,仿佛聽見了這些無形的話語的神父,在荒蕪的平原上,抬起了眼睛。周圍的溫度好像下降了一點。黑洞邊緣的軍用帳篷延伸了幾裏地,軍隊、研究員和各相關人員日夜不休地監視研究著這個巨大的黑洞,現在這個時節剛剛入秋,高緯度的西伯利亞溫度徘徊在七攝氏度至十三攝氏度之間,明紅橙黃的葉林枝幹筆直,暖色的樹葉在風中颯颯作響。溫度又下降了一點。“好像……忽然冷了很多。”習慣了寒冷的斯拉夫人疑惑地抬起頭,撓了撓臉頰,他還穿著夾克,胸口別著研究所的證件,在他不遠處,就是軍方的探測車。橙黃的葉片上覆蓋了細小的白霜,溫度在以一個恐怖的速度下降,略帶潮濕的空氣幹燥了很多,水汽凝結在葉片上,壓著葉片沉沉下墜。精密的儀表開始瘋狂旋轉,溫度在人們難以置信的眼神中跌破了零度,且還在以穩定的速度下降。在驟降的溫度中,帳篷外的人茫然地抱著胳膊試圖往迴走,而意識到有事發生的研究員們則紛紛從帳篷裏探出了腦袋。沙沙的聲音響起,帶著冰涼氣息的東西從天而降落在他們臉上、手上、身上,他們驚訝地看著天空,對斯拉夫人來說,這是他們最熟悉不過的老朋友。“下雪了?!”此起彼伏的感歎響起,這並不是西伯利亞的雪季,根據氣象預測,第一場雪的到來應該在兩個半月之後,但它就是這麽突兀又傲慢地降臨了。反應最快的人已經意識到了什麽,睜大眼睛去看檢測屏幕上那個神父裝扮的男人,被無數視線對準的男人神情一如既往的悲天憫人,但他的姿勢卻發生了變化。他抬起手,接住飄落的雪,寂靜的原野上,有風開始唿嘯卷起,圍繞著他向四周擴散,落雪越來越密集,這不是什麽溫柔的雪景,也不是什麽天使憐愛的撫慰,這是堪稱災難的暴風雪,是威嚴的大天使長降下的神罰!毫無疑問,正是這個看上去無害的神父招來了天災,雲圖上顯示,以他為中心的五公裏內,正在進行一場天地摧折的暴風摧折,而作為災難中心的神父,他走過的地方在衛星地圖上拉出了一條粗壯的道路,這是一條由深厚的積雪和風裏的冰淩組成的道路,災難的中心還像是有要向東移動的趨勢。向東?為什麽是向東?比起目瞪口呆看著這宏大場麵的觀眾和瘋狂抄錄數據的研究員,有一些心思敏感的人則想得更多一點:為什麽他要向東走?比起西邊繁茂的城市,東邊幾乎什麽都沒有,再向東就是一望無際的海洋了,難道他是要直接走進海裏去嗎?還是說他不認識路壓根就是在胡亂走?除非他能直接穿過海洋走到白頭鷹,否則等等,再穿過海洋就是白頭鷹的國土。當他們想到這一點時,都不由自主地懷疑起了自己的想法,不可能吧,難道怪物也會有什麽保家衛國的情結嗎?應該是他們想多了,也許人家根本就是在瞎逛!高空衛星盡職盡責地向人們反饋地麵的變化,這迴所有人都盯緊了這邊,不肯放過一點可疑之處,於是當這團狂暴的風雪停下時,所有人都第一時間注意到了這裏。他並不是自願停下的,雖然前方沒有山巒丘陵之類的障礙,足以讓風雪順從他的心意席卷四方,但當前麵出現路障時,他還是禮貌地停下了腳步。攔在他麵前的是一個瘦削異常的青年,冰冷的狂風撕扯著他銀灰色的長發,白大褂包裹著他修長的身軀,衣擺上緩慢暈染出來的猩紅血跡如同冰天雪地裏盛放的紅梅,如果不是他的手杖深深插在地上,簡直要讓人擔心身型單薄的他會不會就這樣被風吹跑。“文森特洛林!”眼尖的人一口喊破了這個突兀出現的男人的名字。可不是嗎,華夏找他都找瘋了,結果這個人竟然就這樣大大方方地出現在了西伯利亞。而且看起來和神父還是對峙狀態。瘋醫生扶了扶細邊眼鏡,防滑鏈垂在頸側,過分暗紅的嘴唇微微翹起,像是在微笑,矢車菊藍的眼睛輕而緩慢地掃視佩特羅沙周身。他將雙手壓在手杖上,纖瘦得有些可怕的身軀一動不動地定在狂風前,就像是永恆鋒利的刀刃,頂住了天使神罰的槍尖。靜默,打量,斟酌。他們隔著一段距離互相對視,猶如兩頭周旋的野獸。這氣氛不太對勁啊……看見佩特羅沙出現後,興高采烈的白頭鷹一方短暫地陷入了疑惑,他們通過種種手段從華夏那邊搞到了終焉議會的成員名單,目前可以確定的是裏麵有瘋醫生文森特洛林,魔都黑洞裏出來的入殮師蘭因,島國京都出來的陰陽師蘆屋道滿和名為章子的九尾狐,也正是因此,他們確認了議會的勢力範圍以亞洲為主,那麽西伯利亞自然也是議會的範圍。就連仲裁庭的對外發言人也承認了這一事實,他可是親口說過亞洲是議會的地盤的。那從西伯利亞黑洞裏頭出來的怪物顯然也是議會的成員。可是為什麽議會的兩個成員,好像針鋒相對起來了?這難道不該是仲裁庭成員出場、製止議會成員惡行的劇本嗎?他們都把劇本前置情節做得這麽完善了,仲裁庭的人怎麽還不出來!白頭鷹的政客們臉上出現了一點疑惑。所以說,知曉盟友的情況是多麽重要的一件事啊,不然很可能就會遇到這種……大水衝了龍王廟,打套套著了自家的羊的糟糕情況。而目前白頭鷹對自己的糟糕境況還一無所知。第118章 陣營之戰全世界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西伯利亞, 當然,確切地說應該是聚焦在了這兩個……相遇的怪物身上。衛星盡忠職守地將畫麵同步到實時監測平台上,但囿於周圍狂暴的風雪和技術水平, 他們並不能聽見兩人的對話,各部門善於辨識唇語的斯拉夫語專家被緊急傳召過去, 和同聲傳譯員、速記員一起被摁在了大屏幕前, 周圍都是神情嚴肅的領導。“你要阻攔我。”先開口的是灰藍眼睛的神父, 他比對麵的醫生高了大半個頭,垂著眼睛看人時總帶著點憨厚大熊收斂壓迫感渴望與人交朋友的無害氣質。“真可惜, 我其實並不討厭你, 事實上,就算你搞了個麻煩至極的議會, 但是你知道的, 就連我們的陛下都對你非常有好感, 而我本人……我深愛一切願意為了理想付出生命的人。”神父說這話的時候笑吟吟的,似乎他真的隻是在對許久未見的老朋友抒發情感。“謝謝。”對於神父的熱情告白,雙手拄著手杖站立在他麵前的瘋醫生隻是平和矜持地點了點頭。“我不是很想打架,”神父若有所思地看著他,“我想你知道我要去做什麽?這對你和你那個組織並沒有壞處,或許你現在就可以掉頭,然後等待……這對我們雙方而言都是個不錯的主意。”銀灰長發的醫生一動不動。神父歎了口氣:“我說真的,趁斯圖亞特那條毒蛇還沒來, 我們可以和平解決這個問題, 你明明知道他因為陛下的關係非常討厭你,而我們並不能違背庭長的決議。”醫生笑了一下:“都這麽多年了, 你們竟然還沒有成功起義嗎?那個刺客也就算了, 難道你沒有嚐試給斯圖亞特洗腦?我還以為下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是一個隻會喊‘為了主的光輝’的狂信徒了。”斯拉夫語的彈舌音很多, 想通過口型判斷語言是一件比較困難的事情,加上佩特羅沙說話又快,守在屏幕前的唇語專家眼睛都盯出紅血絲了也隻能分辨出部分字句,倒是盯文森特的人收獲不菲。對於文森特惡意的嘲諷,佩特羅沙隻是靜默地笑了笑,攏在袖子裏的手輕輕抬起:“善於傾聽他人的建議是個好習慣,看起來你還是沒能從死亡中吸取教訓。”他將這句話說得慢而舒緩,於是唇語專家盡職盡責地將這句話念了出來,很快它就被記錄在了白紙上。樣貌威嚴俊美的神父顯然是抓住了文森特的痛點在瘋狂戳,這種行為並不怎麽光彩,不過無論是佩特羅沙還是文森特,對此都一臉習以為常看起來他們雙方沒少做這種事情。但習以為常歸習以為常,這並不能阻止文森特發怒。白大褂上猩紅的血跡飛快蔓延,就像是剛剛有活人的血噴濺在了衣服上,滴滴答答的血順著衣擺往下流,砸在冰麵上的一瞬間,就被凍成了一團團淒冷的霜花。可以用年輕美麗來形容的醫生緩慢摘下了眼鏡,隨手扔到一旁,沒有鏡片遮擋的眼鏡直視前方,矢車菊藍的眼眸美得像是遼闊的天空、浩瀚的海洋,殷紅如荼靡將死的薔薇的唇色被過分蒼白的皮膚一襯,簡直讓人有看見了吸血鬼在世的感覺。這尊烈火裏燒融而出的琉璃器皿布滿裂痕,依舊能看出他被打破之前璀璨的光輝。文森特抬起眼眸,呈現出恐怖的失血蒼白的臉上露出了一個笑容,這個笑容沒有絲毫美感,硬要說的話,它像是魔鬼的獰笑,被殘忍謀殺的瘋醫生從皮囊深處爬上來,懷揣著殺戮欲向著前方飽含惡意地挑起了嘴唇。病態,癲狂,血腥。雪亮的細劍從手杖中拔出,披著滴血白衣的瘋醫生全然不受風雪的影響,眨眼間就突破了狂暴的亂流,出現在了神父背後,蛇信似的劍鋒上因為過低的溫度出現了層薄薄的冰淩,它正以一種一往無前的姿態捅向佩特羅沙的後心。神父反應也不慢,他不擅長這種冷兵器的近戰,感覺到後方凜冽殺意的一瞬間就迅速往邊上撤了兩步,狂風唿嘯著卷向那隻身形飄忽的活鬼,白大褂上滴落的血愈發的多,多到連卷起的風中都出現了血跡被稀釋後的粉色。狂風挾裹著地上的一切衝天而起,泥土被犁開了深深的溝壑,好像有巨大的野獸在這裏抓了一爪子,被生生掀開的地皮裏夾雜著凍硬了的冰和泥土,向著四麵八方飛散,這些初始速度極高的小東西堪比暗器,讓神出鬼沒的瘋醫生都不得不暫停了逼近佩特羅沙的動作。冰冷銳利的細劍橫掃開彈向麵部的石礫,被細劍掃開的石塊猶如被腐蝕性的液體侵蝕了一般,轉瞬之間就化成了齏粉隨著風吹開,殺意猙獰的瘋醫生臉色已經全然脫離了活人的範疇,唇色猩紅,膚色慘白,透著死氣沉沉的寒意,手裏的細劍在風裏刮出惡鬼啼哭般的淒厲聲響。在西方文化中,文森特這樣的狀態應該被稱為活屍,美化一點可以說是吸血鬼,而在東方文化中,他更類似於玄幻小說裏用活人煉就的鬼,說僵屍可能有點不太貼切,畢竟沒有什麽僵屍會瞬移技能,這種技巧隻有無形的鬼魂才能掌握。其實就他誕生的遊戲《三號大樓》來看,文森特的分類的確應該更靠近厲鬼。被殺意扭曲了人性的瘋醫生右手握著滴血的杖劍,左手不知從哪裏抽出幾把鋒利的手術刀,借著迷亂的風雪沙礫遮蔽,他將手術刀拋擲出去,閃爍著寒光的刀刃直衝佩特羅沙四周要害。其中三把刀都被狂風裏的雜物吹折了,而最後一把它被一隻手穩穩地捏住了。“哎呀,好險好險,差點來晚了。”用兩根手指捏住了刀柄的男人大唿小叫地慶幸著,烏黑的小卷發被狂風吹得糊了他一臉,貼身的黑色衣服勾勒出健壯卻不笨拙的身材,撒丁刺客低著頭像一隻野獸一樣唿啦唿啦甩了幾下腦袋,將遮住眼睛的頭發甩開,笑眯眯地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很難想象一個人能舒展到這種程度,就像是睡醒了之後懶洋洋抻開的獵豹,柔韌修長的身體拉成一條直線,渾身的骨骼肌肉都在被喚醒,眼眸多情溫柔的英俊刺客雙手合十對被他攔下的瘋醫生道歉:“真是對不住,斯圖亞特那個惡棍給我下的命令,叫我攔住你,我也沒辦法,萬一你傷的很重,到時候你可要幫我去和小陛下說說情啊,都是斯圖亞特叫我幹的!”撒丁刺客笑嘻嘻地試圖甩鍋,等他直起身體,他手裏那一點屬於手術刀的銀色儼然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割裂冷風向著瘋醫生疾馳而來的冷光。瘋醫生迅速抬手斬斷原屬於自己的利器,但緊隨其後的就是撒丁刺客勢大力沉的袖劍。金屬撞擊的清脆聲響瞬間連成了一片,過分尖利緊湊的高音蓋過了周圍寒風的嘯叫,雪花被挾裹著在兩人中間炸出了同心圓似的波,佩特羅沙站在戰圈外,眯著眼睛看勢均力敵打得難舍難分的兩人,不動聲色地抬起了手。但他的袖子才抬起一點點,一隻冰冷的手就從他背後握住了他的手腕,帶著冷意的輕慢耳語在他耳畔響起:“你想幹什麽?”“嘭”在成千上萬個觀眾驚恐的視線中,一個提著幽藍燈籠的男人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佩特羅沙身後,他的長相十分符合華夏人的審美,在看見他出現的一瞬間,華夏區域的網絡都卡頓了幾秒。簡直是活生生從仙俠小說裏走出來的仙尊啊!然而下一秒,這個光風霽月的仙尊就露了原形。黑色的瞳孔拉長,一條粗大的蛇尾從他繡滿花朵的寬鬆衣擺下驟然滑出,貪婪地絞上了佩特羅沙的腿,紋路碎裂如萬花筒的爬行類豎瞳不斷收縮放大,蛇尾上的鱗片緊密咬合,直接絞碎了佩特羅沙的腳踝。斷裂的骨頭混合著血肉從蛇尾縫隙間擠出,遭逢重創的神父好像感受不到疼痛一樣,抬起雙手,像是要賦予苦難人民擁抱的溫柔天使,手腕柔軟如蛇,猛然扣上了入殮師的脖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