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們之後還會被送往莫斯科領取一百盧布的賞金,起義軍的渣滓們在金錢這一方麵算賬倒是算的很清楚。在這天之前,佩特羅沙一家已經將全部的珠寶都給了看守換取食物,要不是他還能趁著宴會的機會偷取一點麵包迴來,他們早就已經斷糧了。雖然沒有親眼看見,但是他推測其他家庭也是差不多的情況,而理查還能自然地抱怨糊糊不好吃,可見他的哥哥將弟弟照顧得實在不錯。但那又怎麽樣呢,他的哥哥不在,失去庇護的雛鳥很快就會死在西伯利亞的風雪裏了。第106章 絕境生存遊戲(三)兩人拿著一個勺子把這鍋水煮大列巴幹掉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則繼續煨在火上,為了防止它燒結成塊,他們又從外麵挖了點雪扔進去。當然,頂著風出去挖雪的是佩特羅沙。他在外麵待了近十分鍾, 迴來時雙肩和頭發上全是雪, 被屋內的熱氣一衝就滴滴答答地化成了水, 理查坐在壁爐前歪著頭看他,神情有些一言難盡:“挖點雪要這麽久嗎?怪不得你能把自己搞昏在雪地裏……”佩特羅沙抬起眼睛無辜地看著比自己年紀還小的理查,金棕色的頭發可憐兮兮地被雪水打濕了貼在脖頸上, 帶著點泛藍金屬質地的鐵灰色眼睛睜大,配上過於蒼白的皮膚, 大概會很討女性的喜歡,可惜他麵對的是一個壓根不懂啥叫憐香惜玉的小孩。“你要好好鍛煉身體,”對方板著張小臉,一本正經地勸告,“以前瘦弱纖細的美少年倒是巴黎的流行, 但是哥哥帶我來這裏的時候, 巴黎也開始轉變風向了,我聽說這裏的審美都是健壯高大的男性, 你這樣以後很難討女士們歡心的。”佩特羅沙低聲咳嗽著, 端著那隻鍋重新掛迴鐵鉤子上,往壁爐邊伸出兩隻手烘烤著, 耐心地聽理查絮絮叨叨, 聽了一會兒後忽然問:“你們是從巴黎來的?”理查皺著眉頭看鍋裏賣相糟糕的食物, 隨口道:“隻是以前去過, 說真的, 我覺得它和倫敦也沒什麽區別嘛佩佳, 該添柴了。”佩特羅沙轉過頭,臉上泛著異樣的潮紅,朝他眨了眨眼睛:“我好像發燒了,有點暈乎乎的……”理查盯著他看了幾秒,驟然瞪大綠色的眼眸:“哈?!你是在向我撒嬌嗎?你太沒有男子氣概了!不如趁著你還能動,趕緊把桌子劈了吧。”佩特羅沙覺得這個小孩兒真是有意思極了,說他壞吧,又是會出手救人的,還慷慨地分享了稀少的食物;說他善良吧……哪個善良的人能這麽理直氣壯地使喚重病的人去幹活吹風的?他想了想,決定再次提醒:“按照通常的觀點,讓生病的人去幹活是一件不太人道的事情。”理查握著勺子辛辛苦苦攪拌的動作一下子停住了,他慢吞吞地迴頭,眯起眼睛看佩特羅沙,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我不能叫你去幹活?可是你答應過要照顧我的。”他近乎坦然地宣布了自己的小算計:“我把你撿迴來,就是為了讓你照顧我啊,你要是不幹活,我就不分你食物了。”小孩把這種充滿了自私目的的話說得極其大方,一點也不覺得哪裏不對,見佩特羅沙沒有迴答,於是紆尊降貴地解釋了兩句:“就像是等價交換,我救了你的命,你幫我找哥哥,順便在這個過程裏代替哥哥照顧我,這不是一個很合理的交易嗎?”這句話一出口,佩特羅沙心裏那種矛盾的怪異頓時迎刃而解。所以,在理查看來,他的行為並非是出於愛、善意、溫情等人類共有的情緒,而是一場合理清晰的等價交換,一切都遵循可以量化的規則。這種行為在成年人之間很常見,但是在這樣年紀的孩子身上發生,就顯得……非常的突兀。而這樣的新發現,令原本興致缺缺的佩特羅沙忽然間來了精神。他好像發現了一個了不得的小怪物。“如果我不想照顧你呢?你會後悔救我嗎?”他用手背托著下巴,興致勃勃地追問。理查仰著頭假設了一下那個場景,沒有什麽猶豫,脫口而出:“那我才不救你呢,你就在外麵被凍死好啦。”孩童輕快甜蜜的口吻如同在吟唱敬獻給主的讚美詩,但他口中的話語卻顯得冷酷至極。“可是你已經救了我了,”佩特羅沙還不放棄,繼續深挖這座他剛剛發現的寶石礦,“就算後悔也沒用,你現在能怎麽辦呢?”他注意到理查到神情因為他的這句話而微微沉了一下,嬰兒肥的臉頰上籠著一層薄薄的橘色光暈:“你想套我的話。”理查充滿肯定地說,眼裏寫滿了稚嫩的鄙夷:“你在打什麽壞主意?”佩特羅沙略微驚訝地睜大眼睛,他並不認為自己的語氣有什麽問題,可是為什麽理查會這麽警覺?“你這個語氣,和哥哥騙別人的時候一模一樣的。”理查驕傲地公布了答案,一臉“就你也想套路我”的表情。啊這……佩特羅沙忽然覺得,如果理查的哥哥沒有被西伯利亞的風雪凍死的話,那他一定還活在某個地方,從理查透露的信息來看,他哥哥可不是什麽簡單的人物。而佩特羅沙現在對他們的好奇空前旺盛。希望這麽有趣的人不要太快死掉,不然這個充斥著混亂的世界也太乏味了。發現了好玩東西的佩特羅沙一改試圖偷懶的作風,主動站起來把桌子和碗櫥都劈成了合適的木條,一點點填入壁爐,看著裏麵的火焰再次變得旺盛,外頭等天色已經變得黢黑,寒風唿嘯裹挾著暴雪降落,將窗戶打的沙沙作響,積雪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堆積在窗欞上,想必等到明天,門窗都會被雪嚴嚴實實地堵上。不過明天的事情就等到明天再說吧,現在這些雪倒是在木屋外頭圍了個保暖罩子,將熱氣都攏在了屋內,就算他們衣服都隻有一層單薄的襯衣,但是也不覺得多麽冷。“等雪停下,我們就往西走,那裏有一條河,渡過河之後,再走幾天,可以到葉卡捷琳娜堡,你的哥哥也會往那個方向走,運氣好的話,說不定你在路上就能遇見他。”佩特羅沙捏著一根木條,在髒兮兮的地上給理查畫簡易地圖,三兩筆就把漫長的國境線和幾條主要河流山脈以及重要城市點了出來。在這個年代,農奴們目不識丁,大字不認識一個,而貴族和地主們也不見得有多高的文化素養,大部分坐擁土地和財富的人們都沉浸在永恆榮光的美夢中,書籍隻是他們用來裝點門麵的工具,莫斯科甚至鬧出過法官需要書記員給他朗讀案卷才能進行工作的可笑鬧劇,更可笑的是這位法官一直在自己的崗位上發光發熱了三十多年,直到一場痢疾送走了這個不學無術的胖子。所以像佩特羅沙這樣能夠徒手畫出地圖的人,已經算得上是萬裏挑一的人才了。這個不顯山不露水的人才正在耐心地給理查講解他們需要走的路線,理查聽了一會兒之後,皺著眉頭:“為什麽你覺得哥哥會去那裏?”佩特羅沙沉默了一會兒,用看小白癡的憐愛神情瞥了理查一眼。因為他光是聽理查的描述,就大概能知道對方的哥哥絕對是個不可多得的聰明人,走葉卡捷琳娜堡是最理智的選項,那裏的革命軍首領出身貴族家庭,是難得的對貴族沒有過激偏見的人,他相信理查的哥哥絕對和自己一樣,會第一時間選擇這個方向。“我覺得他不會去那裏的。”理查想了想,否定了佩特羅沙的意見。“因為他還沒有找到我呢,我找不到什麽葉卡捷琳娜堡,那哥哥也肯定不會去的。”小孩用宣誓真理似的語氣說著。佩特羅沙覺得他的堅持很有意思:“想要活下去的話,去葉卡捷琳娜堡是最好的選擇,你覺得你哥哥想不到這一點?”“不是,”理查被冒犯了似的露出了不悅的神色,他強調,“不是不能想到,是他沒有找到我!”“天啊,佩佳,你真是個笨蛋。”理查毫不客氣地嘲笑了一通這個咳嗽個不停的病美人,看著對方因為怕冷幾乎快把整個身體塞進壁爐裏,忍不住扯著他的衣角往外拉了拉:“你要自殺的話,最好還是出去,你死在裏麵會讓我很困擾。”佩特羅沙順著他的力道往外挪了挪,還是哆嗦個不停,理查嫌棄地看了他幾秒,一臉無語地走過去靠在了他身邊:“借你抱一下好了,不可以對著我的頭發吐口水!”小孩的身體像是高熱的暖爐,散發著恆溫的暖意,佩特羅沙垂著眼睛對著那個金色的發旋兒發了會呆,默不作聲地摟住這個很合手的暖爐,繼續道:“如果不去葉卡捷琳娜堡,那我們就要做好長期待在這裏的準備……”他後麵的話沒有被理查聽進去,因為一個新的對話框忽然彈了出來。【缺少足夠的食物、取暖的木柴,還有烘托氣氛的蠟燭,至於能蔽體的衣服嘛……有沒有倒是無所謂,在物資匱乏的環境下,你需要在這裏生存一個月,已知極端的環境會使人類分泌更多的荷爾蒙,一個月後的你們會有怎樣的進展呢?但是為了保證存活,你可以嚐試著進行戶外探索,也許會有意想不到的驚喜哦。a.冰凍的河流蘊藏著生命的奇跡,向西前進。b.白雪覆蓋的森林也是資源寶庫,向東前進。c.封凍的沼澤裏經常會生長便於獲取的好東西,向南前進。】……這是什麽東西?理查覺得這個遊戲的介紹詞越來越詭異了,什麽遊戲會覺得沒有衣服是一件無所謂的事情啊?這個遊戲限製進入年齡了嗎?西邊是河流,東邊就是他們來的森林,南邊有沼澤,那北邊呢?為什麽沒有北方的選項?理查的叛逆勁兒又上來了,他想去北邊看看,不過外頭雪這麽大……嗬,憑什麽要他出門東跑西顛找東西?他好好坐在屋子裏當個劫匪搶劫路人不行麽?再說了,為什麽要聽從遊戲的指示在這裏待一個月?從頭到尾,他就把這個對話框當成了獲取信息的交易所,壓根沒有跟著選的意思。對話框固執地亮在理查麵前,被更加頑固堅定的理查全程無視了,他將注意力放迴到佩特羅沙的地理小講堂上,忽然問:“往北邊走呢?那裏是什麽地方?”佩特羅沙將瘦削的下巴壓在他肩膀上:“是起義軍的一個駐地,在大概三百裏外,附近的村莊都由他們管轄,所以我們要盡量避開那裏。”將幾塊木柴填入壁爐,確保火不會熄滅,佩特羅沙站起來,揉了揉血運不暢而酸麻疼痛的腿:“睡覺吧。”他這時就表現得很像是一個合格的兄長,將理查圈在胳膊下麵,臉頰貼著理查的頭發,另一隻手抱著理查的腰……理查覺得他應該是把自己當個好用的發熱抱枕使了。一夜的風雪過後,外麵的狂風小了許多,天還是沒有放晴,陰陰地壓在頭頂,當他們圍著鐵鍋幹掉昨天剩下來的最後一點水煮大列巴時,屋外穿來了咯吱咯吱的聲音。是厚實的靴子踩在雪地裏的響動。有人正在朝這裏靠近。“謝天謝地,這裏果然有獵屋……嗨,裏頭的好心人,能給我開開門嗎?”一個粗曠沙啞的男音響起。理查和佩特羅沙交換了個眼神,彼此都從對方眼裏發現了高度緊張的神色。不過他們心裏想的東西可跟緊張一點關係都沒有。果然?為什麽會有果然這個詞?理查轉著這個念頭,來人顯然是在雪地裏跋涉了很久,而且是孤身一人,他們兩人很謹慎地沒有在木屋外麵留下任何活動的痕跡,窗戶上沾滿灰塵的破窗簾也照舊掛著,為什麽他一開口就認定裏麵有人?佩特羅沙握著鐵勺子,灰色的眼眸安靜地半闔著,他很好奇,麵對一個來路身份都不明確的陌生人的求救,理查會怎麽做呢?順應本能拋棄他這個沒什麽用的交易者,換取一個更強壯的合作者?還是說有別的選擇?以及……這個年紀不大行事風格超脫常人的孩子,對於剝奪他人性命這件事,又是怎麽看的呢?觀察人類是佩特羅沙的興趣所在,而理查是其中尤為有趣的一個樣品。兩人對望了片刻,佩特羅沙站起來,走到了門邊。理查自始自終都沒有阻止他。還是選擇救人嗎?佩特羅沙漫不經心地想,可以預料的選擇,但是有點無趣。他將門打開了一條縫,避免寒風刮入,和外人短暫對視了幾秒後,那個陌生人驟然爆發出了一陣令人戰栗的喜悅咆哮:“啊哈!看我發現了什麽!一個貴族的小崽子!”第107章 絕境生存遊戲(四)厚實的木門被一把推開, 屋外凜冽風雪裹著寒意吹散了熱氣,坐在壁爐前的理查猛然哆嗦了一下,去開門的佩特羅沙已經被來人一腳踹到了他麵前。嗚嗚怪叫的狂風被重新合上的門堵在了室外, 狹小的木屋裏氣氛凝固了一般沉重。站在門口的男人有著近兩米的高大身材,腰背粗壯如啤酒桶, 黝黑的手臂肌肉上有不少銳器造成的傷疤, 氈帽下露出一張被絡腮胡子占據的臉, 白雪堆積在髒兮兮的長外套上, 像是一頭肥壯臃腫的棕熊闖入了這裏, 瞬間讓整個小屋顯得前所未有的擁擠。他拿下頭上的破氈帽,掃了掃肩上濕淋淋的雪, 慢條斯理地看了一圈木屋周圍, 走到窗邊掀起布簾觀察了一番外麵的風雪, 又走到壁爐邊歪腰撥了撥裏麵的柴火, 然後一屁股往那張矮矮的木床上一坐, 胡亂蹬了蹬靴子底部的雪泥。在他擺出主人的架勢巡視這座木屋時, 眼角的餘光一直死死定在那兩個纖瘦的孩子身上沒有移開, 被臉部肌肉擠得隻剩下一點點的渾濁藍眼睛裏滿是貪婪喜悅的光。“兩個貴族小崽子……你們是從哪裏逃出來的?那裏的看守現在一定已經氣死了,但是我不在乎哈哈哈哈哈哈!聰明的小崽子……不過到了我手裏,你們就別想著逃跑了, 你們這些吃夠了山珍海味的混蛋,老爺?嗯哼?我知道你們,嘖嘖嘖,用金子做麵包,每天拿上等的伏特加洗澡……“你們的娘們個個細皮嫩肉, 摸著比小羊羔子還滑, 等我把你們賣出去, 我就能買上兩個這樣的娘們我也沒興趣打你們,萬一打死了吃虧的還是我,所以小崽子們,你們最好聽話一點。現在,過來,給我把靴子脫了。”他進門的動作極其粗暴兇蠻,幾乎是意識到佩特羅沙身份的第一時間就抬腳將他踹進了門裏,理查本能地伸手將佩特羅沙的上半身抱到自己懷裏,有著藍灰色眼睛的少年有那麽一瞬間意識渙散,很快在孩童柔軟的懷抱裏弓著身體死死咬住了嘴唇。“佩佳?佩佳?!”理查的嘴唇貼著佩特羅沙的耳朵,低而急促地喚著對方的名字,用手去擦他額頭上的汗水,聽著那個熊一樣的男人粗魯地說完了一大串話,而後將兩隻腳往前一踩。“尊貴的老爺‘請’來給我脫靴子,”男人用滑稽的語言重複了一遍自己的話,而後哈哈大笑起來,他似乎覺得這個遊戲非常有趣,侮辱這些曾經高高在上的貴族讓他得到了某種無法言說的愉悅感,他用腫脹眼皮下的眼睛看那對可憐的兄弟。“哥哥,和弟弟,毫無疑問,是的,”他自言自語,“哎呀哎呀,真是太可憐啦,好不容易逃出來卻遇到了好運的伊萬!我本來以為這趟巡視是個苦差事,沒想到卻撿到了兩個大寶貝!那個該死的維斯特裏,這下他可要嫉妒死我了。”一邊說著,他斜著眼睛,再次用力踩了踩地板,示意自己腳上的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