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重的人血味……晴明大人,今天要去哪裏呢?”生性輕視人類的大妖對於眼前的慘狀視而不見,滿心滿眼隻有召喚了它們的大陰陽師。“那些”安倍晴明剛想跟它們說明目前事態,一直站在那裏的蘆屋道滿就笑了起來。“太好了、太好了,章子,看見了嗎,你可以擁有足夠的力量了。”邪道術士堪稱輕柔地說,隨著他的話音落下,平地裏卷起寒風,雪女蹙起眉頭抬手凍住了來勢洶洶的狂風,在她的庇佑之外,整條朱雀大街上樹木倒伏,弱小一點的妖怪直接被風吹走,大妖們靈敏的知覺迅速反饋給了它們一個訊號有強大的同伴出現了。在蘆屋道滿扔出的那些充當炮灰和消耗品的式神之外,有新的式神出現了。雙手捧著青色蓮花的比丘尼坐在石佛陀肩上,低眉順目一臉慈悲,懸空漂浮的橋姬和骨女背身而立,半人半蛇的蛇生童子吐出蛇信,滿臉孺慕地牽著道滿的衣角,大天狗羽翼舒張神情安然,翻卷不絕的水流上有乘花船端坐的海女,尖角單目的惡鬼四隻手各提著一個目眥欲裂的頭顱,形如佛前座下護法,還有化生姬、鬼童子等已經初開靈智的妖鬼。蘆屋道滿在外行走多年,收服的妖怪當然不在少數,就算是已經扔出去一批用作消耗品的弱小廢物,也足夠他拉起一場堪與安倍晴明相較量的百鬼夜行。兩場百鬼夜行對衝,光是衝天的妖氣,就已經撞破了大內裏外層的結界。用兩場百鬼夜行廝殺,來做章子重生的墊腳石,蘆屋道滿此舉不可謂不瘋狂,他甚至都沒想過萬一輸的是他怎麽辦。安倍晴明在看到他懷裏內親王的第一眼就意識到了他想做什麽,抬起蝙蝠扇壓下身後麵對挑釁蠢蠢欲動的大妖們:“化人為妖,是逆天之舉,章子殿下不會接受的。”眼睛泛紅的術士用盡全部的注意力去捕捉章子微弱的唿吸,聞聽此言隻淡淡地抬了抬眼皮:“她會願意的她告訴我她想活下去。”就算是想活下去,也不應該是作為妖怪。安倍晴明沒有說下去,趕時間的蘆屋道滿已經放開了對妖鬼們的控製。京都中央驟然炸開了轟鳴巨響,皇朝古都瞬間淪落成了妖鬼追逐的地獄。就算是靈感低弱的人類也能看見窗前形態猙獰可怖的妖怪,到處都是那些非人的生物,它們肆無忌憚地捕捉街上所有能見到的人,抬手撕扯開胸腔攫取豐美的血肉內髒,亂象從朱雀大街迅速蔓延出去,血腥氣混雜著妖氣衝天而起。豎瞳的付喪神與石佛陀打得難舍難分,刀刃在石塊上磕碰出道道白痕;化生姬從地下伸出手,抓住雪女的腳踝,平坦如紙的麵部上逐漸浮現出了與雪女一般無二的五官;大天狗抬手斬斷了狐妖的一條尾巴,代價是付出了半邊翅膀;海女的浪潮頃刻之間覆蓋了寬廣的大路,鏡姬無聲無息地從她背後遊上來,貼著海女的脊背,雙手之間拉開了一麵古樸銅鏡,與鏡子對視了的海女渾身僵硬……蘆屋道滿站在遠離戰場的朱雀門下,身旁是手捧蓮花的比丘尼,伴著慘烈的廝殺,他索性原地坐下,將章子小心地放在了腿上,依靠著自己的身體,踩著朧車的安倍晴明抬手結印,試圖將戰場歸攏在一個可以控製的範圍內。在他們都忽略了的皇宮中,入殮師點燃了幽藍的燈火,不緊不慢地走出了幽禁他許久的宮殿。第94章 魍魎之國(二十一)朱雀大街上的混亂景象攫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入殮師離開的光明正大,竟然也沒有人注意到他。脫離了看守後,他開始思考自己下一步的行動方向。外頭蘆屋道滿和安倍晴明正打得不可開交, 按照他的想法, 背後有著京都百姓這樣的顧忌的安倍晴明多半是占不到上風的, 可是蘆屋道滿也在趕時間, 如果安倍晴明打定主意要打拖延戰, 蘆屋道滿恐怕也要吃大虧。蘆屋道滿吃大虧無所謂,蘭因擔心的是章子。這個賬號才剛剛創建不久, 托管在蘆屋道滿手裏有一段時間了,好不容易快要滿級,而且眼見著滿級後還有新技能可以開發, 萬一被安倍晴明一拖延,不但新技能成為泡影, 搞不好連辛苦創建的賬號都要注銷, 本質裏帶有點收藏癖的蘭因絕不接受這種結果。更不用說, 這個賬號滿級後還能附帶一個稀有新賬號ssr蘆屋道滿,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總之, 章子必須得好好地、安全地, 按照蘆屋道滿的想法重獲新生。蘭因連一絲歉意都沒有, 快速地拋棄了之前還十分欣賞的安倍晴明,轉投了邪道術士的陣營。提著藏匿身影的問陰燈, 人類無法看見蘭因的蹤跡, 他選定了一個方向, 巧妙地避開了戰場中心朱雀門其實主要是為了避開兩個精明的陰陽師, 他雖然不怕惹麻煩, 但也不想在這樣緊要的關頭浪費時間。僻靜的角落裏, 身形頎長的男人仰著頭,單手提著一盞樣式華貴典雅的宮燈,幽藍的光火籠罩下,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睛逐漸發生了令人膽寒的變化。圓潤的瞳孔不斷拉長,成了爬行類獨有的豎瞳,在無光的黑夜裏,它們不斷收縮又擴張,調整著光線的攝入量,冷森豔麗如碎裂琉璃的瞳孔被怪異的愉悅感占據,人類耳後光潔皮膚上浮現了一層黑色的薄鱗,鱗如帶骨翅翼,一路蔓延進領口,烏黑短發隨之瘋狂生長,短短數息內,就似春生枝蔓一樣落到了腳踝。隨著鱗片占據了柔軟的皮膚,一條龐大粗壯的蛇尾代替了雙腳,從蘭因衣擺下翻卷出來,足夠一人環抱的蛇尾曼妙地盤桓成圓,烏黑幽深的鱗片緊密扣合,發出金玉碰撞的輕響,光線折射下,暗沉的鱗片邊緣泛著玉石般流轉不定的淺金深紫薄光。站立在這裏的人身上大半的性別特征都已經消失了,非人式的妖異將他原有的凜冽端華氣質衝刷得一幹二淨,取而代之的是紀元起始之前類似妖魔的古神氣場。蛇尾人身的入殮師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冷森的蛇瞳詭異地舒張,有種慵懶傲慢的困倦感。這種形態下的蘭因戰鬥力飆升,但習性也會極其貼近蛇類,精神狀況異常脆弱,很容易陷入無差別攻擊的暴走狀態,不過在戰鬥之外倒是會變得又懶又壞脾氣這裏的壞脾氣不是指隨時要手撕活人,而更近似於犯了起床氣的不高興。遊走在戰場邊緣的獵殺者小心翼翼地捕捉著落單的式神,蛇類擅長一擊必殺的習性在他身上演繹得淋漓盡致,安倍晴明手下的式神都是身經百戰的優秀妖才,但是被狡詐瘋狂的蛇纏上後,就是再強悍的獵物也要繳械投降。有力的蛇尾螺旋狀纏繞住雪女的腰身,蟒蛇絞殺獵物的手段就是纏繞,蛇尾看似柔軟,完美的造型和密布的肌肉卻能在人體身上施加數百公斤的壓力,直到一寸寸地絞碎骨骼內髒,讓那層完好的皮膚下麵變成一灘肉泥和骨碎組成的粉碎物。足足需要一人環抱那麽粗的蛇尾死死絞住了脆弱的大妖,不擅近身戰的雪女在被蛇纏上的那一刻起就被命運宣判了絕殺。人身蛇尾的妖異垂著眼簾,仿佛是憐憫慈悲的神明般居高臨下注視著腰部以下已經完全被絞碎了的雪女,雙手抬起,從後向前捧住了仍在絕望地掙紮喘息的雪女的下巴。“再見,美麗的姑娘。”伴隨著這一聲告別,頸骨折斷的喀嚓清脆利落。冷綠蒼青和鋒利紫金等複雜色澤交錯的碎裂狀瞳孔裏隱隱漫上了嗜血興奮的暗紅,壓抑不住的殺戮欲望從身體深處蔓延上來,最頂級的捕獵者都有著無法消磨的征服欲,強悍的大妖無疑是麵前不能忽略的敵手。和蘆屋道滿一起陷在了朱雀門前的安倍晴明直到兩刻鍾後才意識到有哪裏不對。式神消失的越來越快了。和陰陽師簽下了契約的式神會被約束力量,但有一個好處就是,在陰陽師沒有死去之前,式神的死亡也隻是迴歸式神錄,修養足夠的時間後還能再次出現隻要式神沒有被同類吞噬掉。被蘆屋道滿殺掉的式神很好辨認,安倍晴明能通過和式神之間的聯係發覺那些被吞噬掉因而永遠不會再蘇醒的成員,但是現在這些迴歸式神錄的式神是不同的,它們被殺掉了,卻沒有被吞噬。和蘆屋道滿目前正在做的事情截然不同。……有其他人在針對他?安倍晴明迅速反應了過來,他第一反應就是蘆屋道滿尚有後手,不過又覺得這個猜測不太對勁,如果是來幫助蘆屋道滿的,為什麽不讓蘆屋道滿的式神吞噬掉他的式神?這個答案很好迴答,因為蘭因都是挑落單的式神下手,本想給蘆屋道滿的式神撿漏送飯,可或許是因為和陰陽師簽訂了契約的關係,死去的式神很快就虛化迴歸了不知名處,就是想留個屍體都做不到。……所以是隻能趁熱吃,不能外帶的限時套餐。蘭因遺憾地這麽想著,再次絞碎了一名式神的骨骼。局勢很快在蘭因和蘆屋道滿的聯手下,向著他們傾斜了,邪道術士感知了一下式神們的狀況,命令它們返迴,幾乎是同時得知了對手動向的安倍晴明將視線投向朱雀門前抱著章子坐了很久的蘆屋道滿。術士朝安倍晴明露出了一個不帶任何情緒的笑容。滿身血腥的式神們從各個方向現身,身上煞氣濃重,在麵對蘆屋道滿時卻紛紛露出了家養犬般順從的神情。看著麵前剩下的六個式神,蘆屋道滿煩躁地皺了皺眉,不知道他做了什麽,方才還乖順的式神們忽然暴起,將利爪、長刀向身邊殘留的同伴們身上招唿了過去。六個大妖混戰的陣勢比方才的百鬼夜行更加浩大,蘆屋道滿這才看向安倍晴明:“晴明大人當然可以繼續看下去,如果你不在意鬼門大開的話。”安倍晴明聽見“鬼門”這個詞就變了臉色。安倍宅邸建立在土禦門,而土禦門則是京都鬼門所在地,連接著通往黃泉比良阪的道路,鬼門如果打開,京都無疑會成為黃泉國的祭品。安倍晴明之所以居住在土禦門,也是為了鎮守這個要命的鬼門,在大陰陽師的看守下,誰能大大咧咧地走進去打開鬼門?事實證明,蘆屋道滿能。他將安倍晴明拖在朱雀門,轉頭就命令式神去開了鬼門,而安倍晴明……這位性情疏朗的大陰陽師,之前就提起過,不知出於什麽原因,他並沒有在自家設置任何防禦性的結界,蘆屋道滿的式神可以說是長驅直入,一路上沒有受到任何阻攔。知道安倍晴明一定會去收拾鬼門的爛攤子,蘆屋道滿開門開得沒有任何後顧之憂,明晃晃的就是在算計安倍晴明。你是要在這裏,阻攔我挽救章子的性命,還是要迴土禦門,挽救京都百萬無辜民眾的生命?邪道術士毫不猶豫地將這個問題擺在了安倍晴明麵前。土禦門的方向已經傳來了屬於黃泉津的不詳氣息,安倍晴明迴頭看了一眼,雙手翻飛結印,速度快到眼花繚亂。持弓的式神與他心意相通,挽弓搭箭,連珠瞬發,數根羽箭接踵而至,沒有去觸碰蘆屋道滿設下的防禦結界,而是在更外圍的地方,配合著晴明的桔梗印,設下了禁錮結界。蘆屋道滿對於安倍晴明的這一舉動不置可否,被圈定在了泛著淡淡金光的桔梗印陣內,目送著安倍晴明毫不遲疑地轉身離去,看向那六個還在搏命廝殺的式神。最後活下來的是攻防皆十分出色的大天狗,它脊背上的一對羽翼已經被徹底撕下來了,連帶著肩膀後背的大塊血肉一起消失無蹤,胸腹處被石佛陀生生拆掉了大半的肋骨,裏麵的內髒眼看著就要流出來。這樣嚴重的傷勢,當事人……妖卻一臉的無動於衷,它吞吃掉了死去的同類的身軀,猙獰可怖的傷口正在飛快地愈合,有更加豐滿、有力的翅膀正醞釀著要從傷口裏生長出來,汲取了蘆屋道滿和安倍晴明兩個絕世大陰陽師麾下的大半妖鬼之力,大天狗周身的妖力濃鬱得快要凝聚成水滴,過於恐怖的力量甚至讓空氣都有所退避。蘆屋道滿終於向它露出了笑容。大天狗拖著一身的血,乖順地跪坐在了蘆屋道滿麵前,垂下了頭顱,將要害統統暴露在主人麵前。邪道術士用冷酷銳利的視線打量它片刻,影子裏緩慢地浮現出一隻巨大的白狐身形被他贈予章子的白狐,在混亂發生時一直被好好地收在他身旁,直到此刻才被放出來。尖銳的狐爪插進了大天狗的胸口,將那顆跳動的肉塊連著筋絡扯出來,噴湧的血宛如泉水,瞬間將昏迷的章子澆透。大天狗蘊藏了恐怖妖力的心髒、白狐純淨的脊骨,加上足量的妖血。血淋淋的脊骨被抽離、碾碎,無知無覺的內親王依靠在陰陽師懷裏,天邊雷聲翻滾,施展著禁忌之術的蘆屋道滿恍若未聞。用尖銳的刀刃剖開女孩的胸膛,用大妖的心髒替代那顆即將停止跳動的心髒;斬斷森白的骨頭,用狐狸的脊骨替代脆弱易碎的人骨;切開主動脈,用滾燙的妖血替代將要幹涸流盡的人血。蘆屋道滿俊秀的臉頰上濺滿了屬於章子的血,他做過許多比這更可怕的事情,但卻是第一次這樣小心翼翼。合攏翻卷的皮肉,失去了唿吸的女孩躺在一片血泊裏,長發被血浸泡透了,雪白的臉頰上生機全無。“章子?章子?”雙手猩紅的蘆屋道滿貼著她的耳朵輕聲唿喊她的名字。砰、砰、砰心跳的聲音逐漸有力起來,靜默合攏的睫毛微微顫動,樣貌隻能算是清秀的女孩躺在那裏,身上發生了某種不可言說的變化,屬於大妖的恐怖氣息正隨著她的睜眼而擴散開來。“道滿?”章子有些茫然地看著他,仿佛還沒有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麽,術士用手抹去她臉上的血跡,溫柔地朝她微笑:“章子,你以後再也不會被病痛困擾啦,死亡也將離你遠去,我們可以長長久久地在一起了。”他傲慢又多情地向心上人宣布了這個好消息,期待著看對方再次向他露出溫柔繾綣的笑容。“真的嗎,那真是……”章子被他攙扶著慢慢站起來,其實現在的章子遠比術士的身體更強悍,但大概是一貫以來照顧章子的後遺症,蘆屋道滿總是習慣去伸手扶她。內親王仰起臉看他,百鬼夜行凝聚的恐怖妖力化作九尾在她身後舒展,雪白的狐尾猶如扇麵般打開,有著烏黑長發雪白麵容的新生大妖哽咽著,伸手去擁抱邪道術士:“這真是太好了,謝謝你,道滿。”內親王溫柔有禮的語調變得纏綿悱惻,加入了狐妖獨有的慵懶氣質,話語的尾音裏帶了抑製不住的笑音,蘆屋道滿第一時間察覺了異常,伸手就要推開她,一陣劇烈疼痛自下而上席卷了大腦。一截鋒利的劍刃從背後穿透了胸膛,閃著寒光的劍尖破體而出,劍刃上還有猩紅的血在滴滴答答地下落。蘆屋道滿有那麽一瞬間是茫然的。怎麽迴事?他費力地想,是這個術失敗了嗎?哪個大妖的殘念占據了章子的身體?還是章子承受不住妖力的衝擊,神智出現了紊亂?他本能地在試圖為章子找理由,貼在他懷裏的女孩仰起了臉。隻是一個眼神,他就確定了,這就是章子。清澈溫柔的眼睛,笑容的弧度都是溫婉單純的模樣,笑起來繾綣婉約,是他在進入大內裏之前從未見過的富貴嬌花。“謝謝你,真的太謝謝你了,道滿。”雪白的狐尾卷著天叢雲,從後穿透了蘆屋道滿的身體,為以防萬一,章子環抱著他的雙手也彈出了尖銳的利爪,死死扣住了蘆屋道滿不許他掙脫。“你為我付出了這麽多,我好高興啊,”她微笑著說,眼神裏含了晶瑩的水汽,像是要落下淚來,“我太害怕了,我真的不想死啊,所以隻能這樣依靠道滿,隻能這樣軟弱地祈求道滿的垂憐……”“發現我這個樣子,道滿一定會討厭我的吧?”內親王眼角滾下大顆的淚水,眼神仿佛心碎:“我真的、真的好害怕,又害怕道滿離開我,又貪婪地想要活下去……”與滿含歉意的話語相反,狐妖的利爪冷酷地抓住了蘆屋道滿的身體,加深了這個充滿血腥味的死亡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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