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不能是這些妖鬼厲害的能把神器之首踩在腳下吧?如果有這麽多厲害的妖鬼,那建立神國的不應該是它們嗎?這很可能就是這個世界有關劇情的重點,蘭因將它記在心裏,再度追問:“還有呢?她還很在意什麽?”小早川這迴思考的時間久了一點才迴答:“……頭發,章子內親王因為長期生病,醫官囑咐要定期將頭發剪短,章子殿下對此很感到沮喪,她其實很想擁有一頭和其他姬君一樣漂亮的長頭發。”頭發。蘭因聞言低頭去看,以他的視角,其實並不覺得章子的頭發難看,烏黑柔順,過分纖軟,倒是的確比那些動不動就拖曳在地上的貴族女子們的頭發短一些,大概隻能到小腿,但繞是如此,在旁人看來其實也很客觀了。不過在以長發為美的國度,對章子而言這大概真的是一大缺憾了。蘭因活動了一下手指,從懷中掏出一張鋒利纖薄的刀片夾在指間,撚起死者的一縷長發,刀鋒可稱得上是吹毛斷發,瞬息之間就割斷了烏黑的發絲。問出了這個問題後,幛子內就再也沒有傳來什麽聲音,小早川低著頭豎著耳朵努力想捕捉一點其他聲音,卻隻能聽到衣料摩挲的,她想抬頭偷看一眼,又被內心莫名的恐懼和空氣中夾雜在香料氣味裏的腐臭味給逼迫得不敢動彈,不知道過了多久,衣擺拖曳在葦草席上的動靜引起了她的注意。好像……不,就是有什麽人在走動,擔任女官多年的小早川心想,這動靜是多層長衣拖曳在地上的聲音,所以幛子內除了講話的那個男人,還有另一名女性嗎?剛才竟然沒有聽見對方的任何一點聲音。那位不知名的女性似乎正要走出來,她的腳步舒緩幽靜,像是蓮花綻開,具有曼妙嫻靜的韻律和美感,明顯是一位身份貴重經受過嚴格教育的貴族女子。而且……小早川有隱隱的疑惑,這種行走的方式,她好像十分耳熟……繡有富麗團菊和蔓草的赤紅色衣擺一角映入了小早川的眼簾,對方半個身體露出了幛子,像是要走出來又在猶豫,小早川低著頭等了一會兒,沒有等到更多的動靜,終於忍不住抬起頭:“您……誒?”她的眼睛如同要撕裂那樣地瞪大了。幛子邊站著她熟悉至極的一個女孩,長發垂在背後,身形纖瘦窈窕,她穿著深青色的絝,和色澤鮮豔活潑的赤紅與萌黃色衣,寬大的袖子下握著一柄紙扇,正是這柄紙扇挑起了柔軟的簾子,露出了女孩的臉容。一張因為長久生病而蒼白的臉,臉頰有些肉肉的,有些不健康的潮紅,眉眼和煦含笑,是一個一看五官就能給人好感的溫柔姑娘,但是看著這張臉,小早川卻露出了要崩潰一樣的表情。“啊啊啊啊啊啊章子殿下?!”她語無倫次地尖叫起來,她是親眼看見章子無聲無息地躺在那裏的!連手腳都冰冷僵硬了!此時時刻,在她眼裏,無論是對方含笑的眼睛還是翹起的嘴唇,都變得如同紙人和鬼怪般異常和可怖。“你、您不是已經、已經死了嗎?!”那和章子一模一樣的女子蹙起眉,表情有些無奈:“小早川……你在說什麽啊……我難道不是還好好地站在這裏嗎?”說著,她便想往小早川的方向走去。“這不可能,這不可能!”小早川被嚇壞了,她不知哪來的力氣猛地站起來,連連後退,用力拉開幛子門衝了出去。而等她出去後,那位死而複生的內親王停下了腳步,唇角始終不變的彎彎笑容也變得怪異起來:“接下來,就是拜見‘我’的父親了吧?”幛子內的入殮師也走了出來,站在她身旁,和她一起看向敞開的大門。第84章 魍魎之國(十一)侍奉章子內親王的女官小早川失足落入湖中溺亡了, 陰陽師為其舉行了簡單的祛除怨念的儀式,這件事情就這樣過去了,也沒有在皇宮中引起什麽波瀾, 章子姬身邊重新調用了一批新的侍女,大內裏的生活和往常一樣恢複了平靜。唯一有些異常的是,本就深居簡出的章子殿下, 現在更是難以見到一麵, 新調來的侍女們一個比一個沉默, 像是鋸了嘴的葫蘆一樣, 很少與外人交流。要說到為什麽會導致這種情況發生……這說起來是個讓人有些無語的誤會。使用木偶的複製能力時, 會將被複製者的一切情況都複製到喬晝身上,最直觀的就是外貌, 此外還有身體情況, 包括患有的疾病、特殊的天賦等等,章子長年患病纏綿病榻,這是喬晝早就通過小早川知道了的,但是出乎他的意料, 章子的這個病情實在是過分棘手了。棘手到他現在都無法離開床榻去探索皇宮副本。“殿下,該喝藥了。”侍女端著一碗黑乎乎的藥水,跪坐在床榻邊,另外兩名侍女合力扶起昏昏沉沉的內親王,略顯強硬地將湯藥一點一點給她喂下去。困頓在柔軟枕被間的姑娘臉色比紙還白, 顴骨上泛著不健康的潮紅,整個人都脆弱得像是布滿裂紋即將破碎的玻璃人。這樣的形容其實非常恰當。兩名扶著她的侍女手臂穩穩當當地托著內親王的腰背,謹慎地一動都不敢動, 然而右邊那個侍女似乎是新來的, 扶了一會兒就有點泄力, 她想偷偷調整一下力道,於是動了動手臂,誰知就是這麽個小小的動作,讓內親王直接傾倒在了另一名侍女身上,按理來說這樣小小的移動並沒有什麽大礙,尤其是章子殿下性格真的十分溫和。然而從喂藥的侍女到扶人的侍女,幾人的臉色同時大變:“章子殿下!”臉色煞白的內親王臉上浮現出痛苦之色,額頭抵住侍女的肩胛骨,大口大口地將先前喝進去的藥汁全都吐了出來,深褐色的藥汁裏還摻雜著細碎深紅的血塊,很快浸濕了侍女的衣。……就是這樣的情況。“死而複生”的章子每時每刻都處在命懸一線的境地,任何輕微的磕碰都能將她送上死路,其實按理說這樣的身體狀況應該已經死掉了才正常,但是偏偏她還活著。這很大程度上依賴於天皇命令醫師為她調製的新藥,這碗濃稠苦澀的東西拖住了她的命,但也僅僅是讓她沒有立刻斷氣而已。在這樣的狀況下,章子死亡顯然是很正常的事情,不過從小早川的話語中可以發現,前幾天的章子身體並沒有惡化到這樣的地步,她甚至還能自己出去散步,可是一輪到他披上章子的皮囊,情況就一落千丈。他當然不認為這是刻意在針對他,這個猜測沒有任何依據也不符合邏輯。隻能說,章子的情況本來就已經每況愈下,隻是這幾天衰弱的速度更加恐怖了而已,而那位內親王沒能在這場煎熬中支撐過去,最終便宜了他這個外來者。可是為什麽她會忽然病成這樣呢?想想天皇“及時”“迅速”地拿出來的藥,就知道這事肯定跟他也脫不了關係,從他在章子死後的反應來看,他絕對是不想章子死亡的,有救命藥卻沒有早點用,可見這個藥的效果或者來源也有點門道。是特別珍稀難得的原料?還是有連天皇也躊躇不定的副作用?這樣一個冷酷的男人,如果是對章子有副作用,他一定會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用了,除非這個副作用牽涉到他自己本身。不過這些也隻是可能性較大的猜測而已,他還需要更多的線索來串聯因果,簡而言之,他想站起來!想出門!章子內親王幽幽地歎了口氣,幾名侍女快速將髒汙了的東西收拾幹淨,輕聲詢問她是否要歇息,得到肯定的迴答後紛紛輕手輕腳地退下,在最後一個人將要走出屏風時,章子忽然出聲:“把我箱籠裏那個長匣子拿來。”長匣子上了鎖,通體烏黑,用一整塊檀木雕刻而成,邊緣有金色的蒲草和卷雲紋路,侍女將其放在章子枕邊,悄無聲息地退下了。入殮師“喚醒”了死亡的章子內親王後,就被生性多疑的天皇給留在了清涼殿旁,天皇不敢貿然動手殺他,不過不管他去哪裏周圍都跟著一大群人,不然大可以用入殮師的賬號探索一下皇宮,現在隻能想辦法發揮一下章子的作用了。在這之前,他得搞清楚天之叢雲劍到底出了什麽故障,在這種妖魔鬼怪魑魅魍魎橫生的世界觀裏,天叢雲這樣的神器應該是天字一號的大殺器才對,但它居然連自己的主人都庇護不了?章子很慢很慢地坐起來,她的身體沉重無力,手腳像是栓滿了無形的鐵秤砣和鎖鏈,有難以形容的重量壓在心口,每個動作都要緩幾口氣,生怕力氣用大了手腕骨折,或者喘氣幅度過大窒息暈厥這是這幾天真實發生過的事情,要不是天皇搞來的大萬能藥,她現在就是一具被裹得嚴嚴實實的木乃伊。木匣子上的鎖設計精致,穿著一件單衣的內親王坐起來,從枕頭下摸出鑰匙,插進鎖頭,哢噠一聲,小鎖落在了被子上。木匣裏橫放著一柄樣式古樸典雅的長劍,因為經過了太久的年歲,劍刃上有了幾個細小的缺口,這並不能掩蓋長劍本身沉鬱莊嚴的氣質,任何人看見它第一反應都是“這絕對是個了不起的古董,曆史非常長久的那種”,但也僅僅如此了,從外表上看,它就是一振年代久遠的劍,靜靜躺在匣子裏,除此之外什麽特殊之處都沒有。沒有什麽神器ssr大放光彩的征兆,也沒有什麽感知異物嗡鳴出鞘的神跡……不,這把天叢雲劍根本連劍鞘都沒有。章子打量了一下這把灰撲撲的劍,假貨?贗品?還是被封印了?玩遊戲就要有玩遊戲的思維,陰陽師世界觀裏封印這個詞顯然是永不過時的流行語。一般解除封印的話要怎麽做呢?病弱蒼白的女孩將手貼在劍身上,冰冷的鐵製品貪婪地汲取著人體的溫度,很快讓病人的手和它一樣涼了下去。是血吧?章子露出了一個微笑,不管是小說還是遊戲,都要搞個滴血解封寶物之類的橋段……這麽想著,她毫不猶豫地握緊了手指,尚且鋒利的劍刃立即割破了皮膚,殷紅飽滿的血珠子滴滴答答地淌在了金屬上,將暗沉的鐵灰色染上了點不詳的褐紅。沒有動靜。章子耐心等了一會兒,天叢雲劍還是冷冷地躺在木匣子裏,看上去就是一把沒什麽特殊的裝飾品。最常見最粗暴的方法不起作用,章子失落地垂下了眼睛,看來這個可能存在的封印比她想象中的更加麻煩,問題是她對於陰陽術一道根本一無所知,看來要想辦法和安倍晴明交流一下了,或者……搞一個屬於自己的陰陽師(馬甲)?章子內親王想見陰陽師是非常容易的事情,她隻要表現得憂鬱痛苦,然後說做了噩夢,夢中有鬼怪滋擾,侍女們就會急急忙忙地傳喚陰陽師們前來為內親王祓除惡物,而隻要安倍晴明在值班,大概率來的人就是他。不過今天好像有點不一樣。竹簾已經放下來了,章子被小心地扶抱著靠在一名侍女懷裏,這樣的姿態其實是十分失禮的,奈何誰都不放心讓她獨自正坐,萬一殿下吐血/骨折/窒息了怎麽辦!侍女們想起幾天前那個可怕的場景,紛紛覺得再看一次場景重演的話自己也要原地去世了,因此強硬地拒絕了章子殿下獨坐的想法。侍從引著一名陰陽師從廊上過來了,有活潑的侍女悄悄掀起了竹簾,讓重病的殿下可以偷偷看一眼來人的樣貌,這樣的舉止沒有被喝止,年長的侍女們都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內宮生活無趣,身份高貴的女眷們也沒少做這樣的事情。來人不是安倍晴明。章子隻看了一眼就發現了這個事實,微微蹙眉,她明明是掐著安倍晴明值班的時間“見鬼”的,陰陽寮難道在敷衍她?不,這不可能,除非“內親王殿下,這是天皇陛下為您延請的大陰陽師,來自播磨國的術士蘆屋道滿大人,晴明大人公事繁忙,近期又總攬了京都內掃除妖鬼一事,無法時常進宮守護您,因此陛下為您請來了道滿大人,日夜護佑殿下左右。”“請您放心,蘆屋道滿大人也是聲名比肩晴明大人的陰陽師,本領高超。”……蘆屋道滿?!靠在侍女懷裏的內親王動了動眉梢。這個名字簡直就是安倍晴明永遠的伴星加陪襯,在每個有著安倍晴明的故事裏,蘆屋道滿總是會作為大陰陽師的死對頭或者幕後黑手,跳出來攪局搞破壞,然後被大陰陽師打敗,他的結局永遠隻有兩種,要麽死不悔改黯然退場,要麽成為晴明亦敵亦友的存在。破案了,那和天皇勾搭在一起的反派八成就是他。那有很大的可能,章子這極端惡劣的身體狀況和那個“大萬能藥”都與蘆屋道滿脫不開幹係。待在重要劇情地點就是好,線索都會爭先恐後送上門來。侍女們已經放下了簾子,剛才的驚鴻一瞥中可以看見,蘆屋道滿是個二十後半的青年人,一雙眼睛總是笑得彎起,五官端正,不如晴明那樣帶著捉摸不定的飄忽氣質,他看起來是十分討年輕女孩子和長輩們喜歡的那種年輕人,脾氣溫和活潑,永遠都笑眯眯的,不會生氣。不過他的笑容看久了之後有種莫名的可怕,不知道是眼睛永遠彎著,還是嘴唇上揚的幅度總是不變,總之這個笑臉比起晴明那樣似笑非笑的神情來說,總有點兒非人的詭異,像是畫在人臉上的一樣。和出身貴族的安倍晴明不同,蘆屋道滿是十成十的平民術士,能在這樣一個階級森嚴的社會裏闖出和安倍晴明差不多的名聲,可以想見其人的天賦有多麽可怕。他跪坐在竹簾前,向著簾子裏模糊不清的女性身影俯首低頭:“內親王殿下,鄙人蘆屋道滿,遵奉天皇陛下諭令,前來侍奉您。”他的姿態異常謙卑,聲音謙遜柔和,令人一聽便有好感,全無天才的傲氣,看上去很好掌握,怪不得天皇如此信任他。簾子內的身影動了動,有細微低弱的聲音中交談,蘆屋道滿的耳尖輕輕一動,他能夠聽見裏麵女子的聲音,和往昔他在町屋乃至遊廓裏聽見的那些都不同,甚至他以為天皇身邊的侍女已經足夠優雅,但這個是不同的。哪裏不同?他說不出來,和町屋裏大聲吆喝的貧民女人不同,和遊廓裏刻意婉轉柔媚的遊女不同,和天皇侍女恭敬悠揚的聲音也不同。她是天生的、自然的、高貴的,生來就是人上人,是他這個平民本來用盡一生都不可能接觸到的人。沸騰的野心燒灼著他的五髒六腑,在他喉嚨裏燒出苦澀的毒液,不不不,或許這樣的聲音他也曾經聽到過,但是此刻,在他心裏,這就是世上最好聽的聲音用頂級的權力和富貴所包裹起來的,比神明和什麽天女更加誘人的、完美的聲音。“殿下說,感謝道滿大人的庇護,日後還請多多關照。”侍女們一板一眼地轉告章子內親王的話,蘆屋道滿早就憑借自己的耳力聽到了原主說的話,因此根本沒有把侍女的話過耳,不過他不會將這樣的敷衍表現在臉上,反而更加真摯誠懇地俯低身體,額頭貼到木廊的地板,好似正為了這個珍貴的能保護內親王的機會而感激涕零:“這是我的分內之事,我一定會全力守護章子殿下的安危。”額頭用力地壓著冰冷的地板,在他微微顫栗的身體中,滾燙的血在翻湧,那張永遠帶著笑容的臉上,翹起的嘴角正瘋狂地拉開、拉開,最終定格在一個猙獰恐怖的無聲大笑上。第85章 魍魎之國(十二)由於章子殿下的身體情況十分糟糕, 侍女們都知道絕不能放她獨自一人,且藥爐子上要時時刻刻溫著湯藥,不過……拉門前兩名侍女跪坐著,一邊收拾章子殿下的舊衣物, 一邊低聲細語地交談, 時不時將視線投向室內, 其實裏麵擺著屏風, 根本看不清具體的東西, 隻能隱約看見些模糊的人影浮動。“……那個陰陽師一直跟著殿下呢。”一名侍女三番兩次迴頭想看看裏麵的情況,無奈被屏風擋住了目光, 隻好和同伴輕聲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