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樂睜開了眼。滑雪鏡後麵的雙眼,是黑白分明的極致對比,如雪一般的純淨,似子夜星空的廣袤,最深處有星雲生滅,流轉。手臂在這一刻繃緊到了極致,雙手大力的向前拉扯,但雙腿卻向後蹬著,形成完全相反的作用力,身體像是在這一刻變成了橡皮筋,不斷地拉伸,拉伸,再拉伸,繃緊到了甚至微微顫抖的程度。但是在一個唿吸後,這些顫抖又消失了,平穩了下來,隻剩下即將爆發的彈射力量。“嘟!”一聲刺耳電子合成聲在耳邊響起,同時還有那擋板落下去瞬間,身體一輕,飛躍而出,破開空氣的衝擊感。餘樂的耳邊甚至響起了“嗡”的一聲,空氣被撞擊的音爆聲。繼而,所有的一切都動了起來。在雙腳感受到綿軟的,已經踩在雪麵上的觸感後,餘樂開始蹬雪!加速!蹬雪!加速!他不知道自己出發的反應速度多少,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排在第幾,他隻是專注在前麵,專注在腳下。空前的注意力讓他心無旁騖地比賽,他隻知道,自己的出發糟糕也罷,完美也好,但出場這難得的五十米加速度,會成為他搶道的完全希望。前麵沒有人,他隻能依靠自己,隻能壓榨極限衝出去,他必須完成自己腦海裏的每一個小細節,沒有人領滑,他就更要專注在自己的比賽。不要左看右看,不要管其他人。餘樂的出發,確實慢了一點。毫無疑問的,從電視屏幕上看見,餘樂在從出發台衝出來的時候,他沒有約伯快。落後了。落後了多少?大概20厘米?還是30厘米?但是這並不重要,因為餘樂很快就追了上來,這一點點距離上的差距似乎從未存在過,在短短的時間裏,他就追上了約伯,並且超出了一點點。餘樂的爆發力在這裏起到了作用。他的爆發力很強。他可以用不那麽十分適合跳水的高挑身材,在短短的十米台距離,做出比世界冠軍還要更快的一係列翻騰動作,也能在滑雪的跳台上,不等飛躍的弧形完成向上的衝擊就轉出三周。他那強大的爆發力,都完完整整地體現在了這段加速區裏。他的雙腿肌肉在伸展間,能夠醞釀出更多的力量,讓他又更快的頻率,更大力的讓自己滑的更快。餘樂如果不滑雪,他或許可以去做一名短跑運動員,又或者是跳高、跳遠類的選手。總之這是一個有著先天能力,又經過後天千錘百煉的身體,讓他具備更多的運動才能,並且出類拔萃。“追迴來了。”譚季和白一鳴、譚婷他們就在山下的房子裏,直播電視前看著這場比賽。他們都知道這場比賽很危險,因為隻要約伯還有爭奪冠軍的野心,他就一定會阻擋餘樂進入半決賽。餘樂是危險的。事實好像也確實如此。比賽已經進入到了波浪路段,進入技巧部分後,餘樂再好的爆發力也不能在這裏得到完全的運用,所以他還和約伯維持在一個幾乎平行的速度上。兩個人同時跳起,又同時落下,就像兩頭並駕齊驅的野獸,用那厚實的大掌拍打在地麵上,狂奔在林海雪原之巔。然後距離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近到好像一揮爪,就能攻擊到對方的程度。“這狗屎玩意兒!”譚季罵了一句。但是那種靠近又很快停了下來,繼而又拉開了一點。或許這裏不能動手吧?哪有人在波浪路段動手的。白一鳴繃緊的手臂放鬆了一點,不斷起伏的波浪賽段確實會有點影響方向,畢竟是有跳躍的部分,顯然約伯不是要在這裏動餘樂。但意圖明顯。因為波浪路段之後就是雪丘路段,在這裏賽道會驟然變的狹小,而且會有一條更加簡單的路線,如果想要衝在前麵,就必須搶占這條賽道。幾乎所有的碰撞都是在那裏發生的。這並不是大賽方的疏忽,而是故意的,這畢竟是一場帶著表演性質的邀請賽,加大難度,讓選手間摩擦的火光四射,才會讓觀眾興奮。“幹他!”譚季在旁邊低吼出聲音。畫麵裏,疾馳的兩個人已經距離雪丘越來越近。就仿佛即將落下的大刀,預期中鮮血迸濺的場麵已經染紅了譚季的眼,他咬牙切齒,麵目扭曲猙獰:“把他幹出場!”第157章 雪丘賽段就在前麵!餘樂已經看見了前方隆起的雪丘, 同時也看見了那條簡直被設計成“兵家必爭”的狹道。從這裏開始,他就要往那邊滑過去,然後一定會和約伯撞上, 所以抬手的時機變得很關鍵,如果早了,就會像白一鳴那樣, 錯過機會,甚至失去保護自己的力量。當有人向你揮舞武器的時候, 不要舉手投降,不要穿上盔甲, 而是同時舉起武器,劈砍過去!餘樂是這麽想的!他有想過和約伯對幹一場, 替白一鳴出口氣,替自己出口氣……但是很快他就否定了這個想法。為什麽?難道他拚命地比賽到今天,就是為了撞約伯這一下嗎?哪怕撞不贏,也要和他同歸於盡嗎?真是瘋了。餘樂的目光移開,落在了那條路線旁邊的入口, 並且堅定不移地衝了過去。瘋了嗎?又不是野獸,為什麽要去撕咬, 戰鬥。這是比賽啊!一個計時的,不需要你爭我搶, 隻要滑好自己的,衝進前八名就可以贏了的比賽啊!於是原本應該衝向同一處, 眼看著似乎就要發生的衝突,在某一個恍神的功夫, 突然就變得和風細雨, 多了幾分柔軟和機變。餘樂讓開了。他沒有去搶那天賽道, 而是去了旁邊。一條確實相比較而言要複雜一點,但也不是那麽糟糕的路線。“……”譚季的猙獰表情凝固在了臉上,就像全力揮出卻揮空的一拳,表情瞬間變得難看。“……”白一鳴冷漠的眼眸裏卻生出了溫度,一口藏在鼻翼裏的綿長唿吸,悠悠地吐了出來,他就知道。就連匆匆跑迴來看比賽的亨利,也發出了驚訝的聲音:“餘躲開了?”阿道夫眯著眼,安靜地看著畫麵裏的人。餘樂早有準備,所以進入那條賽道後,表現的很沉穩,身體擰轉,扭動,在雪丘中間蜿蜒出蛇形的痕跡,又像一道風,流淌而過,帶來一身清涼。真是個聰明的選擇。阿道夫想。但無論看客們是什麽樣的想法,大概這個時候最難受的就是約伯了吧。約伯由始至終都不認為自己將白一鳴推開有什麽問題,就像他能夠感覺到白一鳴其實也是想要推開他那樣,這隻是一個必然發生的爭鬥,為了去搶奪同一個東西,必須去做的事。而且事實上,他並沒有用力,那甚至不算攻擊,僅僅是不讓對方靠近的時候,自然揮動的更大一點的動作。要是真的攻擊,可不是那樣兒的。然後他贏了。唯一讓人意外的是,白一鳴和戴維摔成了一團,雙雙淘汰。這不是很好嗎?威脅最大的冠軍失去了資格,那麽自己獲勝的機會就更大了,而且人也沒有受傷,他既慶幸又高興。所以在與餘樂的這場比賽裏,他依舊沒有想過自己應該有什麽樣的妥協,比賽就是比賽,不應該被友情左右,不應該被善良主宰。最多,在比賽前告訴對方一聲,我是認真的。認真的比賽,認真的和你比拚,認真去做好眼下的事情,這很正常不是嗎?在即將搶占賽道的時候,約伯的手臂肌肉已經在悄然的積蓄力量,他已經做好準備了,等待餘樂來擠他的時候,順勢將他推開。反正一定會過來吧。這是最好的路線,如果想要獲得這場比賽的勝利,就一定會走這裏。那麽就互不相讓,給與對方最大尊敬的,認真拚一場,我贏了我去搶冠軍,我輸了就止步於此。約伯已經做好了全部的準備,就連靠近餘樂那邊的滑雪杖,都揮舞的較正常的時候更高一點。他用視野的餘光測算著自己與餘樂的距離,計算他們距離入口的距離,在心裏默默地倒數著“54321……”但是數到幾已經記不住了,反正就是在他感覺應該要開始的時候,餘樂突然就不再靠過來,而是一轉身,紮進了旁邊的雪丘裏。渾身肌肉已經繃緊,並且身體隱約傾斜的約伯,身體晃了一下:“……”就是有種莫名的寂寞。緊接著思緒就像被狂風卷起的雪花,胡亂地飛舞了起來。為什麽啊?不想贏我了嗎?還是擔心我會讓你受傷?你不是要拿冠軍嗎?旁邊的賽道會更慢吧?喂!喂喂喂!就這麽放棄了?不是說好要認真比賽的嗎?約伯就像一個和同伴拉過小手指,想要愉快地玩一場追逐遊戲的孩子,卻眼睜睜地看著同伴抱著籃球跑掉了。“……”有點兒生氣了!餘樂措不及防的行為影響了約伯的情緒,比賽的狀態被打斷了,在滑過那複雜的雪丘路線的時候,約伯甚至轉頭看了餘樂兩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