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餘樂視線焦距渙散地看著地鐵窗戶上自己的倒影。車窗外一片漆黑,扭曲浮動,連帶著他的臉和身形也不斷扭曲,像是居住在地獄裏的另一個自己正緩緩從深淵深處爬出來。麵目猙獰的,連他自己都很害怕。嫉妒。悔恨。還有那瘋狂的想要破壞一切,摧毀一切的衝動,如沸騰的火苗,脆弱的紙根本無法包住。他被燒焦翻卷,心口疼的像是破了個大洞,鮮血流淌。餘樂不清楚自己是怎麽坐完地鐵迴到公寓。程文海安靜地陪著他,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後來餘樂突然翻身坐起,程文海攔在了他的麵前。程文海的表情比他還難過,耷拉著頭,搓著手:“我陪你去吧。”餘樂問:“你知道我要去哪兒?”程文海說:“我知道,你打算散散心。”餘樂笑,抬手搭上程文海的肩膀,“散什麽心,都這個點兒了,你不餓啊?”“啊?吃飯?可是你……這不是……害!樂兒,你別難過啊。”餘樂曬然笑道:“難過能咋的?過都過去了,我現在就肚子餓。”程文海歪頭觀察他:“行行行,吃飯去。”兩人去了食堂,不過就耽擱了一會兒,就到了打飯的高峰期,座位上餐台前都是人,餘樂排隊盛了些飯菜,遠遠就看見郭雲澤在對他招手。餘樂見也實在沒地方坐,便要過去,程文海卻攔住了他,說:“郭雲澤那個嘴碎的,估計又逼逼叨叨的說個不停,我煩他,我們自己找地方。”餘樂知道程文海是擔心自己,笑,“沒必要,過去吧。”程文海看他臉:“真沒事。”“沒那脆弱,怎麽我還得哭一會唄。”“嘖,白瞎擔心你。”餘樂已經做好了要被安慰的準備,但郭雲澤卻沒提這件事,隻是好奇地詢問他們去選訓的事,然後向往地說:“我最近也特別了解過這項運動,還真挺酷啊,尤其驚險刺激,大雪山下,恣意狂飆,是男人的運動!”程文海使勁點頭:“我真是愛死了往下滑的感覺,太過癮了,而且那種下一秒可能被顛覆的刺激,每次我都血壓上升,心跳加速。現在我算是知道為什麽老外都愛極限運動,是真的會上癮,我恨不得明天就上大跳台。”“大跳台,就是那個90米往下滑,然後飛起來的項目?”“90米都是過去的老黃曆了,去年世錦賽最高滑道都到110 了,就我們現在訓練那個場館,其實最高處是120,聽過男子組的大跳台以後都會加到120,你想想,刺激不?”“刺激!老刺激了!”餘樂安靜地吃飯,聽他們說話,免不了的也要去想那120米的大跳台代表了什麽。顯然不僅僅是刺激,還有放縱,自由和飛翔。他天生不恐高,當年還是孩子的時候第一次上十米台,他就敢筆直地走到邊上往下看,要不是教練叫住他,他估計就要跳下去。而大跳台足有120米,是十米台的12倍,跳台往上,加上拋物線的高度,人在空中飛行的時間足有五秒。墜落的失重感,在空中更長的時間,就仿佛生出了翅膀。若是再轉一圈翻個跟頭……餘樂渾身的汗毛“刷”地立起,莫名戰栗。其實……自由式滑雪也挺好的嘛。餘樂發現自己有點動搖,但第一次不想遏製自己的想法,他確實正在一點點的發現自由式滑雪的魅力。而更加有意思的,是他覺得自己似乎對這項極限運動有種天然的向往。在他八歲的時候,他站在十米台的邊沿,躍躍欲試的想要往下跳。身後同期的體校隊友嚇得眼淚汪汪,像隻青蛙似的趴在他的腳邊,探頭往下看:“餘樂,這麽高,你不害怕啊?”“啊?這有什麽高的?你個膽小鬼!”他得意地大笑,“我才不怕呢!”所以,如果站在120米高的滑道上,自己會怕嗎?好奇心像是從石頭縫裏長出的小草,即便巨石千斤重,卻在雨後悉悉索索地生長了出來。心癢癢的厲害。真想上去看看。當然,同樣的話題翻來覆去地聊很快就厭倦了,在餘樂快吃完的時候,耳邊短暫地安靜了一會後,郭雲澤還是忍不住說:“明天的雙人台比完後,他們就要迴國了,你怎麽辦?”餘樂不明:“什麽怎麽辦?”“你不是去滑雪了嗎?”“滑幾天滑不好不就迴來了?繼續跳水唄。”郭雲澤摸摸鼻子,“你這樣不好啊。”斟酌後說道,“我看那天那個教練過來找你,應該是對你期待很高,既然你有這個天賦為什麽不好好練練?運動還是挺吃天賦的不是嗎?張陽今天拿了個奧運銀牌……”程文海差點兒掀了桌子,“蹭”的一下站起來,“我吃完了!”郭雲澤頓時閉嘴。第10章 餘樂看了一眼敏感的程文海,覺得他大可以不用這樣。他之前在地鐵上臉色不好,是因為他剛知道那消息,現在他已經調試過來,足以平靜地正視這件事。他沒去奧運會,所以不知道自己在那樣的賽場上會有什麽表現,張陽去了,他跳出了成績,就是這麽簡單。或許他去了,他也能夠跳出好成績呢?所以想隻靠這點兒事,就動搖他去滑雪,沒門!餘樂別的不怎麽樣,唯一不缺的就是堅持。晚上趁著程文海去別的宿舍玩,餘樂就自己跑健身房去了。程文海是好兄弟,但這種不服氣自己暗暗憋勁兒的事,還是單獨幹吧。健身房在小區裏就有,這個時間也有不少吃苦耐勞的運動員在這裏為自己加訓。餘樂這幾天練滑雪,學的都是入門技巧,運動量不大,他的體能也恢複的比較慢,而且有段時間沒有進行技巧訓練,他心裏也莫名的慌。所以到了健身房,他就直接去了蹦床那邊兒。蹦床是跳水運動在陸地上的必要訓練,任何的新動作在正式練習之前,都必須在跳床上完成。餘樂是一名跳水的老隊員,上了蹦床很快就找到了節奏,跳床的彈簧被自身的體重壓下去,觸及最低處的下一秒,又將身體狠狠彈起來,餘樂在身體飛到半空的同時,屈體前翻一周,又在身體下落的瞬間將身體展開,穩穩落在了跳床的中心處。再一次的,身體被彈起,他抱膝翻騰,再次落下。第三次,他飛在半空,快速地來了一個360組的自體轉體,在身體展開的同時,他發現自己還有很多動作的餘地,做什麽呢?那一瞬間,他腦海裏突然浮現何宇齊師兄屈體摸板的動作。刹那的錯愕。他落在了蹦床上。這一次之後他沒再加力,而是由著蹦床顛簸,他的視野起起伏伏,直至平靜。餘樂蹙眉。遲疑了下,最終還是無法克製自己的好奇,在再次蹦起來後,進行一個直體旋轉的下一瞬,屈膝,摸上了自己的腳尖。那一瞬間他的腦海裏好像有畫麵浮現。他穿著厚厚的滑雪裝備,腳上踩著滑雪板,從高處滑下被拋飛的同時,他就是這麽做的。旋轉,屈膝,一手握著細長猶如長劍的雪仗,一手點向滑雪板。於是在太陽的光斑下留下一道身影,他猶如飛過崇山峻嶺,皚皚雪峰,在那冷冽的風中恣意瀟灑,躍於雪山之巔。落地。跳床起伏。餘樂揉了揉自己的心口,蹙著眉再次壓下了那股悸動。嘖,悸動?又不是暗戀。悸動個鬼啊!餘樂受不了自己這猶如浮想聯翩般的見異思遷,從跳床下來,就徑直去了跑步機上,將速度調到20,在這樣高負荷的無氧運動下,終於不再胡思亂想,專注在自己的訓練上。第二天再次去往滑雪館訓練,同樣是從中級雪道往下滑,練了兩次教練就讓他們在下麵平台集合。程文海嘀咕:“這是幹嗎啊?”餘樂搖頭。卓偉走在他們前麵,臉上帶著一點兒得意:“肯定要訓話了唄,這麽簡單的台子還有人站不穩,說不定有人要被淘汰了。”程文海擺手:“沒那麽快,不是說要訓練半個月再第一輪淘汰嗎?”卓偉壓低了聲音:“但有人就是天生不適合這項運動,留下來也沒意思,是吧。”到了隊伍裏,程文海小聲地說:“看得意的,我都還沒瑟呢,他就開始瑟了。”餘樂撇了撇嘴,如果說程文海是嘴碎,有時候說話不動腦子,卓偉這人就有點陰險,心思特別多。昨日他們被點名誇獎,午飯的時候卓偉就把視頻給他們看,陰陽怪氣地說了那些話,明著是和他們分享自由式滑雪的高手,暗著就是在打壓他們的積極性。潛台詞:你們被誇一下又怎麽了,和真正的高手比屁都不是!卓偉在餘樂看來也是滑的不錯的,昨天沒能被點上名,就酸了一下,等到昨天上中級雪道,表現突出後,今天又張揚了起來。這麽個人,說實話是真不願意和他來往。說話的功夫,所有選訓隊員已經在教練麵前站好四排,餘樂也閉上了嘴。滑雪館裏安靜了下來,隻有人工製雪機器工作時發出微不可查的嗡嗡聲,在這寒冷的環境裏,竟然隱約有幾分雪風刮過的冷冽。朱明環視一圈,率先說話:“點到名的跟我走,趙莎莎,林煜,單如月,季星棋和劉薇。”又說:“石河,程文海,餘樂,卓偉,林苗你們幾個也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