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雪宗挑眉:【我怎麽不信呢】一個殺人如麻的少年妖僧,真有佛前如此虔誠的時候?阮雪宗自己心浮氣躁,他當然不肯相信杜如蘭身為一介魔門臥底,真的沉迷這些佛學經典。奈何係統007號說,杜如蘭進入藏經閣後,佛學造詣更加深厚,每月於萬法寺開壇講經,民間聲望極高,那些仰慕高僧風采的香客信眾,甚至不惜千裏迢迢趕來,隻為目睹少年高僧一麵。到後來杜如蘭下山遊曆之後,他的佛前講座更是成了千載難逢、可遇不可求的一樁憾事。一個臥底能做到如此地步,真是令人不敢相信,也難怪萬法寺那群和尚,沒人懷疑杜如蘭。此時進入藏經閣已經過去了小半個時辰。阮雪宗打量著自己所在的建築內部,藏經閣修建曆時悠久,這經百年風吹雨打的樓閣飛簷,沉澱著極為濃厚的歲月底蘊,如同萬法寺這座山間古寺,有某種特殊魅力。阮雪宗本來心浮氣躁,無法沉心靜氣。可隨著日頭西移,萬法寺的暮鼓晨鍾再度響起,他酌了一壺清茶,慢條斯理地飲了一口。浮躁漸漸被抹去,他潔淨雙手,在案桌前坐下,開始提筆抄了一頁心經。他抄的是《般若波羅蜜多心經》,詞寡而意味深長,他抄著抄著,慢慢感受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力量,與刀光劍影的武林廝殺截然不同。他的內心忽地平靜下來。好像有點明白了,萬法寺高僧們為何把這些東西奉為佛門至寶。三天兩夜很快抵達了尾聲,阮雪宗瞥了一眼自己的案頭,他親手抄錄的佛經如一座小山,他下意識揉了揉酸澀的肩膀:不管他這兩天吸收了多少,僅看這一捧作業,起碼能說明他此行沒有浪費。紫沙彌似乎也依依不舍,這三天兩日他任由自己沉浸無涯佛海,陷入了某種狂熱的癲狂。一看對方這副模樣,阮雪宗心下有了判斷:這個西域狂僧性情狂是狂了點,興許不是什麽壞人。就在阮雪宗沉下心,抄寫經文時,空氣中一股奇怪的味道漂浮到了他鼻腔,他眉目一凜,因為他嗅出這是火燒木料的味道,從樓下飄來,他猛地一個後撤,拉著紫沙彌破窗而出。遠處也同步傳來了巡山小沙彌沸騰的聲音,“起火啦!不好了,藏經閣起火了!各位師兄快點去救火啊!”“快去通知師父!”無數小沙彌舉著一個銅盆,銅盆裏晃蕩著滿滿的水,他們聲音驚慌失措,劃破了這寂靜的夜,也喚醒了無數沉浸在木魚敲擊聲中的佛門高僧。阮雪宗隻見到,藏經閣一樓冒出滾滾黑煙,火光燃燒之中,四處飄散著塵灰,火舌極為猖狂濃烈,還順著台階往高層攀爬。空氣中一股嗆鼻的油料味道始終揮之不去,導致撲火效果甚微。“不好,二樓的佛經!”吸入了太多濃煙,紫沙彌臉色發青地倒在地上,忽然他想起了什麽,喉嚨裏一下子爆發出這句話,其中痛心疾首的情緒驚醒了阮雪宗。紫沙彌話音剛落。令阮雪宗感到震撼的一幕發生在後邊:明紅火光中,一群藏經閣弟子冒火穿破窗欞跳上了二樓,幾秒後抱起一卷卷佛經往外衝,放置在空地。這一動作結束後,他們又果斷衝入火場。他們身影毫不遲疑,完全不顧自己僧袍衣角邊緣都被燒焦,威武不凡的身姿一撲入火場,瞬間被烈火吞沒。隨著房梁搖搖欲墜將要倒塌,一個個又黢黑著臉龐衝了出來,懷裏赫然是一卷卷金光四溢、保護完好的佛學典籍,連阮雪宗手抄的那一堆佛經作業也沒落下。他們背後,是火光衝天的藏經閣。看到這群僧人在搶救經書,西域狂僧紫沙彌也從地上爬了起來,頂著火衝了進去。【這群和尚瘋了!?】阮雪宗內心受到了極大的震撼,他下意識也跟著行動。火勢進一步蔓延,當藏經閣弟子抱著佛經蹣跚走來,體力不支摔倒在地時,不少巡山弟子都撲了過去。還有一位阮雪宗較為眼熟的青年僧者,正滿頭血汙,連眼睛縫都睜不開,他懷裏小心抱著幾卷佛經,佛經沒事,邊緣處依然是金絲繡線,一點損壞都沒有。可這和尚有事。他的腿似乎彎折了,用虛弱的語氣,對阮雪宗道:“如宗師弟,告訴掌門人,弟子救出經書百餘部,弟子幸不辱命……”隨後他就倒下了。阮雪宗伸出一隻顫抖的手,嗅了嗅這位藏經閣師兄的鼻息,萬幸的是,此人隻是氣力衰竭外加腿被房梁砸中,沒什麽大礙。這一夜,萬法寺藏經閣火光獵獵,黑煙滾滾,點燃了整個山門夜空。等火勢熄滅,藏經閣前的空地上,一群佛門老僧容色哀戚,他們一一清點了物品後,麵上才流露出一絲鬆快,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我佛慈悲,《南藏》、《北藏》,貝多羅葉書寫的南傳佛經百種和經書百部俱在,無一損毀……”其他萬法寺諸僧也雙手合十:“阿彌陀佛,我佛慈悲,不幸中的萬幸。”昨夜參與救火的弟子,共有三十四名,也俱都在清晨後輾轉蘇醒,經大夫救治後,身體普遍都沒什麽大礙,確實是不幸中的萬幸。阮雪宗心情很憤怒,他想也知道,這一場火是魔門放的,隻是他不明白,魔門燒毀藏經閣做什麽?燒毀佛門至寶,逼得一群和尚為了搶救這些佛經,差點在火中壯烈犧牲。就在這時,他聽到了天逸大師的一句話。天逸大師道:“阿彌陀佛,數百部佛經俱在,可藏經閣還是有一樣東西下落不明……”其他高僧似乎被提醒了,紛紛凝目:“掌門師兄,你說的可是伴生石?”什麽是伴生石?阮雪宗這樣想,便也這樣問出了聲。他昨天也參與了救火,後半夜又為那群和尚尋醫問藥,一張白淨的臉龐被黑煙熏得沒法看,也沒時間清洗,隻餘一雙如星辰般璀璨的漆黑眼眸,點綴在臉上。他剛問出口,天逸大師的手掌就落在了他的頭頂,慈愛地揉了一把。“如宗啊,伴生石是一塊奇石,石體晶瑩剔透,將其握在手裏,會有一場致人虛幻的幻境出現,佛有雲,‘……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加之它最初是夾在佛學典籍中來到藏經閣,前代禪師稱之為‘伴生石’。因不是什麽稀奇物什,便一直放置在藏經閣內。”天逸大師說到這裏,阮雪宗的思緒一下子豁然開朗,什麽伴生石,實際上就是幻影石,一顆能製造出幻境的石頭。原來這才是魔門真正想要的東西。作為佛經附屬品,幻影石被佛門束之高閣,又有藏經閣弟子日夜守護,很難得到,魔門這才放火。想來原劇情裏,霍崇樓一定得到了這顆石頭。也難怪宗師白冶製造出一場場踏破虛空後的神仙幻境,包括阮雪宗在內,幾乎沒有人懷疑踏破虛空的真實性,霍崇樓卻一眼就看穿了虛實。許是憐惜阮雪宗見都沒見這石頭,這石頭就下落不明了,佛門高僧們相繼給他講述“伴生石”的傳奇故事。“掌門師兄,我們查看了火場,發現藏經閣一樓夜間燭火沒有傾倒,也不是因枯葉堆積、夜間多風起的火,起火點十分不尋常,疑似有人潑灑油料,蓄意縱火……”一位萬法寺弟子道,這番言論令在場高僧神色嘩然,因為這分明在說,寺廟裏出了一個蓄意殺人縱火的內鬼。無論對方是為了燒毀佛經,還是想燒死待在藏經閣裏的兩個人,這件事的性質都極為惡劣。天逸大師微微一怔,他沉聲道:“阿彌陀佛,我佛門弟子慈悲胸懷,竟有人行這般蓄意縱火之事,速讓藏經閣弟子介入,調查此事。”不用調查了,他知道內鬼是誰。阮雪宗心中冷笑。說曹操曹操到,杜如蘭正好走來,白色僧袍之上是一張極為俊美的臉,麵如皎月,挺鼻薄唇,一雙眼眸顏色略淡,笑容溫和慈悲,隨著白袍輕輕搖曳,一股空明澄澈感撲麵而來。見到阮雪宗的樣子。他那清潤如竹的修長手指,從衣袖中不疾不徐地掏出一方潔淨的、熏著淡淡檀香的白帕。“遠水救不了近火,師弟怎麽把自己折騰得如此狼狽。”“你昨夜在何處,我想那內鬼恐怕是你……”阮雪宗冷著一張臉,“啪”的一下打掉了少年妖僧的手,他的力氣毫不手軟,幾乎是下一秒,那細白的手背上就泛起了一股緋紅。“原來師弟竟懷疑是我。”少年僧者深深地看了一眼阮雪宗,他收迴一方白帕,那俊美異常的臉龐流露出一絲被人質疑的淡淡惆悵,他壓低聲音,輕歎道:“我竟不知,師弟對我誤解頗深。”你性格乖張殘忍,日後一邊殺人放火一邊佛前燃香,又是絕世妖姬杜青娥之子,不是你會是誰。阮雪宗冷冷道:“少廢話,跟我走一趟吧。”因杜如蘭沒有反抗,他一招製敵,將人鎖著準備帶去天逸大師麵前。就在這時,小沙彌妙心氣喘籲籲地趕來,見到阮雪宗擒敵姿勢,他詫異了幾瞬,“兩位師兄你們在做什麽!?”他實在很驚訝,隨後忽地憶起了自己來的目的,喘了一口氣道:“如宗師兄,咱抓到內鬼了!竟然是藏經閣的一名師兄!”怎麽會這樣?阮雪宗目光冷凝,一下子與少年妖僧似笑非笑的目光對上了,這一刹那對方眼裏躍動的紅,似乎比晚霞更烈,又比清風更耐人尋味。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輕笑聲,更是從那喉嚨裏一點點抖出,阮雪宗太陽穴突突直跳,恨不得一掌拍死對方。第一百零一章 內鬼抓到了。是藏經閣一名弟子慧明,他放了火,又在搬運佛經時竊走了伴生石,這殘害同門又監守自盜的行為,讓無數佛門高僧都忍不住皺眉,道了一聲阿彌陀佛。妙心小臉悲戚道:“我知道,慧明師兄做錯了事我不該同情他,可他其實也極為可憐……他是發洪水那一年,被俗家父母遺棄在萬法寺山門之下的,可前幾個月前萬法寺人手不足,慧明師兄在山門接待香客,又與俗家父母遇上了。那俗家父母就是無賴,一眼就認出了他,在佛門淨地破口大罵,非逼著慧明師兄還俗,還說家裏欠了債,如今被人脅迫身家性命危在旦夕,逼著慧明師兄做一些事……”說到這裏,頗具慧根的小沙彌語氣低了下去。明明是滾滾紅塵中一個虔誠的信徒,卻要被這一場寡淡的俗世父母緣分牽絆,明明早將你遺棄,又要你事事敬奉、俯首低身,除非能削肉還母剔骨還父,否則隻能一輩子任由他們擺布,從此踏入萬劫不複的深淵。巡山弟子跟藏經閣弟子關係極好。小沙彌哭得很傷心。阮雪宗垂下眼睫,學著天逸大師的樣子,將一隻手放在小沙彌光禿禿的腦袋上,安撫地摸了摸。感受到他特有的溫柔,這小和尚很快就撲到他懷裏,嚎啕大哭起來,淚水沾濕了阮雪宗的僧袍,還有一聲哽咽:“如、如宗師兄,你說慧明師兄他會接受什麽懲罰,是不是會死?”“阿彌陀佛,不會的,因為……我佛慈悲。”阮雪宗道。身處佛門一段時日,阮雪宗知道,萬法寺是真正包容萬象的佛門之地。果不其然,少林十八羅漢將慧明團團包圍住後,慧明帶著絕望束手就擒,一群和尚沒有實施過分的懲戒手段,他們把慧明帶到後山塔林,關押在塔裏。那裏有一座悔過塔,專門收容做錯事的佛門弟子,和江湖人忌憚的魔頭。還有一位百歲禪師,天天吟詠佛法誦念經書,教這群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棄惡揚善、終成自我”。聽到這個處置結果。小沙彌妙心抽噎了幾聲後,不哭了,還小小聲地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我佛慈悲。”唯獨阮雪宗猶不滿足,“難道慧明師兄沒有供認出什麽同夥嗎?”小沙彌瞪大了眼睛:“什麽同夥?”杜如蘭笑了一下:“妙心,你如宗師兄因我昨夜聽到那麽大動靜卻沒有出現火場,一時對我誤解頗深呢。”小沙彌妙心瞅了一眼兩人奇怪的氛圍,張嘴道:“阿彌陀佛,如宗師兄你錯怪如蘭師兄了,他昨夜一直在禪院裏跟其他師兄弟靜修呢。”阮雪宗聽到這裏,已經知道了。杜如蘭還沒想著暴露自己,他沒有參與這一場藏經閣縱火事,即使他參與了這一場事,他也把自己摘得很幹淨。他依然是清清白白的少年高僧。他冷笑一聲,暫且放開了對方,“遲早抓到你的把柄。”說完後,他運起輕功,清風習習中,隻見白色僧袍一展,阮雪宗騰空而起,步履從容地跳下山澗去洗臉了。妙心的驚唿聲響起:“如宗師兄好俊的輕功!”不過他怎麽看,這好像不是他們少林一脈的頂級絕世輕功“一葦渡江”。“一葦渡江”是達摩祖師的故事,傳說中達摩祖師渡江時,在江岸折了一根蘆葦,蘆葦多麽輕盈世人皆知,而達摩祖師就這樣隨意折了一根輕盈柔弱的蘆葦投入江中,化為一葉扁舟,飄然點之,渡過了江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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