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侍女話中,有一個信息引起了他的好奇。“王後想輕輕放過?”阮雪宗長得好看,哪怕簡單地易了容,也擋不住眉眼間一股奇異的俊俏。侍女慕緹亞下意識多看了兩眼,也願意告訴他:“反正你現在是我們車桑的奴隸了,生是我們車桑的人,死是我們車桑的鬼,告訴你也沒關係,王後她也是一名中原人,她恐怕是想對自己家鄉的人輕拿輕放。”王後是一個中原人!阮雪宗心中微微一動,記下了這個信息。至於什麽“生是車桑人,死是車桑鬼”,他全當耳旁風去了。然後他道:“聖子真有活力,這鞭子揮了有一百下吧?”他心裏對少年沒多少厭惡感,躺在地上雙手被擒的中原人是一個江湖二流高手,有內功護體,多少鞭子下去都沒事,倒是聖子毫無武功,是一個走路都腳步虛浮、弱質纖纖的少年,揮幾百下也打不壞別人的罩門。這世間就是這樣無情,武林高手一掌能夠幹掉別人,弱者揮幾百下都是給人撓癢癢。“大膽!你居然敢這樣說聖子,讓聖子聽到了,小心你的腦袋!”侍女慕緹亞瞪了他一眼。阮雪宗卻發現對方的眼神沒有多少憤怒,慕緹亞板著臉:“看什麽看,事情做完了嗎?還不跟我去後花園澆水。”阮雪宗隻好放下盛著石榴的金盤,去了王宮的後花園。沙漠氣候幹燥,降水稀少,卻不妨礙一個沙漠大國的後花園繁花似錦、栽種著無數奇花異草,阮雪宗勉強也算見多識廣了,卻還是有百分之六七十的品種不認識。“這是什麽花?”阮雪宗指著一大片花海道。這紅白色的花非常絢爛華美,豔麗如塗丹,花瓣緊密相挨,花粉隨著風飄過來,讓他精神恍惚了一瞬後,又變得非常精神,阮雪宗驚醒之後,皮膚上起了幾分雞皮疙瘩。他下意識覺得這是一種不祥之花。侍女慕緹亞嗔怪道:“沒見識,這是西亞傳過來的花,叫阿芙蓉,中原甚少有。它好像還有一個名字流傳更廣,不過那是中原話,我實在記不得了。”見阮雪宗神色若有所思,她猶豫了兩下道:“我看你不是什麽安分奴隸,你千萬別碰了,這種花不是什麽尋常花,能致人上癮的。”一種能讓人上癮的花?“那這又是什麽草?”阮雪宗指著青翠欲滴、如同地毯一般鋪開的草圃問道,一種敏銳的直覺讓他發現,這滿園子的奇花異草中,就屬這種草最不顯眼。偏偏它的待遇卻是最好的,需要人精心伺候。“你怎麽那麽多問題!”慕緹亞翻了一個白眼,沒好氣道,不過這個問題她似乎也答不上來:“這種草好像是一種中原南方植物,挺嬌氣的,需要溫暖濕潤的環境,沙漠根本種不活,可偏偏王後和陛下很喜歡,他們不惜花最多的淡水也要讓其存活……”花再多的水,也要讓這種其貌不揚的草存活?要知道,大漠的水價比黃金。趁侍女沒注意,阮雪宗摘了兩株,順著視線望去,他發現這草下的土質肥沃、土壤顏色妖異得不正常,他伸出手稍稍撥開,忽然發現土壤裏鑽出了一隻毒蠍子。如果不是阮雪宗躲得快,一根手指就沒了。想到這裏,他冷下臉,掐死了這隻蠍子。蛇蠍蟲蟻這種東西,上輩子跟魔門打交道的阮雪宗並不陌生,隻是為什麽車桑王宮裏,會有毒蠍子的存在,這就得打一個問號了。阮雪宗迴來後,聖子已經停止折磨那個中原人,發泄一通後,白發少年看上去很疲憊,他走到水池邊落座,然後糟糕的事情就這樣發生了。明亮的陽光照耀大地,白玉池中的水清澈見底,滿池子盛開著淡紫色的蓮花,少年安安靜靜坐著。就在這時,草叢裏忽然竄出了幾條蛇。這種隱藏在暗處悄無聲息、吐著紅信子的爬行動物,最擅長的便是伺機而動。少年眼睛有疾,他看不到危險,隱約感應到一絲來自環境的危險,但事情就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快得令人猝不及防。等他反應過來已經來不及了,他的小腿被其中一隻毒蛇的尖牙刺入,留下了一道細小的牙印。少年本就蒼白的臉色,瞬間毫無血色,慘白如一張紙片,眼前一陣陣發黑。“聖子!”周圍的士兵這才反應過來,從刀鞘裏抽出尖刀,想要將這一群毒蛇攔腰砍斷,這群蛇隨地遊走,所到之處招惹了無數尖叫。等蛇盡數被砍斷,眾人一看倒在地上的聖子,表情驟然大變,驚恐浮在臉上,因為聖子清秀慘白的臉,很快在蛇毒作祟下,變成了虛弱的青紫色。“聖子被咬了,快點叫禦醫!”“恐怕來不及了,聖子唿吸很微弱!”在場眾人如臨大敵,恐懼如翻江倒海一般席卷而來,這蛇來得莫名其妙,準確無誤地咬住了聖子,一旦聖子真的暴斃橫死,在場眾人焉有命活?阮雪宗本來不想救人,可少年似乎知道死亡的陰影降臨,那蒼白虛弱的麵孔忽然變得十分安靜,他輕聲道:“別叫禦醫了,我終於要死了。”此時恰好來了一陣風,吹得紫色蓮花輕輕作響,醞釀著陣陣清香,像是一團朦朧霧氣,訴說著車桑的什麽秘密。陽光恰好落在少年身上,為那銀白的發、金色的瞳孔鍍上了一層瑩潤,他整個身子纖細單薄,蒼白小腿上一道觸目驚心的疤,像極了一具沒有靈魂的人偶。阮雪宗一點惻隱之心忽然被勾起。他不知道為什麽,這一幕讓他的感官迴到了孔雀山莊,想起曲望舒屍身在他麵前漸漸涼透的樣子。明明烏曜聖子這張臉,跟曲望舒並不相似,卻不止一次,讓阮雪宗聯想到了對方。算了,再怎麽說隻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年。阮雪宗足尖點地,飄進了人群,趁著眾人還渾渾噩噩之際,他迅速抽出一名侍衛手裏的刀,沒等那名侍衛驚醒大喊,“你要幹什麽!?”他手起刀落,割開了少年的小腿,刀鋒尖利,傷口血花瞬間迸發,黑色的血流了滿地,所有人都嚇壞了。“是你,你為什麽拿刀割我……”可能是因為疼痛,陷入昏迷狀態的少年微微掀開了眼皮,依然是那雙沒有聚焦的金色眼睛,正渙散地看著阮雪宗,倒映不出影子,他用有些不解的聲音道。阮雪宗微微訝異,心道這個聖子明明眼盲,心倒是不盲,意識分明已經模糊了,還能從感覺分辨出了是阮雪宗。“我在救你。”阮雪宗道,趁著少年沒反應過來,又是一刀鮮血淋漓割下,少年吃痛地抽了一聲。希望那日月同輝中的日,指的是你吧。阮雪宗冷靜地心想。第六十七章 阮雪宗不是絕世神醫,也不是大羅神仙,他救人的方法十分樸素,先粗暴地放血,看見這一地的蛇毒黑血了沒,這就是放血療法。隨後他快速地點了對方的穴位兩下,護住了對方的心脈,減緩了全身血液流速,蛇毒短時間內無法入侵心髒,頂多麻痹一下四肢神智。“好冷,好痛,我是不是要死了,你、你能不能在臨死之前抱抱我?”聖子的手緊緊攥著阮雪宗纖細的手腕骨,一雙赤金色眼睛分明看不見,也倒映不出阮雪宗的影子,卻仍然固執地抓著對方,小腿以下鮮血流了滿地,弄髒了一身長袍。阮雪宗一時分辨不出,對方究竟是把他當作一根救命稻草,還是一個少年預感死亡將至,想要人擁抱著度過這最後一程。提出擁抱請求時,他看著阮雪宗,眼神是渙散的,似乎是透過阮雪宗在看誰。真正的瀕死之際,阮雪宗切切實實感受過,他被最信任的水銀推入溫度極高的鑄劍池裏,熔漿吞噬了他的身軀轉瞬間他就失去了意識,痛苦並沒有延續太久。至於蛇毒咬人,從神經紊亂到失去唿吸,也許是一場鈍刀子割肉的過程吧。阮雪宗忽然覺得,剛剛自己拿刀,割對方傷口的動作也許應該輕點。“你不會死,禦醫馬上來了。”阮雪宗沒有抱他,他隻是伸出一隻手,對方頓時像溺水時,遇到了一個浮木,迅速僵硬地抓住,細白的牙齒打著顫。那手指顫抖,觸感十分冰涼,仿佛已是一個死人,阮雪宗遞了一些內力過去,少年難看青紫的臉色稍微緩和下去,隱隱約約有一絲紅潤浮現。宮廷禦醫好不容易趕過來,聽侍衛說,聖子恐怕死了,他心情頓時七上八下的,額頭冷汗不住地流,背著藥箱的手在顫抖,全是恐懼。他這小老兒運氣不好偏偏是今日值守,如果聖子死了,在場所有侍衛宮人和他恐怕通通要下去陪葬。不知道現在他趕緊收拾藥箱,逃亡去流逐之地還來得及麽?禦醫叫苦不迭,心裏已經做了最糟糕的準備。沒曾想趕到現場時,發現安然睡著的聖子,他下意識“咦”了一聲。“這怎麽可能呢……”他蹲身去測了一下鼻息,把了一下脈,又掀開聖子的眼睛,捏著對方的臉頰查看了一下舌苔,一下子就明白了,聖子的氣息脈搏雖然微弱,但毒素已經被止住了,甚至說排出去的。禦醫看了一眼滿地的蛇屍。他懵逼地問了一句:“這可是西域最毒的沙蛇,蛇毒一旦發作,須臾就能致人死於非命,聖子怎麽平安無事的?”他發現,聖子體內還有一些毒素殘留,卻已經不致命,倒是失血過多這個症狀更為矚目。阮雪宗低著頭,藏迴人群中,沒人能給禦醫解答。半天後,烏曜渾渾噩噩轉醒,發現自己躺在一張熟悉的宮廷大床,周圍都是對他噓寒問暖的宮廷醫師,他迷茫地感知了一圈周圍環境後,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問“我那個奴隸呢?”阮雪宗:“聖子,我在這裏。”聖子看不見卻聽得見,尋聲辯位一下子在人群裏鎖定了他,臉色依然清秀蒼白,少了一分陰戾,多了一分親近,“是你救了我,你叫什麽名字?”“我叫……”阮雪宗卡殼了,他孑然一身混西域,忘記給自己取一個本地名了。“你沒有名字?”少年詫異道,白色眼睫下的眼瞳輕眨了兩下,“那我給你取一個如何?阿古靈,這是我賜予你的名字。”“多謝聖子賜名。”阮雪宗道。按照本地的習俗,如果上位者賜名,名字一般都是祝福,比如平安喜樂、身體健康、一生富貴天天發財的意思。他找一個人問:“請問這是什麽意思呢?”趁聖子沒注意,侍女慕緹亞小聲道:“阿古靈是西域寶珠的意思,形容一個人不僅好看,還有一顆金子般美麗的心靈。”“確實是一個好名字。”阮雪宗品味了一下,而後道:“聖子眼睛有疾,看不到我的長相吧。”侍女慕緹亞笑了:“聖子是眼盲沒錯,可一個眼盲之人的世界是很簡單的,他如果覺得你麵目可憎,那你就算長相絕世也惹他厭惡,同理,聖子如果覺得你長得好看,那你縱使真實麵容醜陋不堪,他也喜歡你。”“多謝解答。”世間確實有這樣的人,如果上輩子的阮雪宗能夠結識,也許他不會一張青銅麵具從十三歲戴到直至死亡的那一刻。禦醫給聖子喂藥,聖子卻看著阮雪宗,一雙金色眼睛撲閃著,似乎有話要說。就在這時,突然有人在門口揚聲道:“陛下和王後到”宮殿內所有人心裏一驚,立刻單膝下跪,阮雪宗跟著裝模作樣,退到一半忽然就被攔住了。“你就是救了聖子的那個奴隸?抬起頭讓我看看。”一個女子柔美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語氣又輕又柔。阮雪宗愣了一下,慢慢抬起頭,望向那名女子,該怎麽形容眼前這名女子的美貌呢?她豔光四射、姿容極盛極美,身上所穿並不是正經宮裝,而是一襲薄如蟬翼的長袍。那長袍質感華美,隨著女子蓮步輕移,無數金色流蘇輕輕搖曳,正如女子本人,既優雅、性感與美麗於一體,仿佛一位畫中走出來的人物,整個人都在發光。隨著一聲淺淺的輕笑。阮雪宗這才迴神,發現自己注視女子的時間過於長了,國主投來了陰寒一眼。國主道:“你的目光如此放肆,若不是你救了聖子性命,你這一雙眼睛現在已經成了兩道黑窟窿。”他的聲音沙啞又艱澀,仿佛一個被錘爛的鼓,說一句話都費勁,但不影響那話語中傳遞出來的警告。這一如傳聞中極端霸道的占有欲阮雪宗親身體會到了,他順勢看向車桑國主,旋即發現了一個細節。國主陪在王後身邊,比起一個威嚴的王,看上去更像一個弱不勝風的中年病秧子。也許是久病所致,他的臉色蠟白,一雙眼睛渾濁得可怕,王後卻渾然不介意,頭輕輕靠著他,與對方耳鬢摩挲、相互依偎,看上去極為恩愛。“你身體不好,吹不了太久的風,今日你先迴去吧。”王後美目幽幽,流轉著一分關切,語氣溫柔如春風。國主伸出大掌,撫摸王後的發梢,一字一頓緩慢說:“……我放心不下你。”在這樣的關懷之下,王後如同一位未出閣的少女,羞紅了臉龐,那本就如朝霞般豔麗的容顏,一瞬間更美豔到了極致,她道:“沒事,你就迴去吧,我身邊有侍衛保護。”“侍衛不一定能護你周全……”車桑國這對權利至高的夫妻伉儷情深了一會兒,這才分開,宮殿內的士兵宮人全程都一副見慣不慣地低著頭,唯獨阮雪宗感覺到一絲異樣。見國主要走。還是一名病患的聖子忽然開口了,“父王,我被毒蛇咬了,幾乎要死了……您不對我說一點什麽嗎?”國主的腳步一頓,他慢慢轉過頭來,蠟白的臉上沒什麽表情,也許有的,但被病容拖垮了,“你不是還活著嗎……你沒事,我就先迴去了。”“……您別急著離開,走之前可以抱我一下嗎?不然握一下我的手也行……”聖子道,雪色的眼睫毛纖長,緩緩地遮住了眼眸。“你都多大了,別像三歲幼童一樣撒嬌。”國主身體沒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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