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開始動搖,半信半疑。但這一切都不如親眼所見自己身邊的親朋好友死於夜郎軍利刃之下,而自己被身著長黎盔甲的士兵救下來得震撼。親身經曆加之口口相傳,夜郎軍的行徑在永夜城人盡皆知。武裝的夜郎士兵變得人人喊打,吳峰不得不盡早撤離永夜城,這也意味著夜郎邊境城池失守。吳峰狼狽逃竄,謝重錦乘勝追擊,一座座城池推進。邊關遙遠,永夜城的消息不會那麽快傳到琅城,他還有逃跑的機會。吳峰仍心存僥幸。殊不知夜郎各地已流言四起,將夜郎皇室軍方種種惡劣行徑披露得一幹二淨,又有卸甲歸家的士兵得以佐證,招致民怨沸騰。本就因戰事經濟蕭條,民不聊生,這節骨眼兒上還鬧出這種傳聞,百姓對當朝皇室不滿到了極點。事情鬧得這樣大,自然也驚動了宮中的崇興帝。前腳還在因前方傳來捷報而高興的崇興帝,一聽外頭“皇室拿士兵煉蠱”“軍隊殺良冒功”的“流言”,又驚又怒,即刻下令捉拿吳峰,就地格殺。遠在千裏之外的吳峰同樣聽到漫天飛舞的流言,長黎不知何時竟掌控了夜郎的輿論,能在短短時日內讓夜郎民心盡失!誠然夜郎確實不幹人事兒,能將他們做的事迅速披露出來,傳遍全境,煽風點火,激發民怨,長黎早已在不知不覺中滲透了夜郎。他心知這一出下來,自己殺良冒功的事必然瞞不住,興許處決自己的聖旨已經在路上,連夜逃至城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今後亡命天涯,已是前途無望。正萬念俱灰之際,忽然柳暗花明,絕處逢生。……城郊。灰頭土臉的吳峰抹掉臉上為掩飾身份塗上的泥土,狼狽得像路邊的乞丐。他如今不僅要逃避長黎的搜捕,還要躲過夜郎的通緝,像個陰溝裏的老鼠見不得光。他躲在一塊巨石後,忽聽得一聲隱隱約約的“殿下”。……這荒郊野外的,又不是宮裏,哪來的殿下?他探頭一望,隻見遠處一名著長黎盔甲的士兵,登時立刻縮迴頭去。長黎一鼓作氣,連日來占據夜郎數座邊塞要城,已是追擊到這裏了。吳峰躲在石頭後緩了一會兒,又悄悄伸頭去望。隻見一隊普通士兵正跟著一名白衣青年,一個磕磕巴巴道:“殿下,您要找什麽草藥,吩咐我們去找就是,何必親自出來,髒了您的鞋……”另一名士兵附和道:“萬一有個三長兩短的,陛下可要怪罪……”“呸!”話音未落就被先前那名士兵敲了腦袋,“怎麽說話呢?皇後殿下洪福齊天,哪來的三長兩短?”陸雪朝莞爾:“這草藥幾乎與尋常野草無異,不懂的找也找不到,還得我親自來。”軍中傷員日益增多,現有的藥物不能治愈全部。陸雪朝研讀百草全書,發現生長在夜郎境內的一昧草入藥或有奇效,隻是長得不起眼,畫了讓人尋來,都不過是些普通雜草,這才親自來尋。謝重錦需要主持大局,無暇跟來,暗衛又都被派去各自執行任務,實在放心不下,便派了一隊士兵保護。被派到任務的士兵們以此為榮。殿下盡心盡力醫治他們,還為他們親自采藥,他們當然要好好保護他。吳峰一聽這聲“皇後殿下”,眼睛一亮,是皇後卻又是個男人,不就是長黎國那位皇後?聽說長黎皇後謀略過人,這迴兩國交戰,這位皇後沒少出謀劃策,被長黎的錦朝帝眼珠子似的護著,他幾次派人暗殺都有去無迴。謝重錦親自充當陸雪朝的護衛,刺客往往還沒近身就被他解決,不曾驚擾陸雪朝的安眠。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這位尊貴的皇後竟然獨自出現在荒郊野外?忽略那一隊跟隨保護的士兵,眾所周知,長黎帝後從來都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吳峰仔細端詳那白衣青年的臉,果然是姿容絕色。可惜他是個直男,沒什麽憐香惜玉的心思,見到這種仙人般不染塵埃的人,再想到自己如今滿身泥濘少不得拜他所賜,便有種要將仙人從雲端拉下來的扭曲。真是天無絕人之路,他若是抓到長黎皇後,還愁不能迴去交差,將功折罪嗎?這可與一般的花瓶皇後不同,不僅才智過人,最重要的是,錦朝帝真的愛他。帝王多薄情,隻因愛是軟肋,是成大事者不能有的弱點。錦朝帝卻從未掩飾自己的弱點。他從不掩飾他愛他,他將此昭告天下。那麽他就抓住這個弱點,威脅錦朝帝退兵投降。若錦朝帝不肯退兵,這位聰明絕頂的皇後殿下還會對錦朝帝毫無芥蒂,為長黎出謀劃策嗎?江山美人,無論如何選擇,錦朝帝都是虧的。吳峰能當上主帥,武功自然不弱,至少撂倒那一隊普通士兵不在話下。他下定決心,悄無聲息地行動起來。……陸雪朝半蹲在地上,仔細分辨著各類野草,終於在一眾看起來一模一樣的雜草中找到一株細微不同。他將那株草摘下,輕鬆道:“找到了,迴去吧。”身後無人應答。陸雪朝神色不變,不動聲色地轉動手上的銀鐲。他生辰時秦玉龍送了隻防身用的銀鐲,謝重錦為此暗暗吃醋,醋他戴別的男人送的鐲子。但謝重錦並不明說,隻是親自打造了個更好看的,也同樣具備防身功能,而後漫不經意地遞給他,說“我的妻君還是我親自保護比較好”。正待反擊,不遠處忽然一陣兵荒馬亂,傳來搜捕之聲。“這兒搜過了嗎?”“罪人吳峰畏罪潛逃,陛下說了抓到就地格殺,都給我仔細著搜!”……崇興帝的人。陸雪朝的身份同樣危險,這會兒鬧出動靜,他這一隻鐲子可敵不過那全副武裝的大部隊。陸雪朝本身並沒有武力值可言。他決定不硬碰硬。那夥人既然在搜捕吳峰,那如今在他身後的,便是吳峰了?第99章 銀鐲陸雪朝心下有了思量,麵上不露聲色,默數三聲後,一柄刀果真架上他後頸,耳畔傳來男人低啞的威脅:“別動。”被刀架著脖子,誰還敢動。陸雪朝沒有動,卻也沒有懼色。他不曾迴頭,隻輕笑了聲:“吳將軍。”吳峰一驚,眼前青年都不曾轉頭,怎麽知道是他?觀此人氣息,是個沒有武功的,也不可能早就察覺到他。難道這是個請君入甕的局?是了,堂堂長黎皇後怎麽可能獨自出現在荒郊野外,許是長黎專門引他出現的陰謀……得令處決他的夜郎欽差還在附近搜捕,長黎這邊若做了局……前有狼後有虎,吳峰的心瞬間繃緊,架在陸雪朝脖子上的刀收緊了些,險些刺破細嫩的肌膚。陸雪朝開口:“別緊張,吳將軍。”這話說的,仿佛吳峰才是那個被挾持的人。陸雪朝這樣淡定,更讓吳峰疑心有詐,不然這弱不禁風的青年如何敢如此有恃無恐?“我猜,你是想把我交給外頭正搜捕你的欽差,以求將功折罪,得到崇興帝寬恕。”陸雪朝聲音不疾不徐,如沐春風,落入吳峰耳裏,聲聲冷如寒冰。被看透的滋味並不好受。吳峰的確是這麽想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逃不掉,想要活命,隻能將功贖罪。而抓到眼前這名青年,就是眼下他唯一翻身的機會。他沒有迴答,隻是拿刀架著陸雪朝的脖頸,略微粗魯地逼迫他走。“你真以為,把我交給朝廷,你就能活命了?”陸雪朝語氣仍舊輕緩,字字誅心,“崇興帝是什麽樣的人,你難道不清楚?丟失城池,殺良冒功,欺君犯上,他還能容得下你?如今夜郎拿將士煉蠱的事已經傳開了,崇興帝皇威大減,百姓質疑一片,你猜……他會不會推說他對此毫不知情,是你與國師私下合謀,用活人煉蠱,拿你當替罪羊呢?屆時他處決了犯下滔天大罪的你,還能挽迴在百姓中的聲望。吳將軍,你告訴我,他有什麽理由能留你的命?”“光憑一個我嗎?”“可等我落到他手裏,你手上還有什麽足以保命的籌碼呢?”吳峰腳步一頓,背後滲出冷汗。陸雪朝的話打破他不切實際的天真幻想。他妄想將功補過,可錯已鑄成,不隻是他的錯,連崇興帝的錯都被暴.露在大庭廣眾之下。陛下怎麽能有錯呢?錯的一定是他,陛下親自設想批允的傀儡蠱實驗,最後一定會是他和國師承擔。他不能把長黎皇後交出去。可不交出去,他還有哪條生路?夜郎已經被堵死了,難道去投靠長黎?嗬,但凡錦朝帝有點腦子,都不會留一個叛國的將軍一命。能背叛第一次,就能背叛第二次。何況他還挾持了長黎皇後,若真乖乖把人放走,隻怕迴頭錦朝帝就要來找他算賬了。這樣一看,陸雪朝簡直是個燙手山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留在身邊是麻煩,交出去無論交給哪方,自己都還是個死。“照這麽說,你已經沒用了。”吳峰寒聲道,“既然如此,我不如現在就殺了你。能讓一國皇後為我陪葬,老子這輩子倒也值了。”“你殺了我,長黎不會放過你。”陸雪朝陳述事實。吳峰冷笑:“我不殺你,長黎就會放過我了?”他正要動手,先前搜捕他的官兵忽然去而複返:“那邊也找過了,都沒有。”“往這邊搜。”官兵的聲音越來越近。吳峰警鈴大作,挾持著陸雪朝往山坡另一邊走。他怕直接丟下陸雪朝,等那群官兵發現,陸雪朝會供出他的下落。陸雪朝心知落到夜郎官兵手裏情況更糟,配合地不出聲。吳峰匆匆拽著他走到河邊,沿著河流行進,那頭的搜捕還在繼續,眼看就要到山坡這邊來了。四下沒有掩體,吳峰不再猶豫,拉著陸雪朝跳進水裏。“什麽聲音?!”落水聲驚動了官差,一隊官兵聞聲而來,隻見河麵上蕩開一圈淺淺的漣漪。“沿上遊追!”……吳峰帶著陸雪朝沒命地遊了好一段距離,才擺脫後麵的追兵。陸雪朝會鳧水,可體力實在算不上好,被追了這麽久,早已露出疲態。他一身白衣濕透,長發淩亂地貼在身後,麵色微微蒼白,長睫沾著水珠,如雪般美麗易碎。任誰瞧見了都會驚豔三分,可惜吳峰此刻隻想罵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