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楚這是一場談判,而他提的要求並不過分。夜央山莊勢力不大,之所以成氣候,獨孤夜強大的領導力功不可沒。他是夜央山莊最大的價值。果不其然,謝重錦說:“成交。”第92章 戰書招安的事進行得異常順利,不費一兵一卒就將獨孤夜納入陣營。在雙方達成合作後,謝重錦用最快速度處理了臥龍太守與其一幹黨羽。朝廷運送軍糧來臥龍不是稀奇事,臥龍太守本以為這次能和往常一樣,讓與他勾結在一起的夜郎蠱師對前來監察的朝廷命官催眠控製,使得對方忽略軍糧的發放情況與臥龍城異狀,一無所知地返迴玉京,瞞天過海。誰知以往百試百靈的招數突然失靈。這迴來的朝廷命官……似乎不簡單。此次來的兩位,那相貌氣度都是人中龍鳳,叫臥龍太守一見便心虛,有種被看透的恐懼。一個威嚴如上位者,一雙鳳眼淩厲,睥睨之色仿佛將天下盡收眼底,而他卑微如螻蟻,壓迫得他不敢抬頭。一個看似溫和,眸光冷冽如冰霜,似能穿透人心,叫人脊背生寒,不敢直視。太守戰戰兢兢,有種想要下跪的衝動。朝廷這是把什麽大人物派來了?看著不像好糊弄的。不過再不好糊弄,也敵不過夜郎那神乎其神的手段。太守強作鎮定,按慣例接待了朝廷命官,讓偽裝成下屬的夜郎蠱師出麵,對謝重錦與陸雪朝二人施加催眠。“下官定當將軍糧一分不落地送到將士手裏,兩位大人即刻迴朝複命吧。”“兩位大人即刻迴朝複命吧。”“即刻迴朝複命……”蠱師頂著壓力盯著兩人的眼睛,不斷重複著這句話。立刻迴去,別留在臥龍城監察,以免發現異常。催眠這事他幹得駕輕就熟,隻是這兩人的眼睛太通透淩厲,光是直視就需要莫大的勇氣,更別提攻破對方的心理防線,催眠對方。但他仍然充滿自信,他可不是那些半吊子,他是夜郎數一數二的蠱師,被陛下派來執行滲透長黎邊境且不叫長黎朝廷發現的任務,以往的戰績從沒有失敗過。蠱師催眠完畢,信心滿滿地等著眼前的朝廷命官露出茫然神色,隨即便聽話地打道迴府。以往都是這樣的。對付這些所謂的監察官,連下蠱都不需要,隻需要一個小小的心理暗示,意誌不堅的人就會乖乖聽話。要是意誌堅定,光靠催眠沒用,那就再下個蠱。夜郎之所以最為強大,是他們將“兵不厭詐”這種行為貫徹到底。誰說打仗就一定要真刀真槍硬拚?用蠱毒,用催眠,用詛咒,用各種各樣的心理暗示、生理控製殺人於無形,一樣可以贏得戰爭,還能最大減少傷亡。不止對敵人,若有必要,也會毫不猶豫地這樣對待自己人。他們最擅長幹這些,也習慣了動用卑鄙卻好用的手段走捷徑。長黎倒是光明正大,代價是百年前那一戰被算計得全軍覆沒,元氣大傷,至今軍事都遠遠追不上夜郎。對小人君子,隻會輸得一敗塗地。謝重錦並沒有如他所願露出茫然的神情,仍是冷冷淡淡地盯著他,嘲諷地扯起唇角:“一句廢話重複那麽多遍做什麽?這麽急著趕我們迴去,是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事?”蠱師與太守同時神情一僵。催眠失敗了。蠱師是夜郎最厲害的大師之一,不然也不會被派來執行這麽重要的任務。他能力高超,意誌再堅定的人都難以逃過他的催眠,這是他第一次失敗。謝重錦的意誌力,是在無盡輪迴中都不曾迷失崩潰的強大,怎麽可能被一個蠱師迷惑。蠱師咬了咬牙,雖然對這個情況意想不到,但也準備了後手,一條小蟲子從他衣袖裏悄悄鑽出來他準備下蠱控製。然而他的小動作卻被一直注意他的陸雪朝發現。他對這種小蟲子可最了解了。陸雪朝眯了眯眼,突然拽過蠱師的手腕,那條蠱蟲就被甩在地上,被陸雪朝一腳踩上,狠狠碾壓成一團爛泥。蠱師心痛得幾欲滴血培養一條蠱蟲可不容易!不然他平時也不會隻是催眠,沒辦法才用蠱控製。“原來你們就是這麽控製以前過來監察的朝廷命官啊。”陸雪朝慢條斯理地用雪白的帕子擦拭幹淨的手指,仿佛那手握過蠱師的手腕,就髒得需要換一層皮。“太守大人,你是否可以解釋一下,巫蠱在長黎是死罪,你怎麽會有懂得巫蠱的下屬,還這般急切地要隱瞞欽差,讓我們打道迴府呢?”陸雪朝語氣輕柔:“是想隱瞞臥龍南山腳下,駐紮的夜郎軍隊嗎?”太守蒼白了臉。他做的那些勾當,全部,被發現了……朝廷下派的官兵早已包圍了太守府。謝重錦下令:“全部拿下。”謝重錦行事雷厲風行,臥龍太守通敵叛國,證據確鑿,被下令斬首,相關黨羽也都一應下獄。夜郎不知事已敗露,並未設防,那山腳下駐紮的夜郎軍隊被長黎軍隊突襲斬殺,夜央山莊在此事件中也出了不少力。夜郎越境的隻有一支散兵,大部隊並未過境,無力抵禦,節節敗退,很快退迴夜郎境內。朝廷與亂黨竟聯手一致對外,這是夜郎沒有想到的。駐守臥龍邊關的長黎士兵若無將領發號施令,不得輕舉妄動。此前秦大將軍駐京,暫時頂替上來的領軍者是太守安插進去的人,不得軍心,也在此次徹查中落馬。邊關將士先前群龍無首,將臥龍異動傳迴玉京的信也盡數被太守攔截下來,一直飽受苛待,早有怨氣,如今驅趕起夜郎士兵,個個勇猛無比。能夠號令軍隊的,自是亮明皇帝身份的謝重錦。獨孤夜也是這時候才知道,這兩人的身份竟如此不俗。天知道他帶領夜央山莊前來支援,聽到長黎士兵喊著“吾皇萬歲!皇後殿下千歲!”的口號時,驚得險些栽下馬去。該說這對帝後愚蠢還是膽大?這種身份,當初竟敢隻身上山談判,就不怕他們這些亂黨直接把他們扣留在山上殺了麽?想到這會兒自己已經成了幫手,獨孤夜不得不承認那兩位不蠢,還很聰明,完全料到了自己會答應。明明做出決定的是自己,卻有種每一步都被他們掌控的感覺……還真是令人不爽。……夜央山莊。獨孤夜斜眼看暗影:“都成一夥人了,你家主上的身份我也知道了,現在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了?”暗影想說“無可奉告”,又想到皇後殿下的命令,遲疑片刻,說:“暗影。”暗衛是影子,存在就是秘密,代號不需要任何人知道,也不需要有任何交際和朋友,全身心都是為主上而存在。但獨孤夜將他還給陛下後,陛下嚴肅地問他,為什麽要自盡。他如實迴答,為主上效命是他應盡的職責。陛下說,他的生命屬於他自己,不屬於皇室,也不屬於主上,是擁有獨立人格與人權的存在。他們為皇室辦事,皇室給予他們報酬,是互惠互利的關係,不需要為了所謂忠心就去將自己的命當成一文不值的消耗品,在工作時間以外可以擁有自己的人生。……說了一大堆,聽得他更想為陛下賣命,付出所有了。他當慣了影子,不知道怎麽走到陽光下來,也不適應陽光。這時皇後殿下幹脆利落地給他下了命令,限他在三日之內交到一個朋友,他的那些暗衛同伴除外。陸雪朝看得分明。謝重錦講一堆道理,已經習慣藏在陰影裏的暗影也不知道該如何邁出第一步,還不如直接下令,暗衛最擅長服從命令。等有了第一個朋友,之後再邁出步子就容易多了。暗影果然聽令。但他交際圈窄得可憐,除了那些暗衛同伴,能交流的對象,似乎也隻有眼前這個人。交朋友總要從交換名字開始的。陛下允許他們給自己起名字,而不是隻有一個冷冰冰的代號。但暗影一直沒起,他沒有朋友,起了名也不會有叫他名字的人,所以何必起名呢?這會兒就隻能說代號了。獨孤夜聽了,皺了皺眉:“這什麽名字,這麽陰暗。”暗影沒忍住:“你的名字也並不光明。”有光的地方才有影子,沒有光就是徹底黑暗的長夜。怎麽聽都是獨孤夜比他更陰暗。獨孤夜道:“夜有什麽?夜裏有雲有月有花,有良辰美景,自己就是被人追隨的光,不是追隨別人的影子。”暗影捏緊拳頭:“……”感覺被嘲諷。暗影淡淡道:“我是影子還真是不配與你相提並論了。”說著轉身就走。他還是換個人交朋友。暗衛不該有私人情緒。但是這個人真是叫人很生氣。獨孤夜懶懶叫住他:“雲破月來花弄影,影子也能有雲有月有花。”“誰規定影子就要一無所有了?”臥龍城事件隨著招安夜央山莊、驅逐夜郎士兵、懲治當地官員告一段落,看似塵埃落定,卻是山雨欲來風滿樓。夜郎這般猖狂,長黎可不會忍氣吞聲。六月,棲鳳傳來消息,女帝與二皇女先後離奇暴斃。近來為奪太女之位動作頻頻的大皇女與四皇女都蒙上嫌疑,期間赫連鈺一直在暗中挑撥大皇女與四皇女的關係,以至於如今雙方都懷疑是對方下的手,赫連鈺竟清清白白。在女帝駕崩,人心惶惶,大皇女與四皇女鬥得你死我活,兩敗俱傷之際,赫連鈺率溫家兵馬發動政變,赫連奚從長黎領兵支援,助赫連鈺一舉奪位。大皇女與四皇女這才意識到都被赫連鈺耍得團團轉,怒罵其勾結外敵,通敵叛國,罪該萬死。赫連鈺微笑道:“這怎麽能叫勾結外敵呢?長黎分明是母皇結交的盟友啊,兩位皇姐害死母皇和二皇姐,我這才請了盟友為母皇報仇,實在是忠君愛國。”成王敗寇,大皇女和四皇女被丟入大牢。她們知道真兇是赫連鈺又如何?赫連鈺掌控輿論,外界都以為想弑親奪位的是大皇女和四皇女,沒人比她的立場更正義。這輿論的散播,長黎也幫了很大的忙。花顏在所有花滿樓,以及旗下開在民間的茶樓酒肆中都設置了說書人,起先是講些風月話本招攬客人,關鍵時刻說些含沙射影關乎時政的故事,輕易就能掌控輿論風向。大眾都是隨波逐流的,話語權很重要。棲鳳的變天在謝重錦和陸雪朝意料之中,可以說他們還是幕後推手。意外的是,樂央竟也發生了政權變動,這在前世可未曾有過。棲鳳嫁去樂央的五皇女暗殺了女皇,而原本因為與五皇女私通而被廢的前太女立即兵變奪位,繼位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力排眾議,立先帝的妃子,棲鳳的五皇女為後。這一切自然是因為赫連鈺在背後的支持。赫連鈺不是傻子,跟長黎結盟是為抵禦最大的威脅夜郎,但沒有夜郎,長黎就是棲鳳最大的威脅。在長黎國力完全強於棲鳳的情況下,所謂結盟便是與虎謀皮,長黎隨時可以單方麵撕毀條約,棲鳳也毫無辦法。國與國之間相交,她怎麽可能全寄希望於謝重錦和陸雪朝的人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