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玉龍一拱手,讓赫連奚的宮人將赫連奚扶起來帶出弄菊園。謝重錦和陸雪朝手握劇本,知道這兩是一對,就隨他們去。倒是其他人麵麵相覷,心生好奇。“奇了,秦小將軍平日不是最與九皇子不對付麽?竟然主動提出要送他迴宮。”沈鶴洲納罕。“不會是想趁迴去的路上偷偷打一頓赫連吧!”花顏驚悚道。林蟬枝道:“秦小將軍光明磊落,不會做這種趁人之危的事。”花顏仍不放心,起身就道:“我去看看。”但他自己也喝醉了,剛站起來就腳下一個踉蹌。傅惜年眼疾手快地按住他坐下:“你去哪兒看?自己都還醉著,看的清路麽?再不濟還有宮人跟著,你那麽擔心九皇子做什麽?”他很少這樣連珠炮似的發問,聲音仍舊溫和,隻是語氣越來越酸。花顏整天跟赫連奚在房裏一塊兒玩,傅惜年不是不吃味的。他雖讀書讀的多,卻並非書呆子,感情上開竅很快。花顏熱情又機敏,明豔而鮮活,知世故而不世故,曆圓滑而彌天真,很難讓人不愛。傅惜年本以為自己會喜歡似皇後殿下那樣風雅不俗、飽讀詩書,像一縷清風似的人。他崇尚殿下,自身亦是這樣的人,理想中找個同樣才華橫溢的愛侶,日後賭書潑茶,暢談詩賦,品鑒畫作,便是一樁美事。真遇見了才知道,崇尚和喜歡是可以一點兒都不一樣的。他為清風,不一定要與另一縷清風纏繞,還可以照拂一朵嬌花。那花不會吟詩作對,就聽風吟唱。傅惜年喜歡一字一句教花顏念詩,喜歡聽他說話,喜歡看他笑顏,連往日覺得庸俗的粉衣裳都喜歡,覺得穿在他身上格外好看。那不是他曾經以為的理想型,可喜歡上了,理想就也變了。隻有一點比較讓人歎息。初識時花顏丟給傅惜年一冊風月話本,讓他教他寫好聽的情話,傅惜年驚駭得避而遠之。等真認清心意,百忙之中抽空認認真真寫了許多“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之類的情詩表明心意,每日不重樣的表白,花顏全當是教他寫話本,見到傅惜年絲毫不臉紅,十分崇拜地誇他有才。文人委婉含蓄的浪漫,對方是半點兒都沒有意會到。傅惜年不得迴應,恐是襄王有夢神子無心,又見花顏和赫連奚要比他更要好些,危機感都大大提升。花顏醉酒,對這一係列問題隻覺得聽得腦子嗡嗡,一個也答不上來,卻也聽話地不去找了。傅惜年安下心來,繼續行雅令。這事不過一段插曲。秦玉龍和赫連奚攜貼身宮人離開,餘下人繼續行飛花令,成了謝重錦、陸雪朝、傅惜年三人博弈。那場麵是真切的神仙打架,多冷僻的詩三人都能立刻說出來,看得眾人目瞪口呆。“我原以為我也算飽讀詩書。”沈鶴洲悄悄對柳雁聲道,“今日才知我是個文盲。”柳雁聲深以為然:“誰說不是呢?我隻是好奇,那些詩句那般驚豔,怎會沒有廣為流傳,我竟聞所未聞。”及至菜已涼透,傅惜年沒再接詩:“陛下皇後殿下才高八鬥,臣拜服。隻是再比下去,恐是到天亮都分不出勝負。”“那便到此為止。”謝重錦笑道,“今日朕已盡興。”花顏喝了點醒酒湯,小聲對傅惜年道:“你好厲害,能和陛下皇後殿下比那麽久。那些詩是哪本詩集上有的?你竟然藏私不告訴我。”“不是我藏私。”傅惜年迴答,“後頭的詩我與陛下殿下都是現作的,旁人自然沒聽過。”花顏:“……”文化人真是了不起。千鯉池,遠離了人聲鼎沸的弄菊園,這裏格外冷清。滿江紅後勁極大,赫連奚席上還能勉強保持清醒,現下已醉得不省人事,被宮人攙著走路,幾乎是被拖著,慢得堪比烏龜爬。秦玉龍在前麵健步如飛,迴頭一看,人已被撇下老遠。他深吸一口氣,原路返迴,嫌棄地看著醉酒的赫連奚:“又沒千杯不醉的本事,又要喝這麽多滿江紅,對自己的酒量心裏沒數麽?”“你放開,本將軍背他。”“啊?”宮人一愣,緊張地張望四周,“可是……”秦小將軍和皇子殿下有仇,這裏四下無人還有個池子,將軍不會是要背著殿下扔進池子裏吧……“讓你放你就放,不然要走到什麽時候?本將軍答應陛下送你們皇子迴宮,難道要把時間浪費在路上?”秦玉龍不耐煩道。“……諾。”宮人怯怯鬆手。秦玉龍看著不省人事的赫連奚,雙頰醉得酡紅,眼睛閉著,唇瓣殷紅,眉間朱砂極為豔麗,看起來倒是漂亮乖巧。“你這張嘴不說話的時候倒是好看。”秦玉龍嘀咕著,把人背了起來。一背就發現,赫連奚外表看著白白淨淨嬌嬌弱弱的,其實還挺有分量。也不是胖,秦玉龍自身是習武之人,隔著秋裝厚實的衣料,仍能感覺出赫連奚看似纖瘦的身材上肌理分明、線條流暢、爆發力極強的肌肉。從他脖頸旁搭下的手,也不是屬於養尊處優皇子的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白嫩,虎口掌心處有繭。秦玉龍認得出,那是拿慣刀槍才會有的,他自己手上也有。赫連奚會武,且武功不俗。這個認知讓秦玉龍心一緊。一瞬間腦中閃過很多陰謀論。如果赫連奚是韜光養晦,他的目的是什麽?隻是棲鳳派來和親的皇子麽?會不會帶著刺殺的任務?他現在是不是裝醉,趴在自己背上,等著隨時來個致命一擊,讓長黎國損失一員大將?除了戰場上生死與共的兄弟,不能把後背交給別人,那會暴露自己的致命弱點。這是秦家自小教他的。他也不知自己怎麽會一時鬼迷心竅要背赫連奚。秦玉龍一瞬間閃過的所有懷疑,都是被訓練出來的本能。征戰沙場的將士,沒有警惕防備心才是真的要命。他全身緊繃了一瞬,便又放鬆下來。有句話叫“最了解你的永遠是你的敵人”。赫連奚是他冤家,但這冤家從來都當著他麵罵他,吵架吵得光明磊落,不會背後使陰招。他上迴露了一手射箭,會武功也很正常,異國皇子在長黎低調行事,亦是人之常情……秦玉龍將赫連奚背到飛泉宮,赫連奚宮裏伺候的人迎出來,見是秦玉龍背他迴來,皆是一驚,囁嚅著開口:“……見過秦貴嬪。”個個麵色都挺心虛。畢竟他們主子日日宮裏嘲秦玉龍,這會兒怎麽是被他背迴來的?秦玉龍:“……”這聲“秦貴嬪”把他嚇得差點沒背穩身上的人,宮人不說,他都忘了自己還有這層身份。“去煮碗醒酒湯,你家主子喝醉了。”秦玉龍問,“寢宮在哪兒?”宮人顫顫指了個方向,秦玉龍就大步走向床榻,毫不客氣地將赫連奚扔到床上,轉身就要走人。粗魯的動靜驚醒了赫連奚,他暈乎乎地坐起來,隻覺得胃裏一陣翻江倒海,下意識就拉住最近的東西,俯身便吐。“………………”秦玉龍黑著臉看自己沾滿穢物的衣袖,幾乎是咬牙切齒:“放手。”赫連奚抓著秦玉龍的手不放,茫然一瞬,聽到這聲音,終於意識到自己抓的是什麽,然後就是更劇烈的一聲:“嘔”秦玉龍閉了閉眼。不能跟醉鬼計較。他倒寧願赫連奚背後捅刀,也別一看到他就吐。傷害性不大,侮辱性極強。第62章 盔甲赫連奚酒勁兒上來,哪管秦玉龍說什麽,拽著秦玉龍的手吐了個天昏地暗,全都吐到他身上。秦玉龍想甩開,但見赫連奚胃裏難受,怕甩開他更難受,就遲疑了一瞬,自己便滿身汙穢。秦玉龍:“……”他為何要怕赫連奚難受,現在難受的成了他自己。“醒酒湯來了。”宮人端著熬好的醒酒湯匆匆趕來,見自家主子拽著秦貴嬪不放,秦貴嬪麵色鐵青,袖上身上都是被吐出來的穢物,嚇得手一抖,手裏的碗差點掀翻打碎在地上。完了,這兩位本就有仇,這一來豈不是仇上加仇。秦貴嬪不會當場掐死皇子殿下吧……秦玉龍森冷道:“愣著幹什麽?還不把醒酒湯喂、他、喝、下。”“諾、諾。”宮人連忙迴答,又小心翼翼道,“秦貴嬪請去偏殿更衣。”秦玉龍住的鍾玉宮雖與赫連奚的飛泉宮最近,走路也有一段距離,總不能讓他帶著這一身汙穢走迴去。秦玉龍也受不了這身汙穢:“你去喂他。”自己則掙脫赫連奚的手,飛快踏出寢殿。宮人一愣,心裏嘀咕既然能這麽容易掙脫,怎麽還會被吐了一身……秦玉龍去偏殿,另一名宮人見他這身狀況就明白了,請他稍候片刻,他去拿更換的衣裳。不一會兒,宮人拿來衣裳:“這件是新的,主子沒穿過,貴嬪請更衣。”秦玉龍一看就黑了臉色:“怎麽是這個顏色?”衣裳倒是很漂亮,繡著大朵桃花,針腳細密,顏色粉嫩,是件粉色宮裝。這顏色宮裏隻有花顏穿。花顏長得就豔若桃李,穿粉色不僅不俗,還很嬌豔漂亮。但秦玉龍相貌俊朗,棱角分明,素日隻著幹淨利落的黑白勁裝,便於練武,穿這身粉就很可笑了。赫連奚平日愛穿紅衣,也從不見他穿粉。秦玉龍都要懷疑是飛泉宮上下知道他和赫連奚不對付,故意給他小鞋穿,才拿來這身衣服。宮人急忙道:“貴嬪恕罪,但隻有這身衣裳合您身。”秦玉龍十八歲,赫連奚今年不過十六歲,身量比秦玉龍小上一圈,旁的衣裳一看就是秦玉龍穿不上的。宮人找了一圈,也隻找到這一身尺寸稍大的。秦玉龍更不信:“別的不合身,就這身合身,你家主子還能時大時小不成?本將軍自己進去挑。”正好還能搜查赫連奚宮裏有什麽可疑的東西。秦玉龍心下劃過這隱秘的念頭。赫連奚隱瞞武功高強的事,到底是引起了他的警惕。他心裏不願意懷疑赫連奚,但身為護國將軍,秦家後人,明知有異卻因私心而視若無睹,那是對陛下不負責,對長黎不負責。他總要親自查看一番。沒問題最好,有問題……他也絕不會手軟。這也不是什麽過分的事,宮人想了想,還是沒有阻攔。秦貴嬪進去了也一樣,他又沒說謊,那些衣裳秦貴嬪真的穿不上。秦玉龍走進內室,挑揀起衣裳。赫連奚的衣裳清一色的全是紅,秦玉龍不愛粉也不愛紅,卻不得不承認紅色穿在赫連奚身上很好看。平日是明豔漂亮,那日比試六藝騎射,赫連奚鮮衣怒馬,烈日下彎弓搭箭、意氣風發的模樣,更是奪目得灼他雙眼。秦玉龍怔了一瞬,拿過幾件比劃了一下,確實小了許多。他這才想起,赫連奚也才十六歲,在長黎剛成年的年紀,很多人還在父親膝下撒嬌,赫連奚就被送來異國遠嫁,中秋夜舉目無親。他今夜確實過分了。赫連奚論年紀都能當他弟弟,他幹嘛要和一個小孩子計較。……隻是想到那身嬌嫩的粉衣,秦玉龍還是不願妥協,翻箱倒櫃地找能穿的衣裳。找著找著,他拉開最底下的一個櫃子,突然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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