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長高1厘米,動作就要重新卡節奏,沒有一個套路是熟悉的。有時候他還沒來得及翻騰完畢就滾進水裏,水花砸得比自己的身高還高。一直引以為傲的戰績沒了,曾經自己也算是隊裏的尖子。也就短短一年半的功夫銷聲匿跡,翻騰不出什麽好成績來。長高這一年半,顧風已經忘記了贏的滋味,能跳到前5就算不錯。曾經他以為自己是被水愛著的人,現在他開始懷疑了,水不僅不愛自己,極有可能還恨著自己。先給了自己一切希望,然後在練習跳水好多年之後奪去這一切。水泊雨現在才170,他的發育關看起來不會有太大的難題,為什麽自己就不行呢?顧風繞著池水一直走,但是一直沒有答案。等最高的隊員退役,自己就要站到隊尾了,那麽等待自己的是放棄還是堅持呢?自己還能堅持下去麽?還值得麽?顧風離開跳水館,走到院外來。雪越下越大,他忽然好煩這些白色的雪片,沒完沒了,沒完沒了……最重要的運動包甩進雪堆裏,顧風走到別人堆好的雪人麵前發泄深藏於內心的不滿,雪人被踹碎,別人辛辛苦苦堆起來的勞動成果碎了一地,顧風卻還不滿足。他這麽多年的成果如今也碎了一地啊。這一個雪人被毀壞,還不夠,顧風又走到另一個麵前,踢飛了它的腦袋,踹碎了它的身體,它的胡蘿卜鼻子掉在雪堆裏,明天一定會有人問是哪個王八蛋毀掉了這一切。是我,是我,是我這個王八蛋毀掉的,怎麽樣?顧風撿起那段胡蘿卜,已經凍得邦邦硬了,他輕易地掰斷了它,聽到了清脆的動靜。以及背後的腳步聲。踩雪而來的腳步聲非常好認,但是顧風一時間沒有迴頭。聲響從背後到了耳邊,餘光裏出現了一個人的麵龐,緊接著走到自己的正麵。“隊長。”陸水很平靜地說著,表情已經非常少了,仿佛世界上再也沒有事情能讓他感興趣。顧風急喘著氣,大團大團的白氣填滿了他們之間的空缺。當他對上陸水的注視時忽然安靜下來,迴想起了最初學習遊泳的心情。水從皮膚滑過,讓人安心。“不要這樣,凍壞了就不好了。”陸水說著抓起他的手。他摘下手套,發熱的掌心抓住顧風冰涼的手指,就這樣一直攥著。顧風有一瞬間很想流眼淚,但還是生生忍住了,他想,自己應該堅持下去,畢竟他們一起發過誓。畢竟四水還在啊。雪花落在手背上,被少年的體溫燙成了水珠,又一次流過了他們的皮膚。“還冷麽?”顧風擦掉皮膚上的雪水,雪越來越大了,機構終於檢查完參賽團體證件,允許他們這一車人進入。陸水露出的眼睛彎了彎:“現在好一些了,剛才我的手好涼。”“走,咱們進去了。”顧風將他的手放下來,混亂的人群中仍舊拉著,並沒有人發現。身後不遠處的汪在晨瞪圓了眼睛,媽耶,隊長和四水幹什麽呢?要不要和隊裏其他人打報告啊!更遠處的周潼和丁汐紛紛揉了揉眉頭,這倆人一出國非常放飛啊。機構大廳裏坐了不少人,全部都是等待尿檢的學生。陸水有點驚訝:“怎麽第一批學生還沒做完啊?”“因為咱們下飛機之前都去過洗手間啊。”顧風又無奈又覺得意料之中。陸水趕緊點點頭,但轉念一想,糟了,自己也上過洗手間。下飛機之前有需求的學生都按照座位次序去了,或者在轉機的時候去了,現在根本沒有儲存到檢查必備量。怪不得這麽多人等著,大家一定剛剛喝完水。“現在所有人排隊去領水。”明誌鴻和誌願者交涉完,走過來,“多喝點,咱們爭取快速解決。”“走吧,咱們去拿水。”顧風也是無可奈何,如果不按照賽方要求去做肯定會被誤解,到時候再扣上一個拒檢的帽子就糟糕了。每個人都去拿了兩瓶礦泉水,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幹為敬,然後在指定區域坐著休息。“好困啊。”陸水坐下半小時後終於忍不住了,“我好想躺著。”“我也想躺。”顧風笑著說,“要是能躺我現在已經在地上躺平了。”“那賽方的人會不會以為你消極抗檢,態度有問題?”陸水強打著精神開玩笑。“估計還會拍照,中國運動員不敵時差,旁若無人倒頭就睡。”顧風摸著下巴說,“再忍忍吧,我還不想以這種方式上體育新聞。要是顧雲看見了估計要把新聞照片打印放大,圍著院牆貼滿。”“他怎麽這樣啊?”陸水坐起來問,“隊長,你們小時候……為什麽放在不同的地方養著啊?”顧風像是苦惱了一陣,然後笑了笑:“其實也沒什麽,我小時候身體不好,爸媽又忙著工作,我大姨他們輕鬆一些,就說幫忙帶一個。”身體不好?陸水將一隻手放在顧風的右心口:“因為這個嗎?”“大概是。”顧風抓住他壓在心口的那隻手,他從未正式和陸水說起過,是陸水自己發現的。鏡麵人天生體質不好,容易出問題,如果動手術也多有坎坷,但一旦健健康康長大了就是正常人。“所以你去了哈爾濱?”陸水輕聲問,整個大廳都昏昏欲睡。顧風不說話了,沉默許久。“我沒有顧雲性格開朗,哪怕我們長相像複製粘貼,也是他和爸媽關係更好。父母也會有一點偏心,不過我也不怪他們,大姨和大姨夫很疼我,我每次發燒他們都整夜陪著我。隻是……”顧風停下了。陸水看著他的眼睛,不確定他現在停下是不是困了。“我也很想知道在父母身邊長大是什麽感覺。”顧風忽然一笑,“也想知道如果再來一次,我爸媽會不會選擇我。會不會覺得我比我哥更適應養在身邊。”“但都過去了,長大了就不想了,沒那麽多可想的。我身體不好,他們什麽都順著我,怕我生氣激動。可是管我哥就嚴得多,什麽都管他,他沒有我自由。”“大姨他們又不是對我不好,爸媽也不是不疼我。”“隻是偶爾想一下。”“如果呢。”陸水安安靜靜地聽著,看上去隻是聽了一個簡單而平淡的故事,情緒卻像漲潮的海麵暗藏張力。他聽得懂這裏麵的遺憾,全部都聽得懂,在高二那年就聽懂了隊長最大的恐懼。大廳裏很安靜,中國運動員早已熟悉這些操作,全部按部就班等待著檢查。陸水也在其中,他逐漸懂了為什麽要把體育項目打出去,為什麽要承辦大型賽事,說來說去還是話語權的爭奪戰,如果你不拿就會被別人吞吃。跳水項目已經是大項了,如果是小項呢?那些運動員會更不好過。他也理解為什麽好些小國運動員來中國參賽後會在網上盛讚,先不說會不會搞落地檢這一套,國內大型賽事對每個小語種都配備了翻譯誌願者的,絕對不會讓他們下了飛機兩眼一抹黑。明誌鴻和路樂在旁邊急得直上火,這檢查速度也太慢了。不一會兒,日本代表隊和韓國代表隊也來了,得,這下更熱鬧。更要命的是,他們還沒翻譯誌願者,日本隊員西山亮平和金田悠緊急來求助,說他們說的日式英文對麵聽不懂。大廳裏忽然變得很熱鬧,第一批喝水的運動員進入檢查程序,就這樣一波一波人開始緩慢移動,等到全部檢查完,不出明誌鴻所料,淩晨4點。所有學生都不困了,過了困勁兒隻剩下長途跋涉的疲憊。畢竟這時候是中國時間下午5點,根本沒睡覺的意思。等到抵達下榻酒店已經是淩晨5點,天邊微微發紅,都要亮了。終於到了,陸水算了算時間,從美國時間下午1點多開始到現在,他們一直沒睡過,現在腰酸背疼,每個人的腳踝都有點水腫。“房卡給你們,大家一進屋就休息,什麽都不要幹,也不要洗臉了,進屋就睡知不知道?”路樂把門卡往學生手裏塞,也顧不上細細分類,誰拿到哪個就是哪個。陸水和顧風的房間是1122,等了一刻鍾的電梯才上去。“好在酒店環境還不錯,要是住處再不怎麽樣我可真要罵人了。”顧風刷開房門,麵前是很標準的雙人間,“行李明天再收……”“現在已經是早晨了。”陸水提醒他,現在看到床真是倍感親切。首次出國參賽就如此波折,怪不得哥哥怎麽都不能放心。“也對。”顧風笑著掛好羽絨服,屋裏是中央空調,他甚至覺得有點熱,“那就……”陸水還沒反應過來,忽然被人撲倒壓在了床上。圍巾還在他的臉上,隔著布料被親了一下。好熱,陸水挪挪身體,自己把羽絨服大拉鎖解開了。“你不要這樣,路助教說各隊隊員都要直接睡覺的。”“我又不是隊員。”顧風又親了一下。陸水皺眉,艱難地思索一番。“為什麽?”“我是隊長,隊長有特權。”顧風說,又親一下。陸水半天沒想出反駁的話來,嘴巴一直被親,身體也動不了。好奇怪,隊長現在怎麽變成這樣了?以前不覺得他會耍無賴。可是親著親著,他困了,眼睛逐漸睜不開,舌頭的互動也開始減慢。他不想動了,親就親吧,但是最好能脫了衣服再說,因為屋裏真的很熱。“還是睡醒再說吧。”顧風嘀咕了一句,支起身子幫他脫衣服。陸水一動不動,時不時換個姿勢方便脫,沒多會兒就隻剩下底褲和t恤。這時他才眯起眼睛:“我不想洗漱了……”“沒事,直接睡吧,我也不洗。”顧風起身去拉窗簾,將逐漸變白的天空遮擋住。再迴身時陸水完全進入夢鄉,睡得深沉死沉。他脫了衣服去簡單洗了一把臉,然後掀起被子卷住兩人,轉眼功夫他也什麽都不知道了。等到門被敲響時,兩人奮力睜開沉重的眼皮,都有點生不如死的感覺。“起床,起床了啊,半小時後集合。”門外是明誌鴻的聲音,幹脆沒睡,一直在和誌願者核對接下來的日程安排。敲完這門又去敲另外的門,而實際上現在才早上9點。如果按照原計劃這批孩子要8點起床的,但是睡3個小時教練組實在不忍心,所以偷偷放水。陸水聽見敲門聲後根本不想動彈,被窩好暖和,隊長的胸膛也太好埋了,他又一頭紮進顧風的胸肌當中,雙手環抱,還把左腿搭在顧風的胯骨上。顧風仿佛一具屍體,困得離開人間。太困了,時差開始發揮巨大的魔力,抹平了他們引以為傲的自律。這比往日的困倦更加難受,心跳加速胸口憋悶,大腦重啟一次一次失敗,仿佛三天三夜沒休息過。顧風用盡全力睜了兩次眼睛,每次睜開不到1秒又閉上了,閉得很踏實,完全不想和外界有任何信息交換。就這樣,剛醒了不到半分鍾的兩人又睡過去了。直到一刻鍾後門再次被敲響。“都別睡了啊,醒醒,要睡今晚再睡。”明誌鴻就知道1122很難叫,顧風是隊裏出了名的能睡,陸水是不喜歡起床。他在11層溜達了兩圈。其餘的房間再敲敲裏麵都有動靜了,再不濟也迴一句“起來了”,就這個房間非常安靜,宛如睡不醒的冬仨月。“別冬眠啊,你倆醒醒。”明誌鴻轉悠到第3圈,別的房間都開門了,1122大有泰山崩於麵前而巋然不動的氣勢。不行,這倆孩子估計起不來了,明誌鴻掉頭迴房間拿備用卡,又一次停在了1122的門口:“起沒起啊!再不起我進去了啊!”屋裏的兩人都聽見了,可是誰都動不了,大腦重啟了一刹那又關機。“我進去了啊!”明誌鴻隻好刷開門,屋裏黑得夠嗆,床頭燈都沒打開,顯然倆人還在夢鄉。羽絨服和隊服怎麽還在地上?明誌鴻撿起來去看床,嚇得一個激靈。怎麽有一張床空著?少了一個?難道昨晚偷偷溜出去了?“顧風?顧風?”他一把拉開窗簾,冬日暖陽沒帶來溫度倒是把滿屋照亮,他再急忙看向另外一張床,隻見被子好大一個凸起。顯然是兩個人。在這裏啊,明誌鴻的第一反應竟然是鬆了一口氣,隨後才反應過來。他拍拍被子:“醒醒!起床了!你倆……誒呀,怎麽睡一起去了?兩個人睡一張床也不怕擠,誰也睡不好!”光線來了,終於強製性給顧風開機,他深唿吸了幾口氣,現在已經無暇處理自己和四水的姿勢問題:“哦……”被子被掀開,陸水沒地方藏了,但還是把臉往顧風胸膛裏側轉了轉。“起來了起來了。”明誌鴻心好累,這都是助教幹的活,現在路樂已經體力殆盡唿唿大睡了,“你倆怎麽迴事,好好兩張床不睡。”顧風神色迷茫地推了推陸水,讓他趕緊清醒。“哦……他晚上做噩夢。”“這麽大了還怕噩夢……快起床啊,白天還有任務呢。”明誌鴻見兩個人都睜眼了才放心,離開1122,去別的房間催促。幾分鍾後他再迴來轉一圈,結果顧風和陸水又睡著了。這迴他直接撤了他倆的被子,倆人才困困地坐起來。陸水從沒這麽困過,困得他想哭。也不是真的脆弱,可能身體不舒服的時候就會萌生出委屈來。但這畢竟是比賽任務,強忍著也是可以的。兩人起得晚,洗漱也慢,等到整理好儀容儀表再去樓下集合,隊伍已經開始點名而且就差他們兩個。再瞧別人,都是一副三魂丟了七魄的樣子,走路恨不得都飄著。“咱們接下來幹什麽去啊?”陸水聲音又啞又虛,這時候才想起來拍照,趕緊拍攝酒店大堂給哥哥發過去。“應該是去吃飯。”顧風也拍,他拿起一張酒店名牌,右手一起入鏡。“不知道有沒有中餐。”陸水餓壞了,昨天轉機之後他就沒有吃過任何東西,“我想吃小籠包……”“可能會有包子,但是別抱太大希望。”顧風將名牌收好,發朋友圈。中國這邊,陳雙可算等來了弟弟的信息。“四水醒了!”他迫不及待地說,“還給我拍了酒店大堂,看著真氣派。現在這個時間……他們睡好久啊,今天應該不會很難熬。”“我看看。”水泊雨頭上戴著3d眼鏡,他們剛剛離開電影院,“放心吧,這個連鎖酒店我也住過,環境很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