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水看他不說話，於是又點了點頭。現在他應該懂了吧，自己在打招唿。“你幹嘛呢？”想不到周潼直接問。陸水疑惑了，為什麽隊長就能看出自己的打招唿呢？這個社交的行為忽然中止，接下來怎麽做陸水也拿不定主意，隻能看著周潼的眼睛，像是研究他到底在想什麽。周潼也看著他，就像是混雙比賽那天一樣。“你為什麽會看見霍爾薩嚇我？”幾秒後陸水開口。周潼這才停止了他的注視，漫不經心地說：“我就知道你不記得我。”“啊？”陸水以為自己聽錯。“小時候少年隊搞大集訓。”周潼提醒他。陸水皺緊了眉頭，這個，這個，真的不記得了啊。“我不愛說話，你想起來了嗎？”周潼再次提醒他。陸水的眉頭稍顯鬆弛，記憶力浮現了一個小孩兒。“啊，你啊……”“我就知道你沒認出我來。”周潼一偏頭，鬢角剃得發青，“你還和你隊長練著？”“嗯。”陸水點點頭，既然是小時候認識的人，再交流起來就順利不少，“你呢？”“我？”周潼笑得有幾分無奈加上自嘲，“湊合練。”“湊合？”陸水很客觀地評價他，當初大集訓幾百個小孩子，能練到今天的恐怕隻有10個，“我覺得你跳得很好。”“夏竹沒和你說過我是小地方上來的？”周潼看了看他身後。陸水不記得了，但是依稀好像聽別人說過。周潼也沒再多說，小地方小隊伍的運動員往上走有多艱難，恐怕隻有他們親身經曆過的人才懂。像水泊雨那樣生下來就在終點的人太少，絕大部分都和自己一樣，窮鄉僻壤不為人知，從地方隊往省隊跳，努力到大城市打一場大比賽。但是即便到了更高的平台，出身還是會決定很多事情。“你是不是在帶謝雨星啊？”陸水一語道破。周潼又自嘲地笑了一下。陸水不吭聲了。這時又完成了一組，下一組是韓呈熙和安高文，孫和李瀚已經往上走了，周潼什麽都沒說，直接帶謝雨星去做準備。陸水看著他的背影，慢慢想起了小時候的片段。當時搞大集訓確實是有一個很不愛說話的，沒想到就是周潼。“看什麽呢？”這時顧風迴來了，經曆過幾輪跳水，他的唇色更淺了。“看周潼。”陸水告訴了他，悄悄咬耳朵，“你還記得小時候大集訓的事嗎？周潼和咱們認識的。”“大集訓？”顧風迴憶了一下子，“不記得，那時候人太多了。”“可是他記得我和你。”陸水點點頭。顧風的迴憶突然中斷。“他記得你？”“是我和你。”陸水補充。“他為什麽還記得你？”顧風很詫異，那時候他們應該才7歲或者8歲。陸水搖了搖頭，這個自己確實不知道了。時間緊迫，顧風也沒再多問，隻是不由自主地站直了一些，把陸水的右手放在了自己的腹肌上。陸水更加詫異了，隊長是不是出毛病了？“你不是很喜歡戳麽？”顧風問。陸水收迴手，摸了一下隊長的額頭：“沒發燒啊……”就在他們說話的時候，賽場上的積分榜隨時隨地發生著變化。首先，本次賽事最令人惋惜的選手出現了，隨著周潼和謝雨星的第6跳完成，他們的本次賽程也落下帷幕，他們的最後一組動作是207c，難度3.3，周潼的技術分仍舊居高不下，甚至出現了一個10.0。雖然隻是無效最高分，可是這是本場賽事的第1個技術滿分。但他帶著謝雨星，注定進不了本次積分榜的第6名。隨後是西山亮平和金田悠，兩個人的教練在下麵一個勁打手勢，反正也得不到名次，第6跳放開來做。他們的後兩組都是大難度，5跳是5255b，3.6，6跳是109c，3.7，接連兩個大難度非常挑戰體力。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上放鬆了，抱著自由發揮的心態，兩個人的最後一跳居然還不錯，得到了雙9技術分。這可真是意外收獲，兩個人出水後擁抱在一起，他們平時訓練都沒跳出今天的狀態。雖然排名很一般，但是不枉此行。接下裏，陸水和顧風上場了。跳水比賽現場的大屏幕一共3塊，10米跳台的左右兩端各有1塊，跳台的正對麵也有1塊。現在左右兩端已經放出了運動員的職業信息，從姓名到參賽編號、所屬學校或隊伍，以及下麵的動作組別。陸水和顧風的下一組動作是407c，難度係數不大，3.2，向內翻騰三周半抱膝。在別人都選擇高難度的時候，他們選擇了一個中等難度。這也是兩名運動員和教練組商量過後的決定，放棄109c，暫時不去碰3.7的難度。除了兩個人目前這個動作的細化還未完成，最主要的是顧風有顧慮。陸水的首次重大比賽就和第1跳同樣重要，如果這個動作沒做出來，那等待他的就不是誇讚，而是“新人果然不行”，“首體大選人失敗”，“新人代替水泊雨但能力不足”等等非議。顧風不是不想要金牌，每個運動員都是奔著奪金奮鬥，但是顯然搭檔更為重要。現在難度係數全部曝光，顧風和陸水的總難度17.5，他們的比賽路線也十分明顯了，要奪取更多的同步分數。現在運動員已經到位，一切都準備好了。陳雙這一次沒有捂住眼睛，他終於等到了弟弟的最後一跳。經曆了開門紅、中間失誤丟分、奮起直追，四水的首秀可謂坎坷。他們並不是熱門前三，但是現在居然還穩穩地站在決賽圈之內，就看最後的表現了。這一跳是一場賭博，兩個人壓上的賭注是對對方的了解。台上，陸水發出最後的口令：“隊長，現在預備。”兩個人同時深唿吸。隨著陸水的數字口令落下，一個翻騰的動作正式開始了。407c算是常規動作之一，兩個人的起跳質量都非常高。雙人跳水最考驗的是兩個人對動作的把控和理解，是一種平衡、取中的競技，在這裏沒有獨美的說法，隻有雙贏。兩個人都不能按照自己最為適應的節奏去完成，為了更高的分數，他們都需要讓步。明誌鴻和金武緊張地看著兩個孩子的最後一跳，開始默默在心裏點評。起跳有力，角度一致，目前很好，很好，隻等著打開。別人眼裏的跳水動作是一瞬間，教練和裁判眼裏的是幾個卡點。到了該打開的三分之一秒，路樂捏住了保溫杯。打開果斷！有了！路樂的手指一直沒敢放鬆，從小一起訓練的默契就是不一樣，這個同步分數一定很高！水麵上的兩個人正在準備入水。不僅僅是同步，他們的動作細節非常充分。這不是專屬於顧風和陸水的充分，而是專屬於中國運動員。407c的抱膝最後要打開成屈體，身體拉直，這樣才能獲得更好的製動。隻有跳水準備充分的完成度才能完成兩個動作的轉換。規格規範，每個環節都交代得清清楚楚。這就是中國跳水。最後入水，一般身體過高的跳水運動員容易出現一個問題就是動作線條過於硬朗，處理不細膩。目前來看陸水和顧風的細膩度並沒有抵達最大值，他們還是受限於身高的。但是這一氣嗬成的流暢度使得水花壓得不錯，雖然沒有丁汐和蘇紹那一組好，但絕對拿得出手。整個完成之後路樂才放心，他慢騰騰地咽了一口茶水，好香。最後一跳結束了，兩名選手用出色的一跳完成了今天所有的動作。陳雙和屈南抱在一起，笑得止不住，他前麵的跳水發燒友不住地點頭鼓掌，即便自己是一個外行仍舊看出弟弟他們成功了。水下的兩人暫時還沒出來，顯然又一次沉入了最底部。水下的陸水也是在笑的，他的身體已經培養出比賽本能，跳完就能知道這動作到底行不行。剛才很行，這是他今天最滿意的一組。顧風正在往上遊，忽然停在了水中，等著他。陸水吐著氣泡，加快雙腿的交替擺動，追上了他，同時偷偷地提了提泳褲。好險，差點又被衝掉了。出水後的第一反應是掌聲特別熱烈，一般這種情況肯定是裁判給高分了。他們同時轉向最大的屏幕，兩個人的技術分都是9.0，但是後麵的同步分數是10.0，9.5，10.0。比賽中的同步分10.0並不少見，但是出現在新人身上實屬罕見。隻有知情人明了，他們哪裏是新人組合，他們是一起長大的竹馬。顧風剛一上岸就抱住了陸水，笑著指了一下大屏幕。這兩個滿分他們當得起，名至實歸，在場所有運動員的共同訓練時間都不可能比他們更長了，10年相識，8年雙人，這個時間長到顧風一直不覺得陸水會離開自己。陸水看了幾秒，也笑了，但是笑容比顧風靦腆得多，動作其實還有待加強，他清楚他們的劣勢，但是更知道他們的優勢。是兩個人的默契打動了裁判，完成了裁判眼中的合格滿分。雖然難度係數低，但是同步分拽得太高了，這一組的實得分是91.2，實得分473.49。“可以了，可以了。”明誌鴻這才穩穩得坐下，今天可以感受穩穩的幸福了。學校給的指標是男雙最起碼進前5，現在這樣看，說不動還有希望拿一塊牌。掌聲響了很久，觀眾或許不那麽專業，看不懂他們的製動和角度科學，不了解每個動作都是通過論文研究出來的，但是眼睛每個人都有。就是一模一樣的兩個人啊，要不是長得不一樣，站上去都分不出來。特別是鏡頭遠端的那名叫陸水的運動員，他太能模仿顧風了，連顧風的小動作都知道。這是練了多長時間才能擁有的了解程度啊？兩個10.0說明不僅僅是觀眾肯定，裁判也肯定。兩個人路過采訪區，所有的記者都圍上來，話筒接連不斷往他們的麵前遞，顯然不說點什麽就不讓他們走。陸水生疏地麵對這一切，前天他還是一個被記者忽略的人，首跳完畢之後他成為了記者眼裏的新秀，現在忽然一躍成為了熱門。世界的現實給他上了一課。問題很多很多，陸水大部分時間都沒說話，把社交任務扔給了隊長。但是當他聽到“請問你們認識多久了”這個問題時，率先接過了話筒。“好久的。”陸水說，笑著點了點頭。確實是好久了，他也等了好久了。等到夏竹和趙正完成了他們的高難度109c之後，接下來就是諾亞和伊森。他們的動作同樣是407c，但是整套動作的難度加成17.8，顯然是準備用難度彌補同步的不足。兩人的同步如果放在其他國家的比賽當中已經是不錯了，但是和剛剛跳完407c的風水搭檔比起來就略有前後。當分數打出之後，全場安靜到暫時忘記了鼓掌，因為所有人都在算分。陳雙煩死算分了，但是這組分數關係重大，關係到弟弟能否拿一塊牌。9.5，9.5，同步分是三個9，陳雙差點彈射出去，總積分470.04，弟弟進前三了！“沒算錯吧？”他連忙問屈南，指著大屏幕，“你視力比我好，你幫我看看。”“沒算錯，那都是機算，不會有錯的。”屈南興奮地說，“咱們四水進前三了！”“對對對，機器算肯定沒有錯，我弟前三有了！”陳雙不住點頭。原本沸騰的跳水館很快安靜下來，因為全場最高難度組合霍爾薩和嘉森上場了。他們的難度加成是17.9，比美國選手還高0.1，最後一個動作是307c，反身翻騰三周半抱膝。這一組也是王炸組合，一上場就有足足的壓迫感。但是陸水已經決定好比賽結束要嚇唬他們了。兩個人的動作非常漂亮，在他們跳水的時候，一點都看不出來他們的本質是熊孩子。等到入水後現場的掌聲也非常響亮，陸水和顧風也跟著鼓掌，這組動作值得9.5或者10.0的技術分。除了剛才的丁汐和蘇紹，第二個雙9.5出現了，裁判肯定了他們個人的技術含量。後麵是三個9.0的同步分。三個9.0，也不低了，但是裁判看完了剛才風水組合的鏡麵重合，再看別人總覺得差點意思。實得分93.84，總積分473.34。陳雙完全愣住，不光是他，屈南也愣住了。這個分數比四水和顧風的總積分低0.15分，也就是說，四水和顧風拿到銀牌了？霍爾薩和嘉森看了一眼之後倒是不覺得驚奇，有時候外行覺得好奇怪的分數，在他們看來是很正常的。風水的同步分太強了，身為對手，他們目前沒有能力超越。同步也很難練習，否則雙人跳水的比分就不會有3個同步有效分了，在這個項目上，雙人在跳水的前麵。後台已經有人過來祝賀了，陸水也沒想到會是銀牌，還以為會是一塊銅牌。原本他很高興的，但是看向角落裏一個人休息的周潼，忽然高興不起來，如果周潼不是帶人，有一個好搭檔，他的實力完全可以衝金。像丁汐和蘇紹一樣。但是任何行業都看背景，小地方的運動員太難了。接下來是最後一組，丁汐和蘇紹。他們的最後一個動作是109c，難度3.7，全套難度17.8，是一組又有技術又有同步的老搭檔。幾乎所有人都認定了金牌歸屬，所以等待他們跳水的時候都分外輕鬆。最起碼，明誌鴻、金武和路樂都好輕鬆啊，臉上的皺紋都展開了，銀牌穩穩落入口袋，新人這個成績可以了，可以和盧永光交差了。陳雙和屈南也好輕鬆，兩個人開始商量比賽結束後帶弟弟去哪裏吃飯，去哪裏玩，銀牌到手，天下我有。所有人都對第12組充滿了信任，他們隻要跳就好了。兩個人站在跳台的底端，準備進行跑台，看上去也十分輕鬆。後台所有的運動員也在關注著他們。隨著跳台的硬彈聲響起，最後一組的最後一個動作開始了。但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丁汐跳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