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是壓成冰層的積雪,天地之間更是霧氣一般蒼茫一片,所有的車輛幾乎都是慢行,隻有一輛黑色路虎,以異於常人的速度向著城南醫院的方向駛去。

    副駕駛座上的女人,一直在哭,鼻尖通紅。反觀駕駛座上的男人,卻是麵無表情,隻握著方向盤的手,由於用力過猛,骨節發白,手背上更是根根青筋暴起。

    十五分鍾後,車子如預計的那樣,在醫院的停車場停下。蕭可不等他停好車,便急著開門下去,手臂卻被蘇修堯一把攥住,死死地握在手裏。

    蕭可甩不開,急得大喊,蘇修堯神色沉了沉道:“可可,你先別急,聽我說。”

    他的神色從沒有這麽凝重過,蕭可心下一顫,抖著聲音問道:“……怎麽了?”

    “我們這次迴來,帶迴來一個很重要的人,”蘇修堯這時候也鬆了手,臉上看不出情緒,“她現在就在醫院裏。”

    大概是這時光太過安靜的緣故,他的聲音聽起來格外的突兀,蕭可心下猛地一沉,隱約間能夠猜到這個“很重要的人”是誰,隨即便是臉上一片慘白,放在車門上的手不自覺的用力。

    蘇修堯歎了口氣,下車繞過去為她開了門,半蹲在她的身邊道:“伯父現在命在旦夕,見你母親一麵總好過不見,我們總要麵對這一刻,讓他沒有遺憾的走豈不是更好?”

    蕭可神色木然,手心冰涼,沁著細細密密的冷汗,蘇修堯握住她的手,慢慢包裹住她的小手。蕭可怔愣了好一會兒,才點頭道:“我知道。”

    兩個人這才一起進了醫院。

    蕭鎮南現在住在重症監護室裏,蕭可喝蘇修堯上去的時候,整層樓都被武警包圍了起來,閑雜人等一概不得靠近病房。蕭可現在跟在蘇修堯身後,兩個人一道走到病房外,隔著玻璃隻看到蕭鎮南的床前坐著一個女人。

    那人身上還穿著當季香奈兒的最新款套裝,頭發優雅的盤在腦後,背脊挺得筆直,此時正一手拉著蕭鎮南,不知道在說些什麽。她此時正背對著窗戶,蕭可看不到她的臉,但是卻隱約看到床上的父親,嘴角掛著的笑意。蕭可腳下猛地一軟,及時被蘇修堯扶了一把,險些跌坐在地上。

    蘇修堯把蕭可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裏,溫熱的暖流源源不斷的沿著皮膚紋理渡入蕭可的心裏,兩個人在窗外不知站了多久,直到病床上的人安然閉上眼睛,床邊的女人這才起身,被兩名武警帶走。醫生護士魚貫而入,簡單的檢查之後,便拔了蕭鎮南身

    上所有的管子,慢慢將他的臉蓋上。

    隨著柯琳的離開,駐留在醫院走廊的武警部隊也跟著撤離,蕭安跑進病房,哭的肝腸寸斷。期間蕭可一直站在窗外,一動不動,甚至沒有看她的母親一眼。柯琳出門的時候,也隻是淡淡的掃了這邊一眼,眼神在蕭可的身上停留了兩秒鍾,隨即向著蕭可身邊的蘇修堯淡然一笑,便跟著押送她的警員離開。

    天色這個時候早已昏暗了下來,走廊裏更是死一般沉寂。蘇修堯一手攬了蕭可的肩膀,卻被她掙開。蘇修堯側目看她,心下沉重。

    “天色這麽暗,我可以假裝看不到你的眼淚。”

    男人的聲音甚是低沉,此刻聽到蕭可的耳朵裏,竟化作一把利刃,一下一下剜著她的心。蕭可本是低著頭的,聽聞這話卻抬頭看了蘇修堯一眼,眼眶中一絲淚意也無。

    她說:“我沒事。”

    雖然表情淡淡,聲音也聽不出什麽情緒,可是蘇修堯還是看得出她那雙琥珀色的眸子中的波濤翻湧的情緒,他一手握住蕭可的手臂,靠近了一些道:“蕭可,說一句‘我很難過’有那麽難麽?”

    蕭可沒有說話,一點一點掰開他的手,退後一步道:“謝謝你把她帶迴來見我爸爸最後一麵。”

    蘇修堯心下一緊,生生忍住了上前擁住她的衝動,啞著嗓子道:“其實,你可以不必逞強。”

    蕭可卻早已轉身,留給他一個消瘦卻冷硬的背影。

    接下來的事情,開始變得順理成章,蕭可把蕭安交給她的小男友,便開始聯係殯儀的事情。陸楷辰也早已聞訊趕了過來,陸蕭的工作人員辦事很周到,從聯係殯儀到靈堂布置,甚至連前來吊唁的名單都擬好了安排下去,一切都是穩穩當當。蕭可確實省了不少心,可是等一切安排好之後,她還是足足有兩天兩夜沒有睡。

    喪禮辦的很低調,紀閔晴也從丹麥匆匆趕了迴來,見到蕭可時,她正一襲黑衣,胸前別著一朵肅穆的小白花,跟蕭安兩個人並排站在父親的靈位前,給每一個前來吊唁的客人鞠躬。

    她上前輕輕的抱住蕭可,安慰道:“能安詳的離開也是一種解脫,你別太難過了。”

    懷裏的女人身體抖了一下,紀閔晴拍拍她的肩,又安慰了一旁蕭安兩句,這才挽了秦伯琛的手臂站到前來吊唁的人群裏。隔著幾個人,遲緯也是一襲黑色正裝,低垂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麽。紀閔晴的視線在他身上停留了兩秒鍾,繼而掃過全場,終於在靈堂的角落裏

    ,看到了蘇修堯的身影,那人也是滿身疲憊。

    想來也是,潛入販毒集團臥底幾個月,再出來,如果不是這幅樣子才怪。她也是無意間聽秦伯琛提起,這才得知全部真相,馬上打電話給蕭可,卻又意外得知蕭父去世的消息。她匆匆忙忙趕迴國,隻覺得此間此景簡直混亂到了極點。

    那天晚上,禮畢之後,蕭可送走了最後一波賓客之後,又把紀閔晴等一路朋友打發走,這才迴了靈堂。蕭安正跪在父親的遺像前默默垂淚。瘦弱的肩膀一抖一抖,顯得格外可憐。

    蕭可拿了熱毛巾遞給她,淡淡的開口道:“好了,別哭了,讓爸爸安心的走吧。”

    人們都說,走了的人,如果聽到親人的哭聲,會舍不得離開,從此成為孤魂野鬼,飄蕩在黃泉路上。

    蕭安還是抽噎了兩下,結果毛巾擦了擦臉上的淚。蕭可這時候也跪在父親的遺像前,兩姐妹並排著,都沒有說話,連悲傷都顯得那麽安靜。

    “其實爸爸走得時候,是帶著笑的。”蕭可伸手拍了拍妹妹的肩,“我們應該為他感到高興,被病痛折磨了這麽久,離開對他來說是種解脫。”

    蕭安垂著頭,沒有說話,其實她心裏也明白,就那麽眼睜睜的看著父親一日日熬成一把骨頭,明知痊愈的希望是零,可還是狠不下心來放他去死,如今父親能夠安詳的離開,說到底也還是幸運的。可是……她慢慢偏頭看著姐姐。

    她正垂著眼,蕭安看不到她眼底的悲傷,可是她心裏比誰都清楚,她的傷心並不比她少一點。因為她們兩個人一樣,從此以後都是沒有父親的孤兒了。

    “姐,”蕭安拉了蕭可的手,輕聲叫她。

    蕭可迴頭,很平常的問:“怎麽了?”

    “你……不會也丟下我吧?”她問的小心翼翼,心下忐忑。

    蕭可愣了一下,眼眶猛的一熱,然後連忙的用幹笑掩飾,“說什麽呢?傻了吧?”

    蕭安扁扁嘴巴,在心裏微微掙紮了一下,小聲說:“我那天看到你……媽媽了。”她怎麽可能會猜不到?她們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蕭可臉色沉了下來,蕭安慌亂中覺得自己好像真的說錯話了,一張小臉更是慘白,“對不起”三個字還沒說出口,就被蕭可摟進懷裏。

    蕭可輕拍了妹妹的脊背,聲音輕柔而堅定,“你聽著,以後不要再想這些有的沒的,不管發生了什麽事,你都是我妹妹,我走到哪,都會帶著你,

    ”她說到這裏,忽然心下輕鬆了許多,“唔,除非哪天你出嫁了。”

    蘇修堯此時站在夜色裏,看著靈堂裏兩姐妹擁在一起,心裏著實不是滋味。蕭可聽到聲響迴頭看過去,男人身上一襲黑色風衣,正蹙著眉站在漫天的風雪裏,周圍是蒼茫的一片白色。蕭可恍惚間,竟然覺得這個男人像是從血雨腥風的上海灘穿越而來。

    “你先上去休息,今天我來守夜。”蕭可拍了拍妹妹的肩膀,打發她上去。

    蕭安也看到了蘇修堯,淡淡了應了一句起身上樓,把這偌大的空間留給他們兩個人。

    “你怎麽又迴來了?”蕭可斂了神色,像是在問“晚飯吃什麽”一樣淡然,“剛從那邊迴來很累吧?還不快迴去休息,我這邊也沒什麽事了……”

    蕭可絮絮叨叨的說,蘇修堯卻是臉色越來越黑,他一步一步走進來,停在蕭可麵前。

    借著靈堂內不太明亮的光,蕭可清清楚楚看到蘇修堯棱角分明的臉上掛著深深的痛意。幾個月不見,這人黑瘦了許多,臉上的輪廓益發的棱角分明,下巴上還有青色的胡茬,此時更是整個人罩在黑色風衣裏,掩不住的疲憊。

    他心疼了。

    這一秒,蕭可清清楚楚的聽見有個聲音告訴自己——這個男人心疼了。

    意識到這一點,她猛地頓住了,偏過頭去不再看他。兩個人隔得不到兩步的距離,靈堂裏靜得很,他們都能聽見對方咚咚的心跳。

    蘇修堯上前跨了一步,伸手扳過她的肩,把身前瘦弱淡薄的女人攬進懷裏。他這動作做的連貫,蕭可還未反應過來,身體已經被他用風衣緊緊裹住,側臉貼上他的胸膛的那一刻,她聽到那把熟悉而又無限深沉的聲音。

    他說:“可可,這次我真的迴來了。”

    就像電影的慢鏡頭一樣,他的身影漸漸靠近,熟悉而又濃烈的深情慢慢包裹住她,蕭可那顆冰凍了良久的心幾乎都要融化在他的柔情裏了。也恰恰就是在那一刻,靈堂半開的玻璃門,透過一絲涼風來,蕭可猛地從迷亂中清醒過來。

    她一手抵著他的胸膛,咬了咬牙,一寸一寸退出他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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