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多年以來,蕭可一直都以為自己是恨他的,恨他的當年的不辭而別、恨他此時無端的再次攪亂她的生活。她恨蘇修堯,恨到咬牙切齒、恨到寧願放著現成的未婚夫不要,也要讓他嚐一嚐被拋棄的苦楚。可是就算聰明如蕭可,也終究還是不懂——在這個世界上,恨不是債,愛才是。

    都說情到深處無怨尤,這一刻,麵臨生死,她寧願把小心翼翼藏了這麽久的傷口一點一點撕開,不是她不痛,也不是她夠傻,隻是身不由己。世間的情愛,向來如此。

    蘇修堯看了蕭可良久,直到她默默垂下眼簾才道:“當年不辭而別是我不對,可是如果時光能夠倒流,可可,我一定還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心裏的蒼涼緩緩升起,蕭可抿了抿唇,神色不明,良久才扯著艱澀沙啞的嗓音道:“蘇修堯,我隻問你一句話——當年你走的時候,有沒有……哪怕是一丁點的不舍?”

    他拉過她的手點頭,一下兩下,“如果不是逼不得已,我又怎麽會拋下你……哪怕隻是一秒。”就像是喃喃的低吟,他顫著聲音,“我以為,我以為你是懂我的……”

    “嗬……”蕭可輕笑,一點一點掰開他的手指,不動聲色的向後退了一小步,蕭可的臉隱在陰影裏,神色清冷,瑪瑙一般的眸子死死地盯著蘇修堯,這才開口問道:“蘇修堯,你以為你是誰?你憑什麽要求我時時刻刻懂你?”她忽的一把抓住蘇修堯胸前的襯衫,“你告訴我,你哪來的這樣的自信?”

    蘇修堯被她猛然間的動作嚇到,臉色煞白、悶聲輕咳兩聲才道:“我哪裏有這樣的自信,我的自信還不都是你給的?”

    蕭可聞言,愣了良久,在這一秒,她覺得天旋地轉。

    所有的不在乎都成了空話,所有的傷害與過往都那麽真實的活在兩個人的記憶力,如果蕭可此時一笑了之說一句“沒事,我不在乎。”那麽蘇修堯這四年來的忍辱負重、處心積慮、將計就計也就成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話。好在蕭可比他想象中的還要長情,好在他還有時間與機會跟她周旋。

    事情好像偏離了原來的軌道,進入了一個怪圈。蕭可這會兒被蘇修堯激起了藏在心底的憤慨,然後又成功地把蘇修堯也拖了進去。兩個人就像一團相互糾纏的風沙,隻不過所處的地方不是荒涼的大漠,而是陰冷無比的地獄。

    兩個人都被戳到痛處,這會兒俱都沉默下來。天色一點一點放開,氣溫開始慢慢迴升,可是蘇修堯的身上卻是一點一點冰涼下去,身

    體輕顫。蕭可意識到他在發低燒,心裏咯噔一下。她摸著他的手,臉色沉了又沉,終於還是靠近了他,悶聲道:“蘇修堯,你不要再鬧脾氣了,我們之前不都說好了麽?做朋友,既然是朋友,我怎麽可能丟下你不管。”

    蘇修堯嘴唇輕顫,抖了抖才說:“誰說我要跟你做朋友了?我偏不!”

    蕭可歎了口氣,傷病中的人總是容易孩子氣一點,她理解,不跟他計較,這會兒靠近了身體讓他暖和一點,“好了,我們先不吵,迴去再說。”

    蘇修堯卻是一臉正色,偏頭對上她的眼睛,纏著聲音道:“蕭可,我沒有開玩笑,你也不要逃避,我不會放開你,永遠不會。”

    蕭可愣了一下,一手摩挲著蘇修堯修長的手指,慢慢的道:“上一輩子的事情我不清楚,可是這一生,我自認為沒欠你什麽呀蘇修堯,如果我願意放了你,你為什麽就不能放開我呢?”

    雨後的空氣冰冷濕潤,蘇修堯隻覺得吸入肺腑都是刺骨的寒意,他怔愣的看著眼前的女人,一下子說要報複他,一下子又說要放手,他覺得他糊塗了,他看不清了,他累了。

    有的時候蘇修堯也在想,事情怎麽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呢?他們又有什麽錯?

    他們錯就錯在,相遇的太早、相愛的太早,以至於離別的傷痛長到連自己都覺得了無生望。

    蕭可見他靠在地上神色懨懨的樣子,又頓時有些心疼。拋開所有愛恨糾葛不談,這個人也到底還是蘇家的大少爺,現在卻是為了救她落得一身是傷,說不感動是假的。可是感動歸感動、傷害歸傷害,就像是她不願意丟下蘇修堯不想讓他死,跟是否原諒他當年的行徑是兩碼事一樣。

    於是,c市遠郊的這個山洞裏,蘇修堯給了蕭可無以名狀的恐懼和感動,而蕭可卻帶給蘇修堯自有生以來最堅定地信念和一道深不見底的傷口。他們誰都不知道自己曾經給予對方這樣的感受,更加不知道,這其實根本沒有結束。

    夜色漆黑朦朧,月亮悄悄地爬上來,兩個人相互依偎著在山洞裏等了良久,直到她們都以為這一天就此結束,終於還是等到了遲緯帶著大部隊的救援。可以說,這是c市第一種馬遲公子做過的,除了上床以外最有效率的事情。沙沙的聲音由遠及近,有切切的交流聲,有人在高唿他們的名字。蕭可心下一喜,猛地抬頭,那邊便射過來一束光。蕭可被手電筒的光芒射的眼睛一痛,隨後便聽到遲緯那輕佻的聲音。

    “我說兩位,這是什麽

    造型?可真是夠前衛的。”

    遲緯臉上掛著笑,狹長的眉眼輕輕的勾起,依舊還是那副十足的風流公子的模樣。可是再看身上,卻也是一身狼狽。質地矜貴的衣服都被樹枝扯破了幾處,頭發淩亂未梳,臉色灰塵黯淡,略微有些頹廢。不管他此時臉上笑得有多欠扁,蕭可也還是笑不起來。

    其實損友就是這樣,嘴上永遠是那個最刻薄的,可是你的安全、你的幸福,他比誰都上心。

    遲緯上前走了兩步,隔著不遠的距離挑眉看了蕭可好一會兒,才又笑道:“安安已經找到了,你別擔心。”不等她迴答,又繞過蕭可走向了蘇修堯。月光如戲,男人臉色灰敗、渾身血汙的樣子就算是看在遲緯的眼裏,也不是不震撼的。遲緯頓了一下,嚴重的神色一閃而過這會兒上前拍了拍蘇修堯的肩膀,笑道:“哎,哥們,死了沒?”

    蘇修堯發這會兒悶哼一聲沒有迴嘴,可是微眯著的眼睛裏卻是嗖嗖的射著寒光,遲緯渾身震了一下,心裏陡然升起憤恨的小火苗,這個人……還真是有夠不要臉的!

    蕭可這邊瞪了遲緯一眼道:“把他抬出去,他受傷了。”

    遲緯瞥了地上的男人一眼,聳聳肩,隨手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向著身後帶來的人們使了個眼色,隨後,蘇修堯被人抬上了擔架。迴去的路很順暢,有熟悉地形的山民帶路,有身手矯健的負者傷者,蘇修堯一直發著燒,迷迷糊糊的睡著。蕭可從頭到尾都是跟在蘇修堯的擔架後麵,而遲緯,則是跟在蕭可身後大概三步的距離。

    他看著她,眼睛都不眨一下,而她的眼裏,卻隻有擔架上那個燒的迷迷糊糊的人。為什麽總是晚一步呢?為什麽輪不到他來使一招苦肉計呢?諸葛孔明曰:“不用苦肉計,何以瞞過曹操?”古人誠不欺人耳。

    蘇修堯,你這個卑鄙無恥、奸詐陰險的小人!

    心裏這樣那樣的憤恨著,遲緯到底還是沒有拆穿蘇修堯的詭計。他確實是受了傷,也確實是發著燒,算了,跟他計較什麽呢?

    那天的後來,蘇修堯被送進醫院處理傷口,蕭可在得知他已無大礙以後便也迴家休息,一時間,偌大的病房裏,就隻剩下遲緯和蘇修堯兩個人。

    直到後來的很多年裏,遲緯在想起此間的情形,都隻會想起那晚清朗的月光,還有蘇修堯跟他說過的話。他說:“知道為什麽可可寧願嫁給陸楷辰也從未考慮過你麽?因為你身上缺乏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勁,或者換句話說,你心腸太好了。”

    天秤座的男人最大的缺點就是心腸太好,以至於對上蘇修堯這個天蠍座的惡魔,總是被死死地捏在手心裏。還是任賢齊唱的好--都是我心太軟,心太軟,讓所有悲傷都自己扛。其實蘇修堯說的沒有錯,愛情其實是一場博弈,遲緯身上到底還是缺了那麽一股狠勁,而蘇修堯則不同,這是一個狠戾到連自己都命都能不要的男人。

    他贏,就是完勝;他輸,就是肝腦塗地。而蘇修堯這一輩子,除了四年前那一次向著命運低了頭,他似乎從未有過失手。

    而當時遲緯又是怎麽迴應的呢?他說:“精打細算、步步為營,阿堯,你到底是為了得到愛情,還是為了顛覆自己四年前的失誤?你到底是愛可可,還是愛你的自尊心和占有欲?”

    蘇修堯聞言渾身一震,愣在原地良久,終究還是別過頭去,冷然道:“我隻聽從我的心。”

    遲緯笑,搖搖頭轉身離開。蘇修堯望著從窗戶灑進來的月光,忽的就想起以前在書上看過的一句話——月光再亮,終究冰涼。他在這一秒,像是受了蠱惑一般,生生的把清冷的月光熬成明媚的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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