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可身上穿著一件藍底紅花的旗袍,頭發是燙過的盤成六七十年代的模樣,手裏拿著一個不大的枚紅色手包。這裏是一條冗長的巷子,混亂嘈雜。她皺著眉頭往裏走,路邊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笑著跟她打招唿:“陳太太你迴來啦,今天真早啊。”那人操著一口流利的粵語,蕭可張了張嘴,發不出聲音,隻能點頭。

    那女人又說:“周先生今天也迴來的挺早呢,就是你們家陳先生,工作這麽忙啊。”

    蕭可接著著點頭,巷子裏麵走出了一個男人,分明是蘇修堯的模樣,可是卻不是平常的裝扮,他今天穿了一件深灰色的條紋西裝,蕭可想抬頭問他怎麽不穿黑襯衫了,卻聽身邊那位大嫂又答話說:“周先生這是去哪?”

    蘇修堯溫潤的笑:“去給老婆送點吃的。”

    “哎呦,周先生真是體貼呢,周太太好福氣啊。”

    大嫂笑得曖昧,蕭可聽得糊塗,她想說這個人明明是蘇修堯,她想問他怎麽又姓周了?可任是她怎麽張口都發不出聲音。那人卻像會讀心術一般向著蕭可的方向說--我是周慕雲。

    蕭可拚命搖頭,她隱隱知道,電影《花樣年華》裏的周慕雲跟蘇麗珍,結局好像並不好——背負著一個秘密,錯過了一次又一次。

    都說愛情是一場劫,隻有經曆重重劫難,才能獲得重生。可是,周慕雲和蘇麗珍的重生在哪裏?

    不,你不是。如果你是周慕雲,那我是誰?蘇麗珍麽?

    “我是。”

    他此刻臉孔隱在角落的陰影裏,忽明忽暗,嘴上卻是毫不含糊的說。蕭可著急,拚了命的搖頭,她上去抓他的手,卻摸得一手濕漉漉的,蕭可抬手一看,滿手的鮮血,她“啊--”的大喊一聲,嚇得一身冷汗。

    再睜開眼睛,沒有嘈雜冗亂的巷子,沒有滿口粵語的鄰家大嬸,夢裏的恐懼還殘存在她的腦海裏,可是,眼前卻是緊緊攥著她的胳膊的蘇修堯。他們現在倒在一處岩壁的旮旯裏,暴雨依舊,傾瀉而下的水花濺到他們兩個的身上,冰涼刺痛。

    蕭可顧不得心下的異樣,輕聲叫了句:“蘇修堯?”

    沒有迴答,她心下一暗,抬頭看他,他就在她的身前,這會兒隻是睜開眼睛看著她,不說話。

    蕭可不知哪裏來的勇氣,伸手試探他的鼻息:“你怎麽樣?還好吧?”

    蘇修堯“嗯”了一聲,臉色慘白。這一聲,聽得蕭可心尖都在顫。這裏不太寬敞

    ,好在能夠遮風擋雨,蕭可微微動了動身子,接著便看到那人眉頭猛地一蹙,悶哼一聲,額上滾下冷汗。

    “你怎麽……”

    話還沒有問完,手下已然摸到了一片濕涼粘稠的液體,腥甜的味道混在暴雨清新的味道中傳進蕭可的肺腑,她慢慢低頭,然後她看見:那把刀,那把她用來防身的刀,刀尖已經切到他右側的肋下,他每一下輕微的唿吸,便有鮮血,汩汩流出。

    那一秒,她隻覺得自己的腦袋“哄”的一聲,什麽東西被硬生生的從身體裏割裂了。她的心陡然跌進了一片不見底的是深淵,那股絕望,比當初被這個人拋棄時來的更為強烈。蕭可登時便慌亂了神色,愣在眼底一動不敢動,卻聽見蘇修堯說:“……沒關係,沒有傷到內髒……這點小傷……不算什麽。”他身上在顫抖,說這麽幾個字,好像費勁了渾身的力氣。

    憑借蘇修堯這麽多年在戰場上的經驗,他知道,嘴裏沒有血、沒有傷到內髒。可是這把刀子幾乎整個刺了進去,刀子不長,也足足有七八公分的樣子,傷口一定很深。

    蕭可覺得冷,有汗流出來,她看著那人青白的臉色,摸著他冰涼冰涼的身體,此時覺得自己全身都疼。她小心翼翼的扶著那把刀,不敢拔出來,怕鮮血噴湧,盡量保持他身體原來的角度。

    “拔……出來。”蘇修堯顫著嘴唇,聲音斷斷續續。

    肋下插著一把刀,他們是怎麽都沒辦法行動的,隻怕連走一步都是困難。

    “可是……”

    蕭可踟躕著,她摸了摸他的臉,又去握他的手,他的手那麽冷,卻及不得她心裏的涼。

    “……我會沒事的。”

    蘇修堯的聲音越來越不穩,可是臉上竟然還是帶著微笑的,不知道是在安慰她還是在安慰自己。

    天色越來越亮,卻還是渾濁不堪,雨勢不見減弱,風依舊刮得猛烈。蕭可脫了身上的外套披在他身上,盯著插在肋下的那把刀,臉色蒼白。蘇修堯看著她,虛弱的點頭。傷口倒不是很疼,隻是覺得渾身無力,好像所有的能量都要從身體裏流失一般,他隻覺得眼前的視線開始模糊起來。

    “阿堯!阿堯!你不能睡……”

    蕭可的聲音還在耳邊,蘇修堯努力地想要睜開眼,可是卻覺得審議不受自己控製一般,他睜不開,腦袋裏昏昏沉沉的,他隻覺得一時間又迴到了曾經的年少時光。

    “蘇修堯,我要吃棉花糖!”

    “蘇修堯,你背我迴家!”

    “蘇修堯,罰你今年考試掛一百科!全部都考59分!”

    ……

    年輕女孩子嬌笑的聲音還在耳邊徘徊,蘇修堯似乎是嘴角掛著笑的。恍惚間,時光“嗖——”的一下子竄到那年的春天,他偷偷跟在蕭可的身後,看著那個瘦弱的背影,一點一點的抱著自己的雙臂,徘徊在法院麵前。他不敢出聲,隻能狠狠地捏緊自己的手心,任指甲陷進皮肉裏,隻有身體上的痛覺才能提醒他,這個世界還是真實存在的。而他,也必須無奈的跟命運握手言和。

    無聲無息的消失、幹脆利索的拋棄。

    他做的那麽決絕,甚至連問個“為什麽”的機會都沒有留給蕭可。眾人都說他無情冷酷,其實哪裏是無情啊,他隻不過是他害怕,還怕見了那人後舍不得離開、害怕看到她拉著他的手問為什麽。

    為什麽?哪裏有那麽多為什麽,不過就是生活太無奈,而我不得不為了保全你的家人而犧牲一點什麽罷了。

    就像電影片段一般,蘇修堯腦海裏一幕又一幕的變換,身體突然猛地一陣空虛,接著便從下肋噴出大量鮮紅的液體,他在徹底昏過去前一秒,清清楚楚的看見蕭可手裏握著刀子,還有那張滿臉血滴的寫滿恐懼的臉。

    蕭可愣愣的放下刀子,隨後邊脫了自己的外套綁在蘇修堯的腰間,鮮血汩汩的流出,很快便浸紅了衣衫,她拚了命的想要堵住那不停流血的傷口,用衣服、用手、用身體……

    記不清過了多久,蕭可緊緊地把那人抱在懷裏,雙手不停的搓著他的身體,用盡了全部的心力也要阻止他那點可憐的體溫的流失。風刮在耳邊攜帶者顆顆沙粒劃破了她的臉頰,破了皮很紅,一口一口大吸著氣,她咬著唇不知道想到什麽,眼淚在緊閉的羽睫裏滲著出來。

    良久良久,時光仿佛靜止了,暴雨刷刷的聲音也停止了,到處都是被暴雨衝刷過的痕跡,可她們都還在。

    時光依舊還流轉,活著的人就還有希望。

    握著的手終於輕輕的動了一動,蕭可心下一片歡喜,連忙在耳畔問他:“我是誰?”

    “我老婆。”

    女孩身上特有的馨香縈繞在鼻息之間,他認得她。

    蕭可聞言,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的,心想都什麽時候了這人還有心思開玩笑,但是轉念又是一想,也好,知道開玩笑了就說明沒什麽大礙了。

    “疼不

    疼?”蕭可很大度的沒跟他計較,反而是低聲輕柔的問。

    蘇修堯輕輕搖頭,其實這點傷對於一個有著豐富叢林穿越經驗的特種兵來說,真的不算什麽,他不過是失血過多有點虛弱罷了。蘇修堯這樣想著,眼睛開始環顧四周,這是一個山穀,好在沒有發生大麵積的泥石流,要不然兩個人非得被活埋不成。

    “扶我起來。”

    他的聲音還有些虛弱,但是精神已經比之前好很多了。蕭可動了動身子,問道:“你要什麽?”

    蘇修堯搖頭,眼睛盯著不遠處的一個角落。蕭可順著他的眼神望過去,果然,在那個角落裏有一個小小的山洞。

    山洞不大,但是足夠幹燥。蕭可慢慢扶著蘇修堯,讓他靠在一塊大石頭上。時光靜謐,天色漸漸變亮,兩個人累了一夜,這會兒都是體力透支的厲害,蕭可不敢睡,一手挽著蘇修堯的胳膊,東一句西一句的瞎扯。

    “你得出去。”

    蘇修堯突然開口,神色冷峻,墨黑的眸子中看不出一絲情緒。

    蕭可停下手中摩挲著衣角的動作,看了他一會,這才緩緩地開口道:“你得活著。”

    蘇修堯啞然失笑,蕭可卻又霸道扳過他的臉,盯住他的眼睛:“你休想丟下我!蘇修堯,當年你已經拋棄過我一次了,同樣的把戲你還想要再來一遍麽?你有沒有問過我?你把我當什麽了?”

    她又重複道,一字一句:“你聽好了,這一次,我、不、準!”

    這是兩個人自重逢以來,第一次麵對麵的談論這個問題。以前不管是劍拔弩張、還是抵死纏綿的時候,兩個人都很有默契的絕口不提當年的事。都聰明人,他們心裏清楚,這是個雷區,隻要輕輕一觸,就會炸的遍體鱗傷、滿目瘡痍。

    可是這一秒,麵對生死,所有的傷痛都變得微不足道。當小心翼翼守護了那麽久的疤這麽生生的撕裂在麵前時,你才會發現,確實很痛,可是即使再痛,也終究還是死不了人的。

    那就揭開吧,不就是兩敗俱傷麽?不就是萬劫不複麽?那又算得了什麽?

    隻要他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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