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現在他漸漸恢複了記憶。記憶透過玉、通過夢境漸漸將他的前塵傳遞給了他。可是他依然感覺離從前那個“明月”很遙遠。不僅如此,他更對自己到底想要什麽而產生了實實在在的困惑。明月最初走上it這條路,創建themoon,是為了挑戰他母親,到後來挑戰技術本身也成了一種趣味,他也就繼續了下去。後來他在這個領域到達了讓自己足夠滿意的成績,組織又束縛了他,他喪失了這方麵的樂趣,所以他想離開。他從高樓上跳了下去,生命進入了另一個維度,還參與了地獄設計的跟人性考驗有關的遊戲。這讓他感到了新的樂趣。他或許有機會認識宇宙的本源,所以他在那場遊戲裏徹底放棄了生的機會。他在遊戲裏毫不顧忌地坑人殺人,毫不顧忌自己的道德值降至穀底,因為他想留在地獄這個維度。再後來,大概是在地獄待膩了,在得知新宇宙的存在後,他迫不及待地又想去看看。地獄由餘欽出生的那個特別種族所掌控。他們似乎生來就被賦予了這樣的使命。可人類、最初鬼魂亡靈、閻王一族又是從何而來;生命的終極奧義到底是什麽……他想去新宇宙尋找答案。盡管他不知道新宇宙到底有什麽。就像是從高樓跳下去的時候,他也並不確定地獄真的存在一樣,他其實不是特別在意結果。時蹤迴顧了一下明月時期的自己,發現他這樣的人,簡直百無禁忌。他連自己的死都不在乎,當然也沒有什麽崇高的、利用自己的智商與能力為人類造福的理想。尤其是他去到地獄,能夠站在時間之外之後。看著在紅塵中掙紮的芸芸眾生時,那個時候他的心境如同俯瞰螞蟻的神。他知道螞蟻除不幹淨,今朝踩死幾個,明天樹下就又會出現一窩。同理,再多的人在他麵前死亡,他也不會有任何波瀾。死亡,靈魂入地獄,受刑罰,再入塵世。周而複始,流轉不休。所以在他看來,生命是沒有意義的,死亡本身也是沒有意義的。從前在地獄的時候,他跟餘欽一見麵就容易針鋒相對,他沒有和餘欽談過這些事情,倒是和在地獄服役時候的顧良聊過一次。對此,顧良的說法是:“你的問題是太聰明、什麽都不缺,與此同時又太閑了。普通人學十年的東西,你一個月就學會了,當然覺得無趣。人們常說,愚者常樂,聰明人大多痛苦,這話有一定道理。“再者,大部分人一輩子都在為生活奔波,房貸車貸社保孩子的學費,這些事情都夠他們操心了,當然不會有你那樣的問題。“此外,有些人跟你條件差不多,但他們共情能力強,能夠認識社會的問題,願意為之做出改變,從而找到自己存在的意義……“又或者,有些人責任心重。就像三殿那樣的。他從生下來就履行著自己的職責,所以他不會彷徨。“可你既聰明、不差錢、腦神經與共情能力又都有點問題,並且你還沒有責任心,什麽都可以拋下、什麽都可以不在乎,也就有了這麽多……那個時候,瞥見明月的表情,顧良終究換了個說法。“不過還是有很多人和你是一樣的。很多科學家後來要麽自盡、要麽發瘋、要麽開始研究神學宗教。“但是明月,我想說的是,你不是什麽神,你確實比普通人走得快了些,但你本質還是人。“其他人走路的時候,既走得慢,又容易流連路邊的風景。有時候看見一朵花,他們就決定留在那裏,不再繼續往前。這朵花對他們來說,就是他們人生的意義,他們願意為之耗費一生的時間。“你可能走得太快,沒有把那些花看清楚,又或許你站得高、追求高,所以還沒有遇到可以讓你留戀的花。“但我覺得你可以找到的。你總有一天會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麽。”那個時候,明月看向顧良道:“你的話前後有些矛盾,說得這麽好聽,是怕我放你迴人間的時候搞小動作?”沉默三秒後,燉雞湯功力見漲的顧良很誠懇地迴應:“我還是有那麽一點發自肺腑的。”遲遲沒有聽見時蹤的迴應,賀真一腳刹車將汽車停在了路邊。時蹤身體前傾的同時,看見了不遠外路口的紅燈變成了綠燈,然後車流繼續往前,不知道哪裏才是他們的終點。在紅綠燈交替的刹那,作為迷藏客棧的老板時蹤,他從第三方的視角迴顧了一下“明月”的一生,忽然發現,其實李融景和顧良說得都不算對。確實,在曾經的明月看來,生命是沒有意義,死亡也沒有意義。所以或許正是因為這樣,他才想要去往更廣闊的的天地,找到宇宙真正的造物主,認識到生命的本源。創立themoon,跳樓自盡,留在地獄受罰,成為地獄公職人員中的一個、借此探索著更多的生命信息,想去新宇宙……這條路漫長到幾乎沒有止境。他一直在路上,像漂泊的遊子,看不見終點,也找不到歸途。比如現在,他既不知道自己到了哪裏,也不知道另外那十分之三的靈魂去了哪裏。他走過了非常漫長的一生,從一個維度到另一個維度,再到下一個維度,一直在尋覓著什麽,永遠不肯停下來。但這不是因為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反而恰恰是因為他想要的太多了。包括那所謂的“自由”,其實根本就是求不得的奢侈之物。可貪心的他偏想試一試,看看它有沒有存在的可能。他想要的太多,智慧超出了普通人,可又不能真正像高維生物那樣近距離得認知到天地萬物,所以才痛苦,所以才不斷想要進一步、再進一步……所以實際上,在“路上”的時候,他不是沒有看見過讓他想要停下來試試的“花”。可他認為自己沒有足夠強大的能力去把它留住,讓它真正屬於自己。不能永遠屬於自己、或者不能真正屬於的東西,那幹脆就不要了。就好比如果他真的愛上什麽人,愛人會生病、會老、會死、也可能會變心;就好比組織裏所謂的信仰他技術的信徒,他們並不是真心擁戴他,對他有的隻是利用。僅僅作為普通人,明月根本無法掌控一切。如果要談什麽改變世界的遠大理想,或許就更可笑了。畢竟,就連簡單的父母的喜愛,他都從來沒有得到過。所以他幹脆隻是頭也不迴地往前走。他缺少一個讓自己停下來的充分理由。“時蹤?”賀真一把攥住時蹤的手。時蹤從夢魘一般的往事中徹底醒過來,然後問賀真,“我沒事兒,不過你這是”時蹤目光下滑,瞥向賀真握住自己的手。賀真很嚴肅、也很一本正經地開口道:“補充協議約定了,我應該向你表達適當的關心。”時蹤笑了笑。“我沒事。隻是站在廬山中的時候,有些事情看不清楚。現在才看明白一些。”賀真問他:“什麽事?”時蹤淡淡道:“小事。”“如果是小事,你怎麽會”“是,我腦筋是轉得快。但有時候對你們來說很簡單的小事,我要想一段時間才能想明白。”“比如呢?”“比如共情方麵的問題,或者你們正常人認為的正常三觀。有時候我會覺得你們的想法比較不可思議。”“哦。比如……普通人想要一生一世一雙人,找一個愛人並與之結婚的想法,對你來說太世俗了?你無法理解婚姻為什麽會存在?”聽出賀真的意有所指,時蹤似笑非笑。將手抽出來,他拍拍方向盤。“開車吧。法定結婚年齡都還沒到呢,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賀真深深看他一眼,終究重新發動了汽車。他道:“行吧。等你以後想談的時候,再和我談。我先送你迴客棧。”時蹤聽出什麽來,問他:“你要去哪兒?”賀真眉頭微微皺了一下。“賀家。”賀真的表情不太對勁。賀家出什麽狀況了嗎?時蹤正要問,這個時候汽車已開至十字路口。這是一條頗為開闊的十字路口,此時行人與車流都不多。雨大了一些,雨刮器來迴擺動著,水霧迷蒙間,時蹤瞳孔卻是驟然緊縮他左手的手掌心忽然傳來一陣灼熱。這股力量十分強勁,仿佛他能預知到危險就近在咫尺。車這會兒暫時停了下來。信號燈正從紅變綠。賀真踩離合器、掛擋、起步。然而千鈞一發之際,時蹤一把按住他的手,聲音微沉。“刹車!”賀真來不及問為什麽,但迅速刹了車。後麵的一輛賓利車預料不及,猝不及防地追尾上來,司機立刻下車,憤怒地甩上車門後走過來,隔著車窗就對駕駛座上的賀真展開了一頓國罵“我艸你他媽的怎麽開車的?!”車內,賀真與時蹤置若罔聞,他們隻是一起望向了十字路口。一輛體積巨大的水泥車從左側路口開了過來,速度奇快,並且居然開了個離奇的s型,以不可遏製的速度與力量撞斷防護欄衝進綠化隔離帶,最終側倒在地,無數泥沙石頭就這麽砸在了青草地上。如果剛才賀真沒有及時停車,不僅是他和時蹤,連同後麵的賓利車恐怕也會被水泥車壓成碎片。賓利車主頓時沒話說了,傻愣著站在原地,短短一瞬,衣服已徹底被汗水浸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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