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擺了擺手, 示意同伴停下。賀宓皆鬆了口氣,一個是因為終於不用像傻子似的蹦噠後,心情放鬆,另一個純粹是這種需要手腳協調、又要兼顧美感的複雜活動,對他來說實在過於艱難。但是這口氣吐出之後,現場的氣氛卻又凝固下去。舞是不用跳了,可是新法子還沒有想出來,他們仍舊被困在這個不知何時會失去庇護作用的神祠中。三人麵麵相覷,表情盡皆歸於沉重。在沉默了大半天之後,盧子登開口,“其實還有最後一個法子。”幾人其實對這個法子有多少有數,目光也不約而同地看向上方神龕。盧子登艱難吐出後半句,“……毀掉神像。”雖說神主並未迴應這座神祠,但是畢竟是自己的塑像,神像被毀,神主那邊多少會有些感應,說不定願意過來看一眼。但這話落後,又是一片靜默。這一點也不奇怪,盧子登這個提議實在讓人很難做出決定。要知道外麵那隻麅如今還沒有闖進來,隻是因為這具神子像。塑像一毀,麅再沒了畏懼,倘若神子再沒有迴應,他們就真的成了這隻兇獸的盤中餐。就連說這話的盧子登本人都不確信要不要進行這麽一把豪賭,在少許的停頓後,還是道:“咱們先想想有沒有什麽別的辦法。”*神祠內的人在思考對策,神祠外的麅也在用他那(字麵意思上)空蕩蕩的腦子進行艱難的思考。它想不通自己為什麽明明已經從那人手上跑出來了,居然又碰到了對方的神像。作為一個曾經假裝“山神”招搖撞騙的兇獸,麅那保留得不多的生前記憶中確實有神像的相關知識,也正是因為有著“神像能溝通本體”的認知,它這會兒才會在神子祠外踟躕不前。麅並不想招惹那個神子,它隻想拿迴自己的骨頭。它在這裏徘徊這麽久,神祠裏也沒有動靜,這隻麅不高的智商裏,有一點模糊地意識到對方似乎並沒有那麽在意它。這是不是意味著它可以闖進去拿迴自己的骨頭?死過一次的陰影還在,再加上剛才腦袋被對方抓在手掌心、差點被捏碎頭蓋骨的威懾實在太大,麅一時不敢賭那個可能。如果有什麽能引開對方的注意力就好了。麅這麽想著,憶起了自己先前逃到這裏時的做法。那張連皮肉都沒有的臉上是做不出什麽恍然大悟的表情,但是周遭突然盛了許多的血霧還是表明了這兇獸的心情。那時隻是妖物危機之下的本能自救反應,卻為現在提供了參考。……魔族。那人更重視魔族!*祠堂中,突然變得濃厚的血霧和怨氣吸引了諸人的注意力。三人同時戒備起來,但是還沒等他們判斷出那麅到底想要幹什麽,賀還之突然悶哼了一聲,栽倒在地,整個人都蜷成了一團。外麵麅也沒有想到,它原本想再打開一次魔界通道,隨便揪一隻魔族出來分走神像的注意力,它也好趁亂拿迴自己的骨頭,結果神祠中居然就有一隻魔族在!!打破兩界壁障更難,還是讓一個魔族顯露出原形更難,這簡直是一個不用腦子都能做出的選擇。升騰的血霧和怨氣霎時向著賀還之湧去,原本想要伸手去拉人的宓昶直接被甩了出去、砸穿神像前的供桌,狠狠地跌到地上;盧子登的情況要稍好一些,但是也被整個人掀翻在地。地上還蜷縮著的賀還之卻看不清處境,隻眨眼間整個人都被黑紅的血霧包裹住了,結成一個厚厚的繭,漂浮起來。麅一點兒也沒有吝惜自己的力量,大片大片的怨氣灌注過去。如果還能說話,它這會兒一定大喊出聲:快看,這裏有個魔族!!三人先前還為要不要毀掉神像猶豫,這會兒的情況卻由不得人做更多的思考,被甩出去的宓昶還頭暈眼花著,已經抄起了手邊的供桌桌腿兒,狠狠地砸碎了神子像。與此同時,正禦劍從上空掠過,四處尋找那隻麅腦袋影子的談自非突然覺得自己身上一冷。談自非腳下的飛劍速度一緩,忍不住跟係統說:[我怎麽覺得有人在背後罵我?]這倒不是什麽不講道理的迷信猜測,修行中人到了一定程度,就會對天機有所感悟。如果有人背後罵自己,確實有可能感覺到,甚至有精通卜算之道的修士,還可以推算出到底是何人開的口。談自非是沒這個本事了,但是這不妨礙他生出點感覺來,而且他隱約覺得對方做的事或許比“罵”嚴重多了。談自非有點納悶,按照他接觸的人的平均好感度而言,他人緣不至於這麽差啊。當然被他追得到處跑的邪修並不包含在內。這麽一想,談自非表情也嚴肅起來:不會真有那麽一兩個從他手底下跑掉的邪修吧?他打起精神來,仔細感應了一遍方位,旋即就表情怪異起來。這原因也很簡單:他一是沒想到自己在卜算之道上或許還真有點天賦,念頭一動,就真的生出了感應;再有就是,這點模糊的感應裏,還摻雜著點熟悉的氣息不就是他這會正到處找的麅腦袋嗎?難不成是這麅在咒他?談自非雖然因為自己剛進這個副本時的遭遇,對麵板上那個固定狀態[祝福buff]帶來的“幸運”秉承著懷疑的態度,但是偶爾覺得這個“幸運”還是挺管用的,就比如說他追著邪修或是追著妖獸跑的時候,總有些陰差陽錯送到他跟前的線索。*神子祠中的幾個人卻沒有閑心感慨自己的運氣了,甚至連哀歎兩句的功夫都沒有。在宓昶孤注一擲地砸碎了神子像那一刻,時間像是短暫的停滯了一瞬,除了被包裹在血繭中看不清狀況的賀還之,這場其餘人的目光包括那隻已經闖到院子裏的麅都落在了破碎的神像之後。但在短暫的靜默後,卻什麽都沒有發生。麅自喉間發出一聲嬰啼,那極具穿透力的聲音讓在場之人俱都頭暈眼花,直至嘔出血來,而取迴了自己腿骨的麅沒了神像在側的威脅,再不複先前踏進神祠時的戰戰兢兢,順理成章地將目光投到了附近幾個“食物”上修士可要比人類孩童大補多了。奪了腿骨的宓昶自然最先被盯上。兇獸吃人可不講究什麽儀式感,那雙生在腋下、由鬼火點綴的“眼睛”落過來的一瞬,宓昶頓生一股毛骨悚然之感,他當機立斷地把剛才砸碎神像的桌腿朝著麅一扔,人已經躍到了一旁。宓昶的應變已經算得上極快了,但於麅而言,這點獵物的垂死掙紮實在慢得出奇,宓昶扔過去的桌腿被那和羊身並不相符的尖利牙齒一口咬斷,麅隻轉眼間就躍到了眼前,眼見著就要以同樣利落的牙口咬斷少年的脖子。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它卻被拽住了尾巴骨,狠狠地扔了出去。就此看來,這麅拿迴遺骸給自己重新組了個實體這件事也不知道是好是壞,起碼它要還是先前那副怨氣凝結的樣子,可沒那麽容易被揪住尾巴。不過,麅顯然對自己的新身體很是看好,即便這一摔被摔得散了架,它還是飛快地組裝好自己,警惕麵向動手之“人”。是賀還之。隻是賀還之這會兒的狀態,實在很難說是個“人”了,眼底猩紅、頭頂生角,伸出來的手都變成了利爪。宓昶剛剛劫後餘生,還不及鬆口氣,看到賀還之這狀態,心就提起來了。他不太確定地喊了聲:“還之?”這聲輕喚卻沒有得到迴應。宓昶並不確定賀還之是沒有聽見,還是沒工夫迴答,但對方這會兒的狀態是肉眼可見的不對勁。現實並沒有給宓昶進一步細究的機會,把自己又重新組裝好了之後,麅很快就向著賀還之衝了過去,一人一獸撕咬在了一起。是真的“撕咬”。雖然戰鬥的一方是人,但是任誰看見這場充滿原始野性的打鬥,都會覺得這是兩個互相撕扯的獸類。宓昶在原地懵了一會兒,但也立刻反應過來,想要幫忙,但是貼身肉搏的戰鬥本來就最難插手,不管是麅還是現在狀況很不對的賀還之實力都遠不是他們能比的。盧宓兩人在差點兒弄巧成拙之後,頓時也不敢胡亂插手了。可是卻眼睜睜的看著賀還之漸漸處於劣勢。神祠在這激烈的打鬥中被毀了個差不多,盧宓兩人艱難的躲開斷裂的房梁,同時關注著那邊已經廝打出去的一人一獸,卻正看見賀還之躲避不及,被一口咬在了肩膀處。兩人忍不住驚唿出聲,“還之!”x2魔族堅硬的皮膚是天然的護甲,賀還之現在半魔化的狀態也防禦能力遠超以往,這一口雖然被咬得滲出血來,但是總算沒有像一般人族一樣被被撕下去半個肩膀,甚至還有餘力一手掰開咬合的下頜,一手將利爪插入怨氣凝成的骨架間隙,將這隻麅生生掀出去。隻是不遠處重疊的唿喚聲讓賀還之那遍布猩紅色的瞳孔出現了短暫的清醒。但這時候的清醒可並不是什麽好事,剛剛被掀出去的麅才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當急救向著賀還之撕咬過去。兩人想要去救,可是衝過去的速度終究不及那怨氣凝成的兇獸。盧子登在半途已經不忍地別過眼去,宓昶卻還死死盯著前方。他看見了那一劍。劍芒隨天光而來,卻如晨曦的微光,毫不刺眼,甚至讓人生出些柔和的錯覺,外放的劍勢也並不迫人,所過之處草葉隻是微彎著後傾、宛若一陣拂過的清風。在旁觀者眼中,這一劍可以稱得上溫柔了,但是被視作目標的麅卻無法生出同感。它頓時也顧不得先前針對的賀還之了,升騰的血霧頃刻之間覆蓋了周遭,怨氣的腐蝕之下,周圍的草木肉眼可見的枯萎。在這醞釀著仿佛要放個大招的氣勢之下,麅本卻選擇掉頭就跑。隻是它終究沒能跑得掉。清風驅散了濃稠的血霧,將麅留在原地充當障眼法的軀殼碾了個粉碎,而那顆努力隱藏氣息、想要趁機逃跑的頭骨也終究沒能跑得掉,被從正正當中不偏不倚地一分為二,兩瓣碎骨在空中分離,一左一右砸落地麵。三人一整夜提心吊膽的噩夢就這麽以一個異樣輕鬆的姿態畫上了句點。宓昶屏著息一點點轉過頭去,看向劍出的方位,也看見了出劍的人。來人背著光的方向,看不清臉,隻能看見一道被晨光鍍得朦朧的身影,他收劍入鞘、緩步走來,朝陽在青年背後升起,他宛若披著萬丈霞光而來。宓昶怔怔地看著這一幕,不自覺地在心中默道:天亮了啊……那種莫名鼓噪的情緒在胸腔中奔湧著,卻找不到一個宣泄口。剛才破開血霧的那一劍一遍又一遍地在腦海中迴放,宓昶生生將自己憋了個臉色漲紅,卻不知道自己在這情緒的緣由。終於,他像是想明白了一樣,狠狠地一拍大腿。當年,他該去劍峰的!!!第45章 修真世界13不單單是宓昶屏息, 彈幕也在短暫的靜默之後跟著嗷嗷叫起來,無非是【awsl】【這一劍捅在我的心巴上】之類的話,隻是現場情況到底和彈幕上不同, 在不多一會兒的放鬆之後,就漸轉緊繃凝固。血霧已經散開,剛才的打鬥痕跡清晰的顯露出來,麅零碎的屍骨四處散落。而旁邊的狼藉之上, 賀還之緩緩站起來,和來人對峙。彈幕的尖叫戛然而止, 也終於意識到了情況不對。鏡頭並沒有給出對峙兩人的表情, 但是單單一個俯視對立的視角, 就已經足夠說明許多【不是吧?】【艸!這不應該是幫手嗎?!我還還這麽慘的麽?剛剛才死裏逃生,對上的人更棘手了】【看這哥剛才幹脆利落解決麅的架勢,根本打不過吧?】【我覺得這小哥哥有點眼熟唉】彈幕都覺得熟悉, 宓昶當然更快認出來。雖然硬要說的話,宓昶也隻是和對方滿打滿算才見了一麵,但是心心念念這麽久,看到正臉後,他立刻就認出了人, 當即一嗓子嚎出來,“談師兄!!”這一嗓子反倒把旁邊戒備的盧子登嚎懵了:過來的難道不是神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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