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這張笑臉突然闖入他的世界中的時候,百裏臻忽然覺得,有什麽,在一瞬之間亮了。


    她的笑,明豔了他的整個天空。


    也明豔了他前後兩世這幾十年的生命。


    有的人,或許天生就自帶一種氣場,光明而溫暖,無論多麽陰暗的過去、多麽冰冷的內心,都會被她驅散、感化,進而沾染上她的氣息,如她一般,燦爛地活在世上。


    這是一件多麽美好的事情!


    那是他在上一世追尋了十多年以為隻是遲到但終會到來的光明,那是他在這一世覺得永遠無法再照耀到自己身上的光明。


    無論是重生的這十二年,還是含恨而終的上一世,所有的陰霾,仿佛都在這燦爛的笑容裏,層層敗退,化為烏有。


    耀眼到他不敢直視,隻能有些狼狽地匆匆撇過臉去。


    百裏臻這麽兩輩子,都沒覺得如此狼狽過。狼狽到他需要自行退去,甚至頗有些棘手地不敢麵對。


    可是,可是啊......那一眼,隻要一眼,就已經足夠他深深地記在腦中,鐫刻在心底。


    隻一眼,便永生永世難以忘懷。


    “殿下這是想逃嗎?”


    阿綾目不轉睛地看著百裏臻抬頭又撇開的模樣,隻當他不接受自己輸了的現實,便略帶積分故意地問著他。雖然她剛剛確實故意用“聊天大法”轉移了百裏臻的注意力,不過結果確實就是她先連起了五子,不管過程怎麽樣,她贏了。


    孰料,這話一不小心就戳中了百裏臻的心事,激得他的臉更撇開了些。


    他活了兩輩子,從未感覺何時有如現在這般狼狽,哪怕上一世死的時候,也都未曾這般。


    他覺得,自己不僅上輩子欠了她的,上上輩子大概也欠了她的。


    他的動作更是印證了阿綾前麵的猜想,她撇了撇嘴,大抵沒想到高傲如百裏臻,居然也會在輸了之後做出這樣的舉動。


    嗯,二十歲,到底還是個孩子呢。


    心理年齡比百裏臻還要成熟的阿綾,覺得自己這麽做有點“以大欺小”的嫌疑,再加上她本就被讓先了,這會兒再拿這事兒笑話他,確實有點不太厚道。


    “那殿下......”


    阿綾話還沒說出口,便被百裏臻打斷了。


    “嗯,你贏了。”


    百裏臻轉過頭來,已是麵色如常,仿佛剛才都是阿綾的錯覺一樣。


    “想要什麽?”


    他問道。


    +++++


    百裏臻是個好人。


    百裏臻真是個好人。


    百裏臻真是個大好人。


    人美聲甜心又善,誰家娶到這樣的媳婦簡直燒了八百輩子高香了。


    此時,被“美食投喂”的阿綾對百裏臻的溢美之詞和好人卡,就像是不要錢一樣,隨便往百裏臻的頭上扔——盡管他本人並不知道這種不實在的玩意兒已經快把他給埋起來了——仿佛前麵不止一次人身攻擊百裏臻除了皮之外全是烏漆嘛黑的人,不是她一樣。


    不,其實百裏臻還是隱隱約約的有感覺到的。


    對上那雙晶晶亮的眼睛,百裏臻仿佛從阿綾烏黑的瞳仁裏,看到了她古靈精怪的歪心思。


    真是,吃堵上了她的嘴,也堵不上她的腦子,是個極為難搞的小姑娘。


    好吧,百裏臻承認,盡管有些難為情,但他剛剛,確實因為麵前這個小姑娘的笑容而失態了。


    她很美好,從一開始他就知道。


    隻是,他不曾想,她的美好居然有這麽多種呈現形式,而且總以最不經意的姿態,悄然綻放在他的身邊。


    阿綾。


    阿綾!


    阿綾......


    他早已忘記了那盤棋局的輸贏,他訝異於自己就這麽輕易地在她身邊放下了戒備的心態,他想將那明媚而狡黠的笑容永永遠遠地珍藏。


    因為她的一句話就情緒波動,他確實是失態了......


    不過,還好。這個小姑娘似乎也沉浸在將他“擊敗”的驚訝與喜悅中,她似乎對他的失態,有了些微妙錯誤的認知,並且還樂顛顛地問他討起了獎勵。


    自從那一晚上的獨處之後,他們之間,似乎有什麽在悄然改變著。


    很細微,轉瞬即逝,他抓不到。


    “嗯,你贏了。”百裏臻點了點頭,大方承認自己輸了,“想要什麽?”


    後半句,就像是在哄騙小孩子似的,連百裏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順嘴就說了這句話,但說出來之後又覺得,好像,確實是應該這麽說的。


    他的話音落下,阿綾一下子收起了自己的小得意,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誒,這個人,居然問她想要什麽?!


    這......這該不會是一個套兒吧......


    “真的可以嗎?”


    “可以。”


    阿綾小心地打量著對麵的男人,卻見他應了一聲之後,便自顧自開始泡起了茶。上好的雨前春竹在剛燒開的熱水中輕輕打了個滾,那山野間的清香便在這一杯水中幻化出它原本的風情,而後順著蒸騰出來的熱氣,飄滿這一方小小的空間。


    香。


    真香。


    她餓了。


    作為一個“因為中毒”而睡了一個白天,大半夜醒了之後稍稍就著幹糧餅和米粥填了點縫的人,她算是一天一夜隻吃了一頓飯,一碗水和一顆藥丸,別的,再沒吃東西了。


    方才來找百裏臻之前,因為是淩晨吃的東西,她感覺胃裏還不太舒服,喝了點清茶就出來了,這會兒真是餓得撓心撓肺,聞著碗香茶都餓了。


    然鵝,即便是餓了,她也絕不向幹糧餅低頭。


    那玩意兒真是難吃得要死要死的!


    她想吃好吃的東西,比如——


    百裏臻......


    ......的團子!


    阿綾腦中靈光一現,看向百裏臻的眼神裏又多了幾分渴望。


    她覺得自己問這位神仙要什麽金銀財寶實在俗氣得緊,而且她有沒有命花還另說;至於旁的什麽很珍貴的東西,他說不定也不會給。如此,反倒不如來個最為簡單能達到,並且最為實用的要求。


    阿綾曆來是個實用主義者。


    “臣......”說幹就幹,阿綾即刻便開了口,“不知殿下可賜臣團子?”


    “團子?”百裏臻一時沒跟上她的思路,在他看來,就這個小姑娘剛剛那個膩得他發抖的眼神,指不定是醞釀著借此機會坑他個大願望呢。


    “吃的......團子......”就是那個白白胖胖軟軟糯糯的小可愛!


    看她手舞足蹈的比劃,百裏臻不禁覺得有些好笑,他沒想到,她居然問她討吃的。瞧那可憐的小模樣,好像他不同意就是虐待了她似的。


    嗯,估計是餓壞了吧。


    百裏臻伸手,先是快速地將小幾上的棋子棋盤之類的收了個趕緊,隨後又從馬車的暗格裏取了個小盒子出來,放到阿綾的跟前,開始投食。


    那是個方形的食盒,做工精致色澤上乘,長款約莫20公分大小,打開蓋子,裏麵放著阿綾消想了好幾天的白團子,共四隻。


    這些團子上,並未如她之前在公主府吃過的點心一般凹造型印圖案,而是就簡簡單單的四個粉白的團子,就像某人一般白淨白淨的,沒有一星半點多餘的東西。


    阿綾低頭看了看某人同款團子,又抬頭看了看某人,一時不知道自己該不該下手,該對誰下手。


    “都是你的。”


    百裏臻很大方,一揮手,就將一盒子的團子都給了餓得掏心掏肺的阿綾。


    “多謝......臣多謝殿下!”


    阿綾自是又感恩戴德地謝了百裏臻一番,淨手後便先對左上角的團子下手了。一口咬下去,吃貨登時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樂和滿足感。


    好吃!


    皮子是又軟又糯又有嚼勁的水磨糯米皮,芯子是甜香細滑的玫瑰紅豆沙,如它的外表一樣,是那種質樸到讓人落淚的美味。


    也太好吃了吧,這是什麽神仙美味!


    一比較起來,幹糧餅子那種玩意兒簡直就是泯滅人性地難吃!


    百裏臻一邊細細品著杯中的茶水,一邊好整以暇地看著自己對麵的人,嘴巴一鼓一鼓地吃著團子,看起來就像是個小鬆鼠一樣。


    ......小鬆鼠?


    百裏臻被自己的突然聯想給訝到,他拿著杯子的手微微一頓,繼而又認真地看著阿綾。她還是渾然忘我地吃著他的紅豆團子,嘴巴一鼓一鼓,眼睛閃閃發亮。


    確實是進食中的小鬆鼠呢。


    再一想到昨天一早,他們倆在山洞中的時候,她就著隨身帶的冷水啃幹糧餅那絕望的表情,百裏臻就覺得很好玩兒了。


    那涼冰冰的幹糧餅是什麽滋味,百裏臻自然知道。隻是,隻消將難吃的幹糧餅換成紅豆團子,就可以讓她如此開心嗎?


    可真是,容易滿足,啊。


    如果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可以像她這般簡單純粹的話,或許很多本不該發生的悲劇,就都可以避免了。不會有人流離失所,也不會有人背井離鄉,所有人都可以和自己的親人生活在故鄉的土地上,一代一代,繁衍生息。


    在這個,未來有一天將屬於他的天下。


    這一次,他絕不會將江山拱手相讓給那個男人了,屬於他的一切,他要好好守護好。


    阿綾雖然吃得歡,可還是本能的感覺到有道視線在盯著她。那森森涼涼的視線,讓她忽然想起,自己是在誰的麵前。


    她絕對是餓得太狠了,以至於吃的欲望,戰勝了一切理智。


    她咀嚼的動作一下一下地慢了下來,表情一點一點地僵了下來。她的頭一寸一寸抬了起來,她的嘴一點一點張了開來。


    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這個時候應該先道個謝,鄭重其事地評價一下團子的美味。


    ......吧。


    又不是做美食節目哦,要這個環節幹嘛!


    “殿下......”


    阿綾期期艾艾地開了口。


    百裏臻被她這一聲,忽得喚迴了神智。他一時之間,不小心就沉湎到上一世的迴憶中去,以至於都沒發現,麵前方才還吃得津津有味的小人兒,已經僵掉了。


    “嗯?”男子有些隨意地應了一聲,而後看了眼手中見底的茶杯,便將杯子放在幾案上,又順手從暗格裏拿出一個杯子,隨後提起茶壺,將兩個杯子分別注滿了水,再放迴茶壺後,這才將新拿出的那個杯子,擱到阿綾的麵前。


    哇哦,這個男人怎麽知道她吃得快噎了,也太貼心了吧。


    阿綾的鼻子動了動,輕嗅著撲麵而來的茶香。隻這麽聞著,便覺得五髒六腑都通透了。


    她抬手,看了看指尖上沾染的些微糯米粉,輕撚了幾下手指,隨即又從懷裏掏出來帕子擦了擦,擦淨了之後,這才捧起茶杯,吹了好一會兒,用手試了試溫度,才小心翼翼地伸出舌頭舔了一口。


    唔,略微有點燙,但是是可以接受的程度。但是,隻是淺嚐,就已經是滿口茶香了。


    確定可以喝之後,阿綾這才放心地開始喝了起來。


    看著她像小貓兒一樣喝著他的茶,百裏臻覺得更是好玩兒了。


    明明人前是上得廳堂才富五車的太史,骨子裏又是個女扮男裝膽識過人的姑娘,怎麽私下相處起來,倒是越看越像是什麽弱小可憐又無助的小動物了。


    如果他們那清冷無趣的睿王府裏也養這麽一隻的話......


    等等,他怎麽有這種危險的想法?


    百裏臻被自己這陡然從腦子裏冒出來的想法,驚得蹙起了眉頭,而他這一表情,落在阿綾的眼中,卻產生了莫名其妙的解讀。


    你看,連她一個身體健康活蹦亂跳的健康寶寶,都被給藥倒了,如睿王殿下這般病弱的男子,所受到的傷害豈不是更大。她怎麽就因為滿腦袋關於一頁書的推測,就這麽貿然打擾了百裏臻休憩,更糟糕的是她還一時興起跑了題,騙吃騙喝到現在還沒講到正題。


    ——你也知道你跑題了好久了。


    “殿下,您......”阿綾立馬放下了手裏的茶杯,快步繞過小幾,跑到了百裏臻的身邊。


    正在車外值守的無風,和馬瞪眼睛的無言,被馬和無言夾在當中的楚子尋,蹲在道旁沉思的隋清逸,休息時間也不忘記拔點草研究研究的嚴明仁,不知道自家姑娘什麽時候迴來而焦急等待的春杏秋桃,一起其餘睿王府的侍衛們,忽然聽到一聲慘叫。


    “殿下,臣罪該萬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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