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之人往往有不凡之處。


    這道理並不算難懂。


    越是這種無法無天的草莽江湖,越是要萬分提防小心謹慎。


    說實話,安化侍有些看不透這老家夥。


    明明能夠感知到其和凡俗無異,但又著實普通的有些太不普通。


    他緩緩收起刀,揪起他編成小辮的潦草胡子扯了兩把,隨即隱隱流出一抹歪嘴淺笑。


    這老者也不迴避,任由安化侍拖拽他的白胡,一雙昏沉老眼死死盯著安化侍背後的黑刀,眼神裏滿是待宰羔羊一般的惶恐錯亂。


    “老人家,你叫什麽?”


    安化侍的語氣在不知不覺間變得柔和,並非因為他已經對老者放下戒備,而僅僅是這老家夥的辮子胡須很像他死去的爺爺溫叔牙。


    “我不記得了......我餓了,有吃的嗎?”


    老者晃晃腦袋眼神迷惘,看起來根本不像是裝得,他的瘋癲異常自然不做作,在安化侍刁鑽的審視中沒有絲毫破綻流出。


    安化侍隨手掏出一些真元丹遞給他,真元丹對凡人來說雖無大用,但卻可以補精養氣有飽腹之效。


    這老者看起來是真的餓了,一把抓起狼吞虎咽開始大口猛嚼,瞬間將滿是醃臢的半口黃牙搞得一片烏黑。


    他有吃的便好似沒有煩惱,也不顧及所食之物究竟味道好不好,咧開大嘴朝安化侍笑得沒心沒肺。


    安化侍已經許久沒見過這種毫無負擔的笑了,當即也被他搞得心情稍稍舒緩,可這不代表他願意將老者留在此地。


    “老人家,吃完了就趕緊走吧,我這裏生人勿進。”


    安化侍指了指門口的牌子,隨即伸手一把抓住老者的胳膊,想要用蠻力將他好生請出去,誰知這老者的雙腳好似立地生根一般紋絲不動,倒是上身歪歪斜斜被扯得仿若浮萍。


    安化侍的手勁兒本就大,這麽一扯當即將老者的上下半身搞得扭曲分家,不過他的腰間老皮貌似極度強韌,雖完全變形但毫無撕裂剝離,換作常人早就腸腹破裂,可這老者僅僅隻齜牙咧嘴叫喚了三聲。


    “哎呦呦,不頂用啦,不頂用啦,再拽下去我要翹辮子嘍!”


    安化侍剛剛那一拽是使了真功夫的,雖說沒用上真氣,但僅憑他這一身生撕虎豹的蠻勁也足夠駭人,可即便如此還是沒有撼動老者的雙腳分毫,甚至連他腳邊那隻爬了半天的螞蟻都還安然無恙。


    安化侍見狀已經心中篤定,這老家夥絕對非等閑之輩,如此鐵馬下盤根本不是江湖人士能練出來的,但若說其是修行者,這份淡漠無痕又著實是驚世駭俗。


    “老人家,我說實話看不透你,也不知道你究竟纏著我有何目的,既然你不願意走,那你我便各自安好井水不犯河水,千萬別以為你裝瘋賣傻就能魚目混珠,這世上想害小爺我的人,往往這會兒孟婆湯都喝三碗了!”


    安化侍的威脅毫不掩飾,這老者卻依舊懵懂癡傻,好似根本沒聽進去一般鼓起掌來,一邊鼓掌一邊還伸手朝安化侍討要真元丹。


    “糖豆子!剛剛的糖豆子好吃!我還要吃糖豆子!”


    安化侍見狀也沒多說什麽,從雲戒中取出一壺最平凡不過的真元丹遞給他,隨即指了指方才老者棲居的陳列屋子,然後自己扭頭走向另一側的西廂房不再理他。


    就這般,安化侍在酆都城就這麽稀裏糊塗得住下來了。


    說起來自從他離開玄厄光明壇,還是頭一遭在凡塵俗世重新體驗市井氣,隻不過酆都城這種市井氣著實是有些變態,但好在安化侍也不是什麽太正經的人。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安化侍過得很安生。


    酆都城由於深入地底,終年少見日光也不見風水流轉,除了屍綠霧障彌漫外幾乎不分四季,天氣也和鬼魂一般變幻莫測無法捉摸清晰。


    對於每個酆都人來說,你不曉得今日街上又會流下多少血,也不曉得你的棲居今日會不會被人砸成齏粉,更不曉得你的腦袋會不會在下一刻被砍成滾地葫蘆。


    至於天氣也是這般,安化侍在這裏一待便是七日。


    在這七日之中,他見過三次暴雨一次下霜,還見過兩次沙塵和一次暴雪,甚至還瞧見過一場帶著酸雨的子夜冰雹。


    第八日辰時,安化侍將棺材鋪門大開,一個人坐在正對門口的堂外,望著高高聳起的門檻啃著西瓜。


    他已經好久沒有吃過瓜果,在酆都這種地界瓜果倒也有不少。


    此刻那瘋癲老者也在不遠處蹲著,安化侍也給了他一隻大西瓜,隻不過這老家夥比安化侍還沒吃相,此刻一張老臉已經嵌在半隻西瓜瓤裏越陷越深,噗呲噗呲的發出一陣陣豬吃泔水的醃臢聲響。


    這些日子以來安化侍倒也沒餓著他,有吃的基本都會給他捎帶一份,這老者倒也極其安生,根本沒有任何心機算計,整日除了吃就是睡,除了長得跟豬天差地別外,其餘稟性簡直和家豬如出一轍。


    這七天來,安化侍每天都會固定出去一次打探消息,隻不過收效倒是並不樂觀。


    他沒有直接去找鬼宗弟子,而是多方打探了一下市井百姓,期間還劫持了幾位外來散修,隻不過他們對鬼宗內亂之事皆一無所知,這讓安化侍稍稍有些頭大。


    安化侍自幼便知道,鬼宗和天照宗很不尋常。


    道宗這種掌教失蹤太上長老慘死的落魄宗門,安化侍倒是敢和其唱唱反調,一來是知道其已經外強中幹,再者是有諸多老前輩們幫襯著,可鬼宗卻是他自己孑然一人,安化侍還是不敢隨意暴露硬闖。


    即便安化侍對自己目前的修為很有信心,可鬼宗與天照宗完全是兩大另類,現如今四大王朝的四大宗門,完全沒資格和其相提並論。


    原因也很簡單,早在十三萬年前,令狐睛明還未開創出魔宗之前便有鬼修和祭師,這是兩個不知曉傳承幾多年歲的上古宗門,其底蘊之濃厚簡直非安化侍所能想象,因此安化侍還是選擇謹慎圖之。


    當然,謹慎不代表畏縮不前,安化侍望著手中的西瓜,準備吃完這一牙便去找鬼宗弟子。


    此刻的酆都城依舊屍綠漫天,飄飄揚揚下著有些反常的清雪,令人根本分辨不出具體的四季輪迴。


    安化侍盯著門口默默啃著西瓜,望著外麵偶爾發生的血腥搏殺,一邊吸著西瓜水一邊猛嚼幹癟的西瓜瓤。


    又過了半晌,眼前的門廊外忽然傳來哐啷一聲,隨即一位黑衣女子滿身是血地踉蹌跑了進來,沒注意腳下高聳的門檻兒,一下子便打了一個大趔趄。


    安化侍見狀不為所動,依舊抱著手中那牙西瓜從左到右細細地啃著。


    他手中那牙西瓜早已吃光,此刻安化侍正在細細咀嚼著青色的瓜皮。


    一旁的老瘋子此刻已經吃完了大半西瓜,見狀瞧瞧安化侍,也學著他饞巴巴地用牙刨著西瓜的青皮。


    進來的女子腹部有一處巨大豁口,被她緊緊捂著也瞧不出被何物所傷,她滿臉煞白香汗浸透,晃悠悠地掙紮著站起身子,死死咬著嘴唇讓自己保持神誌清醒,一點點朝安化侍的方向挪移。


    安化侍還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此刻鋪門外又闖進來幾位追兵,看樣貌皆是鬼宗的執事弟子。


    鬼宗的衣衫用的皆是黑色粗布,看起來毫不名貴甚至還有些寒酸,整體風格也好似隨意剪裁拚湊一般錯落無序,貌似就是一堆巨大的黑布簾子裹在身上一般,捎帶著將他們的腦袋和長發也裹在一起,整個人看起來就好像被罩在一片拚湊的黑雲之中若隱若現。


    湧進門來的家夥共有五個,後麵隱隱間還有人,隻不過都以最前方一人馬首是瞻,並未魯莽衝動往裏冒進。


    為首者根本瞧不清臉,他緩緩舉起右臂,露出一抹雪亮的圓月彎刀。


    彎刀逐漸抬至和安化侍眉弓持平,為首者清冷無情的聲音隨後而至。


    “鬼宗辦事,不想死,別添亂。”


    安化侍聞言依舊不抬眼皮,他靜靜把手裏的瓜皮啃完最後一塊,隨後緩緩站起身子。


    霎時間五把圓月彎刀瞬息逼近,森寒冷冽的刀鋒刮得他全身衣衫猛烈後扯,一股奪魄逼人的煞氣化作穿堂風,將堂中一張紫檀桌子瞬間撞得七零八碎!


    “幹嘛?”


    安化侍聳聳肩頭示意並無惡意,胡亂撥開麵前的刀來到老瘋子麵前,此刻老瘋子已經吃完了半隻西瓜,正頂著瓜皮帽子又唱又鬧,許多紅色汁水順著瓜皮流淌滿臉,看起來好似腦袋被人開瓢一般,有股滑稽錯落的血腥之感。


    “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吃完東西的垃圾不要亂丟。”


    安化侍像訓斥孩子一般拿走西瓜皮,順手朝老瘋子不爭氣地指了兩下,老瘋子在這幾天裏和他也混熟了,此刻果然抱著腦袋縮迴陳列屋子偷瞟安化侍,那神情跟受了批評的頑童簡直一般無二。


    安化侍也不去管他,將瓜皮全都拿齊了後繞過五位鬼宗弟子,來到門口將瓜皮全都丟到門檻外,拍了拍手迴身衝老瘋子板著臉說教:


    “瞧見沒有?今後有垃圾記得丟出去,門檻裏麵是住人的,不是讓這群垃圾滿地亂杵丟人現眼的!”


    (老白前兩天高燒不退,硬撐著給大家更新,今天稍稍好些了,爭取明天月末給大家雙更,大家有qq可以加一下粉絲群,謝謝,群號在簡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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