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南師聞言饒有興致,轉迴身來靜靜看著藍仟夙。


    他的白衣還是那般幹淨素白,腰間的書卷還是那般鬆散恣意。不管外麵的江湖蕩起幾多風雨,似乎都不足以讓其顰眉哪怕一瞬。


    “藍姑娘,我很想知道他是誰。”


    “一個常侍罷了,我的常侍。”


    藍仟夙迴應得幹脆利落,沒有一絲一毫的遲疑神色。


    所謂常侍,乃是修行者和皇權貴胄們貼身追隨的特殊侍衛。


    世間很多修行者手眼通天,但卻身體羸弱單薄。施法對弈時必須有常侍護衛周身方可行事。


    鍾梵若是那夜帶了護身常侍,也不會被陸某人壓製得狼狽不堪。


    皇宮貴胄們也習慣聘請常侍,因為他們皆是惜命如金之輩。朝堂裏的波雲詭譎也會帶到宮外,不帶常侍護衛左右,保不齊哪天就會被人抹了脖子。


    當然,對於刀劍兩宗的修行者不必培養常侍,畢竟他們是殺戮者而不是受戮者。


    再者,對於佛宗這種天生防禦著稱的修行者,也完全沒有攜帶常侍的必要之處。


    而且,和尚們也沒錢聘請常侍。


    “常侍?有些意思,那我要看看他如何來到頂樓。”


    祝南師依舊麵色淡然,倚在憑欄處望著樓外的白雪。


    藍仟夙見他這般也默然不語,隻是心裏不由得替安化侍捏了一把汗。


    一杯茶的時辰很短暫。


    短暫到足以攪亂江湖。


    安化侍收迴了馭人術,他必須保存足夠的真氣應付接下來的難關。


    整條長生街已經滿目瘡痍,瓦片飛簷皆如隆冬秋葉般簌簌凋落。一眾恢複神智的江湖俠客紛紛唿來喝去,渾然不知為何自己會出現在這處,亦不知究竟發生了何事!


    楊十三爺沉下鷹隼般狹長的老臉,一個大雁息聲消失在巷口盡頭。


    陳四爺輾轉騰挪於樓宇旌旗之間,麵色焦灼地尋覓自己射丟的箭。


    穆臨候將七尺劍從陌生莽漢腹中抽出,沒有道歉亦沒有隻言片語,青鋒帶走三寸黃昏的日光,淹沒在人潮之中隻剩一片殘影。


    這幾位都是江湖中有頭有臉兒的人物,自然懂得一些修行者的傳聞路數。眼下沒有過多驚詫快速抽身世外,算是江湖裏少有的明白人。


    剩下的江湖雜派則腦子不太靈光,互相撕扯詢問究竟發生何事。琵琶門的暹羅女揪著冶火門的鐵匠索要清白,握著係紅大刀的鬼娃門後生們追著春風樓的風流浪客喋喋不休!


    一眾衙差和稽查使皆站滿街道安撫四方,隻不過他們也說不出個緣由道理,一時間滿街動蕩帶著一股詭異的氛圍愈發濃烈。


    而造成這一切的安化侍卻離開了酒肆,鬥笠戴好將棺材和陸某人頭顱擲出!


    望鴣樓前立刻騰出一片圓潤的空地。


    一口漆黑醜陋的棺材橫亙門口,上麵碑亭鶴鹿描摹粗糙,劃滿了風刀霜劍的歲月刻痕。


    一顆肥碩油膩的頭顱置於其上,瞪著眼睛眼球血絲鼓冒,好似滿溢不甘心的怨念厲鬼!


    安化侍緊隨其後抱肩立於門前。


    頭戴鬥笠低眉垂首,隻能看到叼在嘴裏的一杆柳條須子。


    看似江湖裏浪跡多年的遊俠,卻穿著一身招惹眸光的稽查司錦服。


    正門臉兒處剛好有幾位稽查使,見狀上前恭聲發問。


    “大人,敢問您是哪處的,今兒是北境二處在此辦案,看您身段識不出您這尊大佛。”


    安化侍聞言稍稍竊喜,這身衣裳是溫叔牙從那四位鋒境稽查使身上扒下來的,看起來著實品階不低。


    “我是一處李墨白大人麾下,前日裏李大人於舒荷老宅遇害,眼下我已經手刃兇手,準備獻給祝副使。”


    正所謂做戲做全套,安化侍取出衣服內原有的腰牌,在一眾稽查使麵前草率晃了一圈兒。


    眾稽查使見狀立刻躬身禮拜,雙手五指閉合交疊於嘴前,行了一個稽查司最高禮節。


    安化侍默默領受,又指了指地上棺材。


    “你們在此便好,棺材裏是兇手屍身,由我一並提頭參見祝副使。”


    言罷,他在眾目睽睽之下背起棺材,大搖大擺地抓著陸某人的頭顱上了望鴣樓。


    還在原地行禮的稽查使久久不敢抬首,稽查司裏的等級森嚴,他們這種未入修行之道的普通稽查使,隻能安靜地做好自己的芻狗本分。


    這法子還是路上陸某人想出來的,安化侍隻知道揮刀強闖,向來懶得動這種取巧心思。


    一路平安無事,這身行頭令他暢通無阻。


    望鴣樓一共十三層,直到第十二層才稍稍有人攔路。不過見了他的腰牌也沒有過多詢問,隻是有些好奇為何北境一處的家夥會在此時出現。


    不多時,少年出現在第十三層,摘下鬥笠和藍仟夙望了個對眼兒。


    藍仟夙見他著實是激動莫名,卻不敢大聲唿喚,但美眸中閃爍的淚光卻早已璀璨充盈。


    小柚子朝安化侍做了個鬼臉,似乎一眼便將其看得通透。


    “祝哥哥,他不是咱們稽查司北境的人,北境兩處我都認得沒這號人物!”


    祝南師聞言笑笑,朝著安化侍做了個請的手勢,又摸了摸小柚子的後腦。


    “柚子,給他看茶。”


    安化侍毫不客套地甩甩手,將頭顱“咣當”一聲放在桌上,隨即大馬金刀地坐在藍仟夙身旁。


    小柚子見到頭顱嚇得麵色煞白,倒茶的手亦是微微哆嗦。


    茶水在白色瓷杯中激蕩如虹,不管是喝茶的還是倒茶的,心思皆跟著一陣搖晃。


    “下屬沒這般近距離看過屍首,閣下見諒。”


    祝南師還是那般溫文爾雅,盯著安化侍的衣裳瞥了一眼,卻依舊好似東道主般盡著待客之道。


    “我是粗人,隻愛喝屠蘇酒,不愛喝茶。”


    安化侍沒有多看他,而是看了看身旁的藍仟夙。誰知這麽一看便心中火起,指著她的腳鐐質問起來。


    “這是他給你戴的?”


    藍仟夙聞言點點頭,她穿得還是闌秀坊的衣裳,輕薄如紗能夠隱隱得見肌膚。


    當初在七尹客棧裏被燒灼的傷痕此刻異常顯露,雖被她多番遮掩還是能看到泛紅的疤紋,這令安化侍頗為自責又添了幾分火氣。


    藍仟夙看到少年的眉眼,本就心思機敏的她自然能猜到他的心思。


    “小公子,不礙事的,總比被這群貴胄送給朝中糟老頭子當小妾好很多。”


    這句話令安化侍心思更亂。


    他看著那些燒傷,想到了自己滿目瘡痍的身體,想到了吞食中藥刺破斑斕的口腔。


    “我沒權沒勢,憑什麽就要受到欺淩?你家裏有權有勢,為何還要這般作踐自身?”


    這話不知是說給藍仟夙還是說給自己。


    總之眼下的安化侍和藍仟夙似乎都有所感觸,兩對眸子皆泛起紅霜。


    祝南師靜靜看著這對苦難人兒,半晌後靜靜踱步來到桌前,親自為安化侍斟茶。


    “人生本就淒苦如茶,二位既然已經來齊,那便各自滿飲此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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