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倫不類,不魔不道,我喜歡。”


    陸某人毫不吝嗇對安化侍的欣賞,但安化侍對他這種輪迴不滅的老怪物可沒什麽好感。


    “我不喜歡男人,更不喜歡隻剩下一顆頭的男人。”


    言罷,少年悍刀而出,迎麵陽光大燥。


    這天是南靖曆一四九年正月二十五。


    申時,距離舊水老祖廟三條巷弄開外的長生街上寂靜無聲。


    作為整條街最為高聳排場的門麵酒肆,望鴣樓今日迎來了一樁大買賣營生。


    南淮城的府衙差役塞滿一層樓宇,坐在裏麵靜靜喝酒吃肉,吃完了打著牙祭也不肯離去,搞得四方商鋪盡皆噤若寒蟬。


    望鴣樓對麵乃是一座淮南菜酒肆,論排場氣闊自然不能和望鴣樓相比。自古來了差爺多多少少會冷落了生意,眼下酒肆裏亦僅僅隻有一桌客人。


    頭戴一頂柳條編織的破爛鬥笠,身背一口碑亭鶴鹿的漆黑棺材。


    提著一顆血跡幹涸的肥碩首級,穿著一身稽查司製下的飛魚服。


    這家夥自然便是安化侍,這衣服自然便是當初溫叔牙從老宅屍體中扒下來的那套。


    店家望著這稀奇古怪的少年雙腿打顫,想要上前招唿又畏懼那顆肥碩頭顱。但那身飛魚服又著實得罪不了,一時間進退兩難急得滿麵愁苦。


    安化侍見他這般微微抬手,喚了一名小二上前搭話招唿。


    “這......這位爺,您想吃些什麽?”


    “我不吃不喝,因為我沒有銀兩。”


    安化侍實話實說,隨即又看看對麵的望鴣樓:“我的銀兩在那樓頂上呢。”


    店小二聞言立時惶恐擺手,滿臉笑意將褶子堆疊得層次分明。


    “稽查使大人,您說這話就折煞小店了。您能大駕光臨便是小店的福分,哪裏有讓您破費銀錢的道理?”


    “這衣裳這般值錢?”


    安化侍朝他擺擺手:“罷了,我爺爺說過,江山父老能容我,不使人間造孽錢。”


    店小二見狀也沒了法子,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杵在原地冷汗流了一脖頸。


    安化侍也沒打算為難他,當即又指了指對麵。


    “我們稽查司包下了望鴣樓的事,你們應該都清楚吧?”


    “清楚清楚,大人您放心,今兒這長生街不會有喧鬧之事,絕不會耽擱貴司的大事。”


    店小二恭聲應和著,安化侍聞言抿起左邊嘴角,擺擺手將其打發走了。


    在來時的路上,他已經用馭人術告訴了一幹三教九流。


    眼下,祝南師擒住了藍仟夙,扣押於望鴣樓的風聲已經傳遍了南淮城。


    隱隱間,比正祥街那座青色大墓還要炙手可熱幾分。


    安化侍看看天色,要了一杯白水抿了兩口,隨即全力催動體內的鋒境真氣發動馭人術!


    這一路上他早已施術掌控了一票江湖草莽,眼下都已經蠢蠢欲動就等著粉墨登場。


    隨著鋒境真氣透體而出,寂靜的長生街逐漸嗡動起來。


    好似一鍋即將燒開的清水,風平浪靜的表麵下蟄伏著無數狂躁的翻湧!


    盞茶時辰過後,水燒開了——


    幫派走上街頭扛起揚名立萬的幡子,繡娘在這魚龍混雜中立起貞潔牌坊。


    悍匪扛起家夥橫刀立馬打家又劫舍,飛賊趁著打砸搶燒沾喜氣上了瓦房!


    安化侍感覺還不夠勁兒,走出酒肆站在街上又加了把火兒!


    隨後,蟄伏在長生街周圍的江湖客便好似過江錦鯉般徹底魚躍而出——


    胡楊下哭泣的賣身女忽然百步穿楊灑酒穿腸,對麵街鋪裏的老掌櫃亦是開山裂嶽摧金斷掌!


    楊十三爺如蒼嶺雪鷹般大鵬展翅,輕身提氣飛掠過十八條巷口!陳四爺拈弓搭箭仿若西域蝰蛇,手上繚繞出花團錦簇,街上綻放起紅梅雪落!


    街角秦淮樓的一眾花魁盡皆飛出樓宇,擎暹羅傘如天女散花般飛簷走壁!地上賣糖堆糍粑的一排後生娃娃,撇了吃飯家夥敞開後心衣裳,抽出係紅大刀當街捉對廝殺!


    太掖亭的穆臨侯耍起七尺青鋒,和迎麵趕來的衙差刀衛鬥成天昏地暗。身後春風樓賣唱的素衣歌女輕易斷人筋脈,將一眾喝花酒的紈絝子弟丟下了溫柔鄉。下方路過掌釘冶火的莽撞鐵匠揮手見血封喉,管他何般來路或是哪家門生!


    一切都僅僅因為一個負棺少年,一切都在天照宗司命功法的掌控之下。


    安化侍以鋒境實力催動周身真元,本就浩如汪洋的神念意海竟可覆蓋整條長生街。雖說最基礎的馭人術對修行者幾乎無用,但這些不懂修行的江湖客便隻能任其施為淪為傀儡!


    一杯茶的時辰,是他能夠掌控的極限。


    但安化侍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長生街一片混亂,驚擾到了望鴣樓一層的衙差,自然也驚擾到了上方樓宇的稽查使。


    無數身著飛魚服的身影從樓上矯健躍出,呈暴雨梨花之勢朝著整條街快速擴散。


    一時間滿眼都是上天入地的遊俠浪客,耳畔塞滿了飛簷走壁踏碎青瓦的喧鬧聲響。


    而此時,望鴣樓頂。


    小柚子瞠目結舌地望著下方的混亂,迴身看了看依舊在飲酒作詩的祝南師。


    “祝哥哥,下麵打起來了!”


    “不妨事,該來的總會來的。”


    晉入鋒境巔峰的祝南師依舊光華內斂,一襲白衣望著小柚子盈盈淺笑。


    在他不遠處還坐著一位女子,正是被請來飲茶的藍仟夙。


    “藍姑娘,今日光景正好,為何不撫琴一曲?”


    “你少在那裏假仁假義,表麵上禮尚往來溫文爾雅,西梁國誰不知你背地裏比李墨白還要狠辣幾分!”


    藍仟夙此刻被戴上了腳鐐,雖說著不卑不亢的話,被冷汗浸潤的花妝卻早已昭示內心。


    祝南師對此並不惱火,依舊笑得春風和煦,好似南淮城午時三刻的陽光。


    “藍姑娘,我請你過來未驚動任何人,這風聲卻走漏得大搖大擺,著實是令祝某欽佩歎服。”


    他舉起杯盞閑庭信步,來到憑欄處往下拋了個眉眼。


    “這是你派誰做的,你父親馬上就要趕來此地,非要把小葉公子也招惹來才肯罷休?”


    藍仟夙自然能猜到是安化侍所為,她不是修行者不懂其變化路數,但對安化侍的手段還是心有餘悸的信服。


    “我還不至於委屈葉家成全,南靖的四大家族沒一個是好東西,總歸有看不慣的正義之輩前來替我聲張!”


    “是嘛?那這位正義之輩可著實是挺可憐的。”


    祝南師依舊神色淡然,舉手投足皆是溫文爾雅,摸著小柚子的後腦憑欄望風。


    小柚子轉身朝著藍仟夙做了個鬼臉兒。


    “襄陵帝姬,你不該找人驚擾祝哥哥的,祝哥哥很會殺壞人哦!”


    藍仟夙聽到這話忽然挺直身段兒,媚眼如絲亦是露出兩抹梨渦淺笑。


    “小少年,你的祝哥哥可能也不知道,下方來找他麻煩的家夥,可能比他更會殺人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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