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廟內,微風不皺。


    安化侍此刻心神激蕩,似乎感覺活下去也不算是個苦差事了。


    先是鏖戰李墨白被一劍洞穿源爐,後是對峙鍾梵被擊散神念意海。尋常修行者遭遇一種可能便會一蹶不振,但安化侍並不是尋常的修行者。


    溫叔牙說過,他們都是被世家門閥踩在腳下豬狗不如的修行者。


    因此,他臉皮夠厚。


    而且,他向來認命。


    眼下,盤膝而坐,內視自身。


    木屬性源爐依舊漆黑一片,但神念意海此刻卻浩蕩奔流!


    不同於尋常時候的涓涓細流,此刻的神念意海浩渺無盡,且深邃如淵。


    他不知道究竟是何般機緣所致,但既然眼下神念意海開辟,自然不能浪費這片藍海。


    溫叔牙留下的祭師功法仍在,安化侍將其從包裹內取出,展卷細細翻閱。


    他自幼沒上過私塾,因此有些字他還認不全。不過即便這般,開篇的很多信息亦是令他錯愕不止。


    手中這本髒兮兮地祭師功法,名諱《陰陽司命抄》。


    安化侍對天照宗並無多少了解,即便是見過了溫叔牙與鍾梵的諸般手段,此刻握著手中孤本也對不上名號。


    不過,開篇中對祭師及祭煉之法做了諸般陳述,倒是令他麵色凝重如霜。


    根據書中所言,世間能開辟五髒源爐者十有其三,能開辟神念意海者卻百裏挑一。


    安化侍摸摸後腦,感覺自己貌似是走了狗屎運。


    扉頁撰述,即便是能開辟神念意海,尋常之輩不過是一汪春水。


    天子卓絕者方能有一池漣漪。天照宗傳承至今出現過三位驚才絕豔之輩,神念意海可開辟出長江浩瀚。


    看到此處的安化侍麵露疑色,又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家後腦。


    史上最偉大的天照宗祭師不過開辟出一條江河,那現在自己神念意海中那片無邊無際的浩渺大海又是怎麽迴事?


    安化侍從不認為自己是什麽天縱之資,他從小喜歡用刀,因為感覺刀法殺人最是幹淨利落。


    他沒有開辟肺髒處的金屬性源爐,隻有一個大道登仙閣裏的公羊馬夫教過他一篇道宗真氣法門,他依言修煉卻依舊使用刀法,也沒感覺自己有什麽淩駕於人之處。


    若說非要找出些異於常人的地方,那便是他向來都很會殺人。


    而且,隻要是在他能力範圍內想要殺死的敵人,無論對方有多少種抵禦的手段,安化侍都能以更為狠辣無情的華麗手段要了他的頭顱!


    隻不過,這僅僅是被逼到絕路的寒門孤子的求生本能罷了,安化侍從不會將這些血腥的品質認為是自身的獨到潛能。


    但此刻,後腦中的那片大海,令他和手中古卷皆無法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好在是他向來不愛思考,既然無從解答,那便順其自然便是。


    眼瞼繼續朝下翻閱,少年的麵龐也逐漸升起了絲絲潮紅。


    “原來爺爺製服李墨白用的是禦魂·淩解。”


    “原來正祥街那顆血眼用的是司命·咫尺。”


    “原來操縱百姓的幻術用的是禦魂·布都。”


    “原來擊潰我神念意海用的是司命·道成寺鍾。”


    “等等......”


    安化侍握著古卷的雙手微微顫抖。


    “這究竟是一本什麽樣的秘笈,為何這些修行法門盡數囊括其中?那老叟不論是修為還是穿著皆非等閑之輩,為何他所施展的秘法都在我爺爺這種猥瑣之流手中?”


    他手指快速翻卷,不單單是已經見過的幾種秘術,整本古卷上記載的秘法多如牛毛,安化侍的眼神也逐漸恢複沉凝與冷靜。


    但他的心還在劇烈跳動。


    他感覺自己活過來了。


    這本書哪來的?


    他不在乎。


    既然老天又給了他一條修行下去的道路,他便要抓住機會並繼續朝葉家揮刀!


    少年昂起頭,麵前的鬼徹刀還在昂然挺立。


    堅毅的臉龐在黑色的刀身上虛晃顯影,看起來滿溢兇險又充滿血性的誘惑。


    正午時分,一位闌秀坊的丫鬟按時送來一碗花粥。


    “我家小姐說了,她不便過多出閣與公子相見,若是公子有需要奉承的盡管招唿。”


    安化侍默默點頭,沒有多說什麽。


    接下來一段時日,南淮城裏太平如水。


    湧進城池的陌生來客越發多了,有隱於凡塵的修行者,也有招搖過市的江湖客。


    大醮會還在緊鑼密鼓地推進。


    藍仟夙的花船還是不接外客。


    老祖廟前還是每天送來花粥。


    廟門前圍聚的百姓越來越多。


    隻不過,這群人並不是來祭拜舊水老祖的香客,而是來了又走走了又來,好似無所事事的賦閑之輩,亦好似行屍走肉般眼神木訥。


    安化侍坐在廟門檻兒上滿溢閑情逸致,盯著四周的百姓抿起左邊嘴角。


    不知道是不是後腦那片大海的緣故,他修習起祭師功法竟然毫無阻塞,甚至說隱隱間有種水到渠成的順暢感覺。


    按照《陰陽司命抄》的記載修行到第三日,他便學會了最基礎的馭人術。


    雖說隻是讓隔壁王大媽送來兩顆酸菜,或者讓臨街張大爺送來幾口旱煙這種細小瑣事,控製時間亦是隻有短短的十次唿吸,但安化侍已經足夠滿足。


    不過,一個新的問題也頗為棘手。


    他雖源爐被廢,但鋒境初期的真氣並未消散無形,而是流淌於四肢百骸一直無法凝聚。眼下有了後腦這片新海,漂泊流浪的真氣總算有了新的爐鼎,安化侍要做的就是幫它們盡快適應嶄新的“燒爐方式”。


    但是,實際操作起來,安化侍卻傻了眼。


    散於周身的道宗真氣並不能為神念意海所用!


    他不是大修行者,不可能做到觸類旁通。眼下唯有腦中那片海洋自己產生的真氣源流可以實際操縱,但散於周身的鋒境道宗真氣卻派不上用場!


    安化侍思來想去也找不到解決方法,問了幾次肥碩頭顱,這家夥卻依舊死寂沉沉,甚至讓安化侍懷疑它真的僅僅是顆死人頭。


    好在是,他的神念意海足夠廣闊無垠,修行起祭師功法竟頗為神速。


    不過,祭師的破境和以往的道宗源爐並不相同。


    世間不同的修行法門,破境方式亦各有千秋,公羊子很久前和安化侍說過此事。


    佛道兩宗破境要靠明悟與機緣。


    刀劍兩宗破境要靠度生死劫數。


    儒門破境要靠三過源門,文章成聖。


    而這天照宗祭師想要破境,靠的便是破幻求真。


    安化侍從《陰陽司命抄》裏了解到,所謂的破幻求真其實便是他幾日前所做的怪夢。每每想到那片詭異的黑色荒原,安化侍都會忍不住渾身顫栗如冰。


    不過,他還是堅定開始了自己的祭師修行之路。


    花粥還是每天必至。


    葉苓茯的下榻之所還是一直未有消息。


    闌秀坊的藍仟夙花船還是從未對外接客。


    直到一周後。


    南靖曆一四九年正月二十五,午時。


    闌秀坊的丫鬟送來一碗滿溢的花粥,又帶來一句憂心忡忡的消息。


    “公子,我家小姐今早兒被稽查司請到了望鴣樓上撫琴,小姐請小公子也去望鴣樓相會一敘。”


    聽聞消息的安化侍默然良久。


    隨後,他眼中精光閃爍,朝著丫鬟輕輕瞧了一眼。


    祭煉之法·馭人術。


    丫鬟立時神情木訥,靜靜站在門檻前陷入迷惘。


    然後,少年抿起左邊嘴角詭秘一笑。


    “小娘子,叫一聲相公來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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