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裏腐臭的味道很重,女人躺在床上,沉睡中仍然發出痛苦的呻吟聲,夏政晏輕輕掀開被子,映入眼簾的是流著汙血的潰爛的傷口。刺鼻的氣味迎麵撲來,夏政宴捂住口鼻,壓抑下胃裏翻騰而起的酸水。


    「你看到了,很噁心對不對?」夏悅嬈收拾好東西,站在門口安靜注視著自己的父親。自從身世被揭穿,以往驕傲銳氣的女生再也不見。她整個人看起來有些頹然,臉上傷勢未愈,紅腫的臉頰把她襯得更加淒楚。


    不知出於什麽心理,夏政晏避開女兒的視線,低聲道:「不用擔心,隻是中毒,醫生會有辦法的。」現在醫學科技這麽發達,隻是被蠍子咬了一口而已,隻要人沒死,總能找到解毒救命的辦法。


    聽了他樂觀的安慰,夏悅嬈神色不變,淡淡道:「醫生也沒有辦法的——媽媽快死了,誰也救不迴來。」


    「胡說什麽?」女兒這兩天經歷的事太多,增加了她心理上的負擔,失了以往的天真活潑,夏政晏深覺愧疚,不好開口嗬斥她,隻能柔聲安慰道,「蘇玫會沒事兒的,你不要想太多了,救護車馬上就到,我們收拾了東西去醫院陪她。」


    「……爸爸。」聽到他溫柔的安慰,夏悅嬈飄飄蕩蕩一整晚的心終於找到依靠,她哽咽著說道,「爸爸,雖然……雖然我很生氣媽媽瞞了我那麽多事,可是我真的不想她死。」她撲到父親懷裏,失聲痛哭,「咬媽媽的那東西既然是大姐姐養的,她肯定知道解毒的方法——爸爸,你去找大姐姐,求求她救救媽媽好不好?」


    蘇玫被那隻蠍子咬傷,傷口一步步惡化成現在這樣,看這趨勢,不出幾天,傷口會從腿上蔓延到上半身——到那個時候,才真的是迴天乏力,再無生還的可能。她的確惱於蘇玫對她的欺騙,但生氣並不表示她能眼睜睜看著母親被傷病折磨至死而無動於衷。


    夏悅嬈提出這個事,夏政晏才猛然迴過神。男人哆嗦了一下,酒意在瞬間散得一幹二淨,頭腦迅速恢復清醒:蠍子是朝顏養的,這鞋子毒性這麽厲害,朝顏肯定會常備解毒劑以防萬一,如果她真的有解毒劑,都到了危及人命的時候,她為什麽還不肯拿出來?難道她真的要親手殺了蘇玫才甘心?再者,這蠍子毒性這麽厲害,她養在身邊,是為了什麽?保護自己?還是對付敵人——敵人?自己算是她的敵人嗎?


    夏政晏還在發呆,以為他不認同自己的想法,夏悅嬈抓住他的胳膊,啞著嗓子央求道:「爸爸,我知道媽媽做了很多錯事,害了聞馨阿姨,也害了大姐姐……我們可以把她送去警察局,甚至可以讓她一命償一命,但是爸爸,請你讓大姐姐不要這麽折磨她,你看看媽媽現在的樣子,她現在這個樣子就是生不如死!爸爸,大姐姐是你的女兒,肯定願意聽你的話,你幫幫我吧……」


    女兒哭得淒悽慘慘,夏政晏輕輕拍著她的肩膀,寬慰她:「好,我去跟朝顏說說,既然是她養的東西,她肯定會有解藥的——我想,朝顏是個善良的好孩子,肯定也不想這麽折磨蘇玫。」


    男人說完,想著速戰速決,便再次安慰女兒兩句,果斷轉身離開房間去找自己的另一個女兒為愛人求求情。


    出了房間,夏老爺子還在客廳等他。看他出來,夏老爺子握著手杖站起身,直直看著他,沉聲道:「你要去哪裏?」看他行色匆匆,才迴來多久又要出門?


    「我去找朝顏談談。」夏政晏絲毫沒覺得自己的決定有什麽問題,他停下腳步,皺眉說道,「我看蘇玫情況不好,朝顏說不定有辦法……」


    「你要為了蘇玫去找朝顏?」沒想到到了這一步,這個兒子還糊裏糊塗摸不清情況,夏老爺子頓時被他氣笑了,「夏政晏,你是覺得你女兒在外麵流落十三年,已經習慣被人欺負,所以你也可以學著那些外人欺負她嗎?」


    「爸,這算什麽欺負?」夏政晏無奈道,「蘇玫做的那些事的確對不起朝顏,我們把她送進警局就好了,何必非要置人於死地,還是用這麽殘忍的手段……」


    「夏政晏,我問你,蘇玫是怎麽受傷的?」夏老爺子活動著手指,慢慢握緊手杖的頂端。夏雲澤瞅著爺爺的小動作,知道爺爺老人家現在正在暴走的邊緣,偏偏這個二叔一臉單純,完全沒有察覺到長輩的怒火,還在自說自話。


    「蘇玫不是被朝顏養的寵物咬傷的嗎?」夏政晏疑惑地說道,「就是因為這個,我才覺得朝顏應該會有辦法遏製毒性的蔓延。」


    男人迴答地理所當然,夏老爺子「嗬」了一聲,冷笑道:「那我再問你,朝顏的寵物為什麽會咬蘇玫?它為什麽不咬別人,獨獨咬了蘇玫?」


    「啊……」夏政晏愣了愣,嘴唇抿成一條線,沉默片刻道,「爸,我知道,那東西會咬蘇玫,是因為蘇玫襲擊朝顏。爸,我也明白你想說什麽。可是,爸,我不想讓自己的女兒變成殺人兇手,害人並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我不希望朝顏的手上沾上鮮血——能依靠法律解決的問題,我們依靠法律解決,不是更好嗎?」


    「……算了。」夏老爺子鬆開手杖,苦笑道,「既然你這麽用心良苦,我也不攔著你,你去找朝顏吧。」


    夏政晏離開後,夏老爺子對站在房門口的夏悅嬈道:「別看了,收拾一下,我們送你媽媽去醫院。」悅嬈還在指望政宴能從朝顏嘴裏得知解救蘇玫的辦法嗎?女孩的眼裏滿滿都是期待,讓他不忍心說出磨滅她希望的話。


    沒想到夏政晏還有勇氣來找她,夏朝顏擰眉看了眼自己的父親,輕聲道:「你有什麽事嗎?」剛才在爺爺房間裏,他不是神思恍惚,想撲上來掐死她嗎?知道自己的心理暗示起了作用,夏朝顏暗自保持著戒備。


    「朝顏,蘇玫馬上要去醫院了。」望進女兒明亮的眼睛,夏政晏遲疑一瞬,道,「我們也要跟著一起去醫院,你準備怎麽辦?迴家還是……」她對蘇玫恨之入骨,肯定不會跟他們一起去醫院。


    這人跑下來就是為了問這個問題?夏朝顏搖頭道:「難得來一次桑海遊園,我要和霍老師在這裏多住幾天。」對付完蘇玫,她接下來的重點要轉移到聞家,之後的事情不可能告訴夏政晏,女生隨口扯了個理由。


    「你們要在桑海遊園玩幾天?」看來她完全沒有被昨晚的事影響到,夏政晏原本對她的一點愧疚之情也在聽到她的迴答後煙消雲散,「朝顏,你養的那個寵物,就是咬了蘇玫的那個,你有解毒劑嗎?」


    「……」就知道他不會無緣無故跑來關心她。夏朝顏冷笑道,「沒有,怎麽了?」他不會想讓她把解毒劑給蘇玫救她性命吧?哈哈,別說她沒有,就算有,她也不可能拿出來就蘇玫——這個人是不是昨天喝多了酒把腦子泡壞了?


    女兒拒絕得幹脆,夏政晏無奈道:「那朝顏,你把那隻蠍子交給我,我帶去給醫生研究一下,肯定可以研製出解毒劑。」


    「哈?」夏朝顏露出難以置信的感情,詫異地喃喃道,「夏二爺,你說讓我把殤交給你,讓你拿去救蘇玫?」她沒有聽錯吧?她一定是聽錯了吧?這個人真的傻了嗎?他居然理所當然地跑來找她,要求她救蘇玫?「夏二爺,經過昨晚的事,你難道還沒明白?——蘇玫害死我媽媽,害得我在外流落十幾年,等我迴來後又一次次算計我,我為什麽要救她?她死了,我做夢都能笑出聲,我為什麽要救她?」


    「朝顏,我知道你恨她,我也知道,你恨我這個父親,覺得我偏袒她。但是朝顏,我是你的父親,我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女兒成為殺人兇手。」夏政晏語重心長地說道,「朝顏,殺人的滋味兒並不好受,真的。我不希望你以後的每一天都生活在噩夢裏,你明白嗎?」


    「我不明白!」大聲打斷他的話,夏朝顏道,「我隻知道,殺人償命,天經地義!還有,我怎麽就成了殺人兇手?是我故意放蠍子咬的蘇玫嗎?不是!是她想殺我,我隻是正當防衛而已……不,我那個時候可是連防衛的力氣都沒有。要不是那隻蠍子,死的那個人就會是我——你會在我死了以後去教育蘇玫,告訴她殺人不是好事,她以後的每一天都會生活在噩夢裏——你會去說這些話嗎?就算你說了,又有什麽用?!」


    「朝顏,我不是偏袒蘇玫。等她的傷好了,我會帶她去警局自首,到那時……」


    「到那時,又如何?」夏朝顏道,「自首?在牢裏待幾年,出來以後依然是風風光光的夏家二夫人!可是我母親呢?我母親不會再醒過來了!那個已經死去的夏朝顏,也不會再活過來。」


    「……」女兒情緒激動,紅彤彤的雙眼死死盯著他,讓他不自禁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我不會救蘇玫,你不用再說了。」夏朝顏收斂稍有起伏的情緒,冷聲道,「不僅不救她,等她死了,我會開最好的酒慶祝,你明白了嗎?」


    女生說完,十分不給麵子地撞上房門,險些撞到夏政晏的鼻子。一股無名火從腳底升起,夏政晏忍了忍,沒忍住,一拳頭砸在房門上:「夏朝顏,我看你是不把我這個父親放在眼裏了?!」


    沒有迴應。


    路過的服務員對他投來或詫異或嘲笑的目光,顧忌麵子,男人忿忿收迴手,轉身離開。


    他把她當女兒,才放下麵子來求她。她不肯答應,他難道就找不到醫治蘇玫的辦法嗎?男人憋著一口氣走進電梯,忽然想起周叔說的話——在夏朝顏拒絕救蘇玫的那一刻,他忽然覺得周叔的話是對的,或許,把朝顏接迴來本身就是個錯誤?朝顏在外麵也生活的很好,有疼她的養父母和姐姐,有和諧的家庭……她沒有迴來以前,夏家一片風平浪靜,萬事祥和,她迴來以後,夏家波瀾漸起,直到變成現在這樣……


    男人越想越懊惱——一開始迎接迴女兒的喜悅,也被最近接二連三的煩心事沖淡,悔恨反而衝破理智,爬上心頭。夏政晏想得出神,電梯門開了又關,一個長發女生走進電梯,站到角落裏。


    女生頭髮很長,一直披散到腰際,發色黑亮,和聞馨年輕時一模一樣……聞馨?夏政晏擰眉看向背對著他站立的女生,咽了下唾沫。


    不知為何,哪怕心裏一遍遍告訴自己她不是聞馨,可是落在女生身上的目光卻無法移開。他很害怕女生會突然迴頭——如果那張臉是聞馨,他會開心,也會恐懼,可如果那張臉不是聞馨,他又會覺得失望。就在這種糾結的情緒裏,視線裏的女生突然迴頭看向他。


    他看見了她的臉——那張和聞馨一模一樣的臉映入他的眼簾,他甚至能清清楚楚看到女人眼睛裏滑落的鮮血。


    「政宴,你為什麽不救我?你不愛我嗎?」視線裏,女生慢慢走近他,輕飄飄的聲音傳進他的耳朵,「救救我政宴,我很難受……」


    「你,你別過來。」隨著女人的靠近,唿吸越來越艱難,男人捂著脖子不停喘氣,喃喃道,「聞馨!你別過來!」


    「先生?」女生一臉莫名其妙,卻也不敢再往前走,「先生,您沒事兒吧?」這人怎麽迴事?哮喘發作了嗎?看起來很難受啊。她想幫他,他卻阻止她靠近……怎麽辦?他看起來似乎真的有病哎。


    「你別過來!」聞馨的臉不停在眼前晃悠,夏政晏胡亂的揮手,緊緊貼著牆壁才能讓自己不至於腿軟跌倒。


    「……」這人真是莫名其妙。女生嚇了一跳,收迴想扶他的手,尷尬地站在角落裏不敢再動。


    好不容易等到電梯門到達指定樓層,提示音「叮」的一聲響,在他聽來仿佛天籟。不等電梯門完全打開,夏政晏便強行擠出門,不敢迴頭看女生一眼,踉蹌著遠離電梯。


    走了幾步,四下無人,男人忽然停下腳步——是聞馨迴來了吧?——他輕輕笑了起來——隔了這麽多年,聞馨終於迴來找他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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