豢養過蠱蟲的地方更容易養出奇奇怪怪的東西?夏朝顏眨巴眨巴眼睛,認真道:「如果埋個死人下去,過幾年會不會養成殭屍?就像小時候看的電影上的那種,一跳一跳會咬人的那種?」


    「我沒養過,不知道。」話題再次被她帶偏,萬俟昶沒好氣地問道,「你要養殭屍做什麽?」


    「養一隻,看誰不爽了就放出去嚇唬他。」夏朝顏道,「特別是像我繼母,妹妹那樣的傢夥,要是能嚇死就更好了。」


    「我聽裴琸說,你和你繼母關係不好?」


    「豈止是關係不好,簡直到了恨不得殺之而後快的地步。」夏朝顏道,「外婆他們在迴去的飛機上出了事,我母親受不了這個打擊,一病不起。那個女人趁我母親病重的時候,跑到我家裏向我媽媽炫耀我爸出軌她的事,害得我媽心灰意冷,沒過多久去世了。」


    「那個時候,你還是個小孩子,這些事是誰告訴你的?」十四年前,她應該才五六歲,這種大人間的恩怨情仇她怎麽會記得這麽清楚?


    「我聽見的。」夏朝顏道,「她找我媽媽的時候,我在門外躲著,偷聽到的。」即使過了這麽多年,她仍然很佩服蘇玫的心機。一邊在她父親麵前裝得純良淑徳,另一邊則露出尖利的獠牙去噬咬自己的情敵——那個女人是個聰明的,也是個能忍的。


    「你現在,在夏家過得好嗎?」從裴琸口中了解到的畢竟隻是片麵的消息,沒有人比當事人更清楚自己過得好不好,萬俟昶笑道,「你外婆疼愛你,等我死了,碰到你外婆,也好告訴她關於你的消息。」


    不知為何,聽到他後麵那句話,她喉嚨裏仿佛塞了一坨棉花,噎得難受。好不容易順下一口氣,夏朝顏道:「你沒聽說過嗎?過奈何橋的時候會喝一碗孟婆湯,等你過了奈何橋,就會忘記我外婆,也會忘記我今天講給你聽的事。」


    「這樣啊……」他微微笑道,「沒關係的,我會偷偷用小紙條記下來,關於你的事——隻要你想告訴你外婆,都可以告訴我。」


    「……其實,我沒有什麽想告訴她的。」夏朝顏道,「她去世的時候,我還太小,對外婆外公沒什麽太深的印象。如果真的見了麵,能說出口的大概也就是『我很好,不用掛念我』這種類型的話。」


    女孩說這話時低著頭,像隻受了委屈的貓,看起來可憐巴巴。他想摸摸她的頭,右手離了桌麵些許距離,又不動聲色地放迴到原位。「你外婆,有跟我提起過你,十四年前。」


    「哎?」夏朝顏詫異道,「她說了些什麽?」


    說了些什麽?


    「她說,還好朝顏的性格要強,不像聞馨那麽軟弱,吃了苦隻能和著血往肚子裏咽……」


    那一次兩人唯一一次單獨相處,在她屋前的那棵大榕樹下麵。他偶然路過,她在門口等她出門未歸的丈夫和孩子。見到他的那一刻,她的神色很是淡然,不緊不慢地和他打招唿。


    「阿昶,要出門嗎?」村子裏隻有這一條主路,通往村外。小時候他經常一個人偷溜出村子,好幾次碰到她坐在榕樹上笑嘻嘻地大聲和他打招唿,把他嚇出一身冷汗,最後答應帶她一起出去方才罷休。


    那時聽到她溫柔的問他這個問題,他似乎看到幼時的她等在門口翹首盼他歸來時的樣子。


    他一時恍惚,沒有迴答她的話。她也沒在意,又道:「二十幾年過去,這個地方,沒有任何變化。我本以為,這裏會逐漸和外麵的世界融合……看來,是我想多了。」


    「隻要後山那東西還在,這個地方永遠不可能和外麵的世界融合。」她的丈夫和孩子沒有迴來,他有了短暫的時間和她獨處。努力讓自己忘記那些不開心的事,他低聲道,「你也本不該迴來,是我自私了。」


    「不是,我選擇迴到這裏,和你無關。」她輕聲笑道,「就算沒有你的那封信,等聞家安穩了,我也會迴到這裏解決一些事情。」


    「聞家?」他恍然,「是你現在生活的家庭?」


    「是啊——槿城大大小小有勢力的家族不少。這樣的家族,內裏總是藏著許許多多見不得人的東西……很噁心。」她補充道,「比後山上的蠱蟲還要噁心。」


    「你……在那裏生活得還習慣嗎?」遲疑很久,他終於鼓起勇氣,問了一直想問的話。


    「哪有什麽習慣不習慣的?」她苦笑道,「走投無路的時候,什麽樣的生活都可以忍下去。而且,聞煜待我很好,我大概就是很多人眼裏的那種走狗屎運的女人。」


    「你自己開心就最好了,別人怎麽看,無所謂的。」他生澀地安慰了一句,道,「那你現在,有遇到什麽不能解決的麻煩嗎?」


    「沒有。」她堅定道,「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麻煩是我解決不了的。家業大了,總是會有各種心懷鬼胎的傢夥,他們以為自己做的天衣無縫,聰明人不過都是看破不挑破而已。」


    「那些人……我可以幫你解決。」他知她說的艱難時期是兩人初初分開,她四下無依的時候,她拒絕幹脆,他心裏愧疚更甚,隻想用最簡單的方式幫她解決麻煩。


    「不必。」她再次拒絕,「那些人,把我惹急了,我總有辦法收拾他們,叫他們哭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這語氣,倒是和少年時沒什麽區別……他忍不住微微揚起嘴角:「看來他真的待你很好,隔了這麽多年,你這果決的性子,和以前相比,倒是沒什麽變化。」


    「沒什麽變化嗎?」聽到他的話,她明顯愣了一下,嘴角的弧度微微收斂,「我這個性子,隻怕是改不了了,也不知道是好還是不好。」


    「你現在這樣,很好。」他說,「沒必要改變什麽。」


    「你說,我的性子這麽火爆,聞煜也不是什麽好脾氣的人,怎麽偏偏聞馨……是個優柔寡斷拿不起放不下的丫頭呢……」她似是陷入了沉思,喃喃自語,也沒指望能得到他的迴答。


    他靜靜聽她說:聞煜是她的丈夫,聞馨應該是她那個沒有跟著一起來的女兒。她長子聞凜給他的印象不錯,所以即使沒有見過小女兒聞馨,他也自然而然往好的地方去想那個小女孩。


    「朝顏那丫頭倒是個果決的性子,小小年紀已經頗有幾分聞煜的風采,有那丫頭在,我總能放心不少……」她繼續道,「不過,到底是個小孩子,等她長到能保護聞馨的年紀,也不知夏家會變成什麽樣子,聞家,又會變成什麽樣子……」


    「朝顏?」完全陌生的兩個字稍微勾起他的好奇,「能讓你這麽讚嘆,必然是個很不錯的孩子。」


    「對呀,不錯的孩子,又懂事又可愛。」她聽了他的稱讚,露出一抹滿足的笑。「小小的,軟軟的小糰子,撲過來要抱抱的時候,會糯糯的叫我外婆……就像小時候看的童話書裏的小公主,讓人無論怎麽樣都無法拒絕啊。」


    外婆?朝顏是她的外孫女嗎?聞馨的女兒……他對女兒的性格不滿意,但是對外孫女大加稱讚,看來真的是個很討人喜歡的孩子呢。


    她說的每一句話他都會記得,那個時候,他對夏朝顏已經大概有了印象。他在腦海裏勾勒出小女孩的模樣,隔了十四年,他見到了她。


    女孩和他想像的模樣差不多,隻不過童話裏的小公主是不會握著刀殺人的,離開父母親人在外麵漂泊的她,長大後更像一位握著劍的女王——生殺奪予,決絕冷厲。


    「你會不會覺得很可笑?」聽了他的話,夏朝顏嘆了聲,道,「你看,外婆他們都知道我父親不是值得託付終身的人,我覺得他們很可能也知道爸爸在外麵有了別的女人,可是無論是外公外婆,還是舅舅,他們誰也沒有告訴媽媽這個消息。」


    「他們……」萬俟昶停頓片刻,低聲道,「他們是為了保護你母親。」


    「保護?」夏朝顏冷笑,「自以為是的保護從來不是保護,帶來的隻有傷害——若是他們早一點告訴媽媽這個消息,媽媽也不至於被蘇玫刺激,丟了性命。」


    她說這話時多少含著幾分抱怨,萬俟昶靜看她片刻,道:「或許你是對的——他們不是聞馨,沒有資格左右聞馨的人生,哪怕是為了她好。」他忽然換了個話題,「我們掉下懸崖的那次,我救霍清珣用的什麽蠱,你還記得嗎?」


    「護心蠱?」


    「我這一生,隻養過一隻護心蠱。」


    所以用在霍老師身上的那隻護心蠱,是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可以用來救命的蠱蟲?這麽珍貴的東西,他給了霍老師,是因為她嗎?他……為什麽要對她這麽好?他們之間沒有血緣關係不是嗎?


    「對,護心蠱。」他說,「那隻護心蠱,是你舅舅托我養的。」


    「舅舅?」舅舅養的護心蠱?「那隻蠱蟲……」


    「他說他妹妹自幼身體不好,嫁人後過得也不如意,拜託我替他養一隻救命的蠱蟲,他願意用任何東西來交換。」


    「寄希望於蠱蟲?」夏朝顏搖頭冷笑道,「我知道他是真的關心我的媽媽,可是,為什麽要去寄希望於別人?」


    「……」


    「我還在孤兒院的時候,因為各種原因,被那裏的小朋友孤立。有一年冬天,雪很大,風很冷,她們用冷水淋濕了我的被褥。我拚命阻攔她們,她們就把冷水潑在我身上——我沒了睡覺的地方,想去找院長再要一床被子——院長很喜歡我,生活中處處都會照顧我,可是那天她不在孤兒院,因為她的孩子生病了,她在醫院照顧她家的小孩。」


    「……」


    「我沒有找到院長,迴寢室的時候發現她們從裏麵反鎖了房門,無論我怎麽敲門,她們都裝作沒聽到——沒有人願意給我開門。」


    「然後呢?你在外麵動了一夜?」


    「我穿著睡衣,站在外麵又冷又怕——也是在那個時候,我才意識到,當你遇到麻煩,平日裏最照顧你的人,也會有不能及時趕到你身邊的時候——這個世界上,除了自己,沒有任何人是可以全心依靠的。我不想凍死在外麵,我用盡辦法爬上窗戶,撬斷防盜窗,敲碎玻璃從窗戶爬了進去。」


    「她們……」被欺負的對象迴來了,那些假裝睡覺實際等著看笑話的孩子會怎麽做?


    「她們圍著我,指責我打碎玻璃,趁機動手打我。然後……」女生扯起嘴角,眼神多了一絲冷嘲,「我撿起地上的玻璃劃傷了一個人的胳膊,看到滿地的血,她們忽然就安靜了,有幾個膽小的還被嚇得哇哇大哭。那個時候,如果她們用同樣的手段對付我,我肯定沒有還手的力氣,可是她們不敢。」


    「後來呢?」


    「後來,院長迴來,懲罰了所有人,無論是我還是那些惡意排擠我的人——我當時是很不服氣的。要不是她們先欺負我,我也不會劃傷那人……」她閉眼笑了聲,感慨道,「都是些小孩子幼稚的想法,先生見笑了。」


    「沒有。你是對的,人嘛,比起把希望放在一些莫須有的寄託上,不如靠自己。」


    「不說這些了。」這種話題引出來的都是不開心的迴憶,夏朝顏道,「先生想要徹底毀了後山祭台下的蠱池,燒毀後,直接炸塌祭台埋了蠱池,可以嗎?」


    炸塌祭台?辦法倒是可以,隻不過……「村子周圍還是有些住戶的,動靜太大,會驚動外麵的人。」


    「我看支撐祭台的柱子無人修繕,大多數已經腐朽,到時候把靠內測的柱子炸毀,重點偏移,祭台往裏麵滑倒,正好……」正好可以覆蓋蠱池。「在不驚動外人的情況下,如果隻是炸毀柱子,霍老師肯定有辦法。」


    「嗯。」她說得信誓旦旦,他便點點頭,信了她。


    「我這就迴去和霍老師商量!」臨出門前,女孩迴頭看向他,慢吞吞地說道,「對了,你是用什麽方法拔除了裴琸體內的蠱蟲?」


    「不需要我動手,我安排在閣樓守著他的那些蠱蟲,比較特別。」他道,「它們以蠱毒為食,裴琸……」青年一愣,迎上少女狐狸一樣笑眯起來的眼睛,他陡然迴過神,揮手趕她,「走開!別想套我的話!」


    夏朝顏吐吐舌頭,飛快地下樓,一溜煙不了蹤影。


    青年目送她離開閣樓,直到再也看不見。他抬手按在心口,長長吸了一口氣,喃喃道:「既然你這麽說了,我就相信你可以妥善處理。」直覺告訴我可以相信你,可是,為什麽我還是會覺得這麽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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