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要把夏家整散了,你才開心?!」


    夏老爺子吼完,夏政宴愣在原地,怔怔的沒有立刻接話。


    是他做錯了嗎?他隻是想盡量平衡的處理這件事,不想讓自家人因為這種事產生什麽隔閡。他會追究蘇玫的責任,也會跟朝顏解釋清楚,不讓她受委屈……他做錯了嗎?


    「爸……我隻是……」想保護我的家人而已。


    「你隻是什麽?!」最近這一連串的事,夏老爺子對他越來越失望,「你隻是想找個兩邊不得罪的法子,繼續做你的老好人?!夏政宴,你多大年紀了?想想你的妻子,想想你的女兒,想想死去的聞馨!」


    聞馨兩個字徹底戳中男人的死穴,夏政宴身子顫了顫,慢慢鬆開扣著蘇玫腕子的手。


    他知道他的性格存在什麽樣的缺陷,他也知道自己這樣是不對的——當年聞馨去世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自己身上有著什麽樣致命的缺點。


    外表再怎麽風度翩翩,內裏也是一個懦弱的人。是的,他既不像大哥那樣冷靜自持,也不像雲澤那樣殺伐果斷,所以今天出了這樣的事,他最先想到的就是怎麽處理才能不傷害到蘇玫和朝顏。


    其實,他心裏清楚,這個世界上,沒有可以兩全的事。


    一旦妄想兩全其美,最後可能失去所有。


    「你覺得你帶走蘇玫,躲到房間裏單獨詢問,是在保護朝顏?你覺得你這樣做,可以讓朝顏少受委屈?」兒子這一臉怔忡的模樣越看越煩,夏老爺子幹脆閉上眼睛,不想再看他,「夏政宴,你的女兒,該受的和不該受的委屈都已經受了,你想把這事兒當沒發生過嗎?你離開,讓她擦幹淨眼淚留在這裏繼續招待客人?夏政宴,你於心何忍?」老爺子苦笑,「或許,聞馨是對的——政宴,你不適合做一個丈夫,更不適合做一個父親……」


    有些人,談戀愛時風花雪月浪漫體貼,真正結婚後,卻發現不過是個敗絮其中的繡花枕頭,擔不起任何責任。


    「聞馨……聞馨是這麽說我的?」老爺子最後一句話直接把男人打擊的麵色慘白,他踉蹌了一步,慌忙伸手扶住邊上的椅子。


    「……」夏老爺子深深吸了一口氣,睜開眼睛直視夏政宴,冷冷道,「是。聞馨臨去之前,我問過她,有沒有什麽遺憾……她說,沒有遺憾,可是很後悔——如果再給她一次選擇的機會,她一定不會選擇嫁給你。」


    那個女人在臨去之前,瘦得雙頰凹陷,襯得那雙眼睛又大又亮。或許是迴光返照,聽到這個問題時,她眼睛裏有光華流轉,沉澱在瞳孔的最深處。


    「爸,我沒有遺憾……我隻是有點後悔,如果當初,我沒有嫁給政宴哥哥,如今……不,其實我也沒有很後悔,我……」她呢喃著重複同樣的話,最後輕揚起嘴角,嘆息道,「我還是後悔的吧……」


    她在風華正好的年紀嫁進夏家,為她心愛的男人生兒育女,最後換來的卻隻有丈夫的冷暴力和背叛……在即將離去的那一刻,她終於放下所有的期待和顧忌,把自己的愛恨說出口。


    「我還是後悔的,若是早知道,嫁給政宴哥哥,換來的是這樣的結局,我寧可,陪父母一起死在飛機上……」


    「我不該不聽哥哥的話……不過還好,我很快就能去見他們了……我想,哥哥一定會原諒我……」


    「爸,對不起。」她愧疚地喃喃道,「朝顏和悅溪……還要麻煩您了……」


    若是以前這個家還維持著表麵的平靜,今天這事兒一過,蘇玫和朝顏之間的明爭暗鬥將徹底拉開帷幕,自己已經老了,還能支撐這個家到什麽時候?偏偏這個兒子活得渾渾噩噩,對夏家如今的危機視而不見,還妄圖粉飾太平。


    「我從來沒有和你說起過……」作為父親,他對二兒子還算有所了解,夏老爺子對症下藥,「聞馨臨死前,都和我說過些什麽。」


    「爸……聞馨她,她說了什麽?」那個女孩一定對他心存怨恨,不然也不會說出他不適合為人夫為人父這樣的言論。


    不管她對他懷著什麽樣的恨意,那都是他該承受的,是他耽誤了她,背叛了她,最後一手把她推向死亡。


    「聞馨說,如果再給她一次機會,她一定會聽阿凜的話,拒絕你的求婚。」


    「她說,自己當年任性妄為,隻求下了地獄,兄長和父母能原諒她。」


    「她還說,她不放心把朝顏和悅溪交給你,所以托我照顧,因為她知道,你照顧不了任何人。」


    「政宴,那是你深愛的女人,是你的結髮妻子,我原本想著,這些話會傷害你,因此一直瞞著你。可事到如今,看看你,我真的後悔,當初為什麽要把朝顏接迴來!」


    聞馨去世,蘇玫進門,這麽多年來,夏家人第一次開誠布公地說起聞馨,說起當年的事。


    夏政宴似乎被老爺子的話打擊到失了神智,他沒有再提要和蘇玫單獨談談,也沒有再說要安撫夏朝顏的話,他隻是呆呆看著地麵,不言不語。


    他和聞馨青梅竹馬,從兩小無猜到步入婚姻的殿堂,很多人都覺得是理所當然的事,他也一直這麽覺得。


    直到求婚成功後的某一天,他跟著聞馨一起去聞家拜訪,無意中聽到了大舅子和嶽父在書房的談話。


    「爸,你真的覺得妹妹嫁到夏家會幸福?」


    「哎喲,阿凜,這個問題你已經說了好多遍了!你看看你妹妹,現在不是很幸福嗎?」


    「爸,我還是覺得,談戀愛和結婚是不一樣的——政宴那樣的性子,是個很好的男朋友,但做不了一個好丈夫。妹妹性格柔軟,要說結婚對象,政宴並不合適。」


    「哪裏不合適了?我看政宴那孩子挺好的。溫文爾雅,進退有度,主要是心地好,你妹妹就喜歡政宴那樣的。」


    「心底好?嗬,說難聽點就是個優柔寡斷不知取捨的奶娃娃——誰都不想得罪,最後委屈的都是自己人。」


    「哎喲,都說嶽父看女婿越看越不順眼,嶽父還沒說話,你這個大舅子瞎起什麽哄?」


    「算了,婚期都定了,這些事現在說也沒什麽意義。反正到時候結了婚,那小子要是敢讓妹妹受委屈,我一定……」


    後麵的話說的咬牙切齒,想著這位大哥從小做事狠厲,他無端端打了個寒顫,又想:大哥真是多慮,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對不起聞馨。


    他會比聞家兄長還要寵她,把她寵成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


    他這麽信誓旦旦地想著,在心裏跟大舅子打包票。


    他和聞馨的確很幸福,慈愛的長輩,乖巧的女兒,連一開始對他頗有微詞的聞凜都慢慢放下了敵意。


    這種幸福持續到蘇玫的出現。


    蘇玫和他是大學同學,那個女人喜歡他,他心裏清楚,她告白時他也直言拒絕了她,並表明自己已有女友。


    她說她不會打擾他,她隻想默默陪伴在他身邊——年輕的女孩子低聲下氣地祈求,他最終不忍心拒絕,和她保持著朋友關係。


    兩人第一次發生關係,是在大學的一次聚會中。聞馨跟著父母出國旅遊,他獨自一人去參加同學聚會,被灌了兩杯酒,再睜開眼時,正抱著蘇玫躺在酒店的床上。


    看到赤身裸體滿身歡愛痕跡的蘇玫,他腦子一片空白,瞬間失了思考的能力——那個時候他和聞馨已經領證,聞馨被檢查懷有身孕,婚禮過於繁瑣,所以兩人暫時沒有舉辦婚禮。


    在這種時候出了這種事,那位本來看他不順眼的大舅子隻怕會扒他一層皮。


    還好,蘇玫足夠乖巧懂事,沒有提任何要求,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他的生活中。


    一開始麵對聞馨時,他還會覺得內疚,然而隨著時間慢慢過去和當事人的人間蒸發,他和蘇玫之間的一夜情被他徹底忘在腦後。


    他和聞馨依然恩恩愛愛,羨煞旁人。


    直到兩人婚後第四年,他在一次飯局上再次遇到蘇玫。


    那個女人看到他後驚掉了手裏的盤子,被經理狠狠訓斥了幾句。


    他於心不忍,開口解救她。


    也是那天,迴到家後,聞馨和他大吵一架——為了他領口留下的一個唇印。


    他不知道那個唇印是什麽時候留下的,也不知道是誰留下的,在聞馨詢問時,他隻能含糊其辭,惹得聞馨更加懷疑,最終兩人發生爭執——那是他們結婚後第一次吵架。


    兩人鬧出的動靜驚到了老爺子,老爺子喝止住兩人後,他仍覺得被聞馨的不可理喻勾起來的那股怒火無法平息,幹脆摔門而出。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走到蘇玫工作的酒店,隔著很遠的距離,看到一個和朝顏差不多年紀的小女孩拎著飯盒來接蘇玫。


    那個女人摸摸女孩的頭,笑得無比溫柔。


    他想:曾經的聞馨也是這個樣子,溫柔可愛,惹人憐惜。可是自從結婚以後,她變得越來越敏感多疑,今天更是揪著一件莫須有的事不放,甚至和他大吵大鬧,哪裏還有半點淑女的影子?


    他這麽想著,雙腳已經不受控製地走向蘇玫。那個女人發現他以後很是驚訝,又有些尷尬,反倒是她身邊的小女孩先和他打招唿。


    「叔叔,你迷路了嗎?」那個小女孩從母親身後探出頭,怯生生地看著他。


    這孩子和朝顏長得真像,眼睛似是沉落了萬千星星,明亮而清澈。


    那時的蘇玫處境不好,親人排擠她,丈夫有家暴傾向,為了女兒,她默默忍受著這一切。三個月前丈夫喝醉酒失足跌下樓梯,當場死亡。她沒有迴娘家,獨自帶著孩子在外麵掙紮。


    即便如此,她也仍然是溫柔嫻良的。他同情她的處境,心疼她的遭遇,也佩服她的勇氣。


    那段時間,隻要有機會,他會經常去看望她,給她一些力所能及的幫助,向她傾訴自己的苦悶和煩惱。


    他開始很晚迴家,甚至偶爾不迴家。他知道聞馨把這一切看在眼裏,他希望她能就此認識到自己的錯誤,變迴以前那個溫柔體貼的小女孩。


    可是她沒有。


    他們之間從最初的爭吵,變成了後來的冷戰。


    他和蘇玫第二次發生關係,是在他和聞馨爭吵以後。他在酒吧喝多了酒,被蘇玫帶去酒店。


    一切迴到了最初的開始,他在清晨醒來,看到躺在身邊的女人,陡然迴神,驚覺自己的荒唐。


    他喜歡蘇玫嗎?他覺得是不喜歡的——他隻是自認為在蘇玫身上找到了當年聞馨的影子。但是當發現枕邊人變成蘇玫以後,他反而越發想念聞馨,想念摟著妻子在清晨第一縷陽光中睜開眼睛的滿足感。


    也是那一次,讓他堅定了和蘇玫徹底斷了聯繫的想法。


    他會安排人送她和她的女兒離開槿城,等她們安頓好以後,他會給她一筆錢,讓她後半輩子衣食無憂。


    蘇玫沉默著聽他說完那些話,在他起身穿好衣服轉身的瞬間,女人爆發出一聲悲愴的泣音。


    那聲哭泣讓他成功停下了離開的步伐。


    和四年前一樣,她央求他不要那麽決絕對她,她保證不去打擾他的生活,隻求能待在看得到他的地方,她訴說著自己這麽多年的堅持,就是為了能再見他一麵……


    在女人聲淚俱下的央求聲裏,那些兇狠決絕的話,他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他沒有堅持送她離開,默許了她的存在,隻不過從那以後不再和她見麵。


    他買了玫瑰花,定了妻子最喜歡的西餐廳,帶著聞馨出去吃飯,他想把自己對她的愧疚全部彌補在以後的日子裏。


    他主動求和以後,聞馨迴到了以前明媚愛笑的模樣,冷戰時掛在嘴邊似有若無的笑意也重新蔓延到眼睛裏。


    他很喜歡聞馨的眼睛,幹淨清澈,說話帶笑。


    看到聞馨笑容的瞬間,他也終於發現,不是聞馨變了,聞馨還和以前一樣,隻要他給予一點驚喜,她都會感動好久——不是聞馨變了,是他變了。


    他變得無法接受妻子的任何脾氣,變得看不到妻子的好,變得隻會抱怨……從頭到尾,都是他的問題。如果那天在聞馨問起唇印,他能解釋清楚,聞馨也不會那麽生氣——明明是他的過失,他卻把責任全部推到聞馨身上。


    他是個混蛋。


    那一段時間陪伴在妻子身邊,他終於再次找迴了遺失很久的溫情,一掃往日的愁悶。


    現在想來,如果那天他沒有接到電話,沒有去找蘇玫,也許……


    他接到小女孩的電話,小女孩在電話哆哆嗦嗦地告訴她,有人堵在自己家門口,那些人還動手打她媽媽,她不知道該怎麽辦,隻能打電話向他求救。


    雖然說了不再見麵,可是蘇玫遇到麻煩,總不能置之不理。


    他趕去蘇玫的住所,在拐角處聽到蘇玫和另一些人的談話,大概可以得知那些人是來討那個高中老師欠下的外債。


    他原本是個旁觀者,直到討債人說了一句話,徹底把他釘死在原地。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個孩子根本不是老高的種,聽說那孩子的生父家境不錯,你可以去找那男人要錢啊!」


    「你別胡說!」


    「我怎麽胡說了?老高揍你難道不是因為發現養了那麽久的女兒不是他的種?嘖嘖,你這女人也挺厲害。」


    「……」


    蘇妍不是蘇玫和那個高中老師的孩子,那她是誰的孩子?算算蘇妍的年紀,答案不言而喻。


    最後的親子鑑定也證明他想得沒錯,蘇妍是他的孩子,是他的親生女兒……


    隻不過蘇玫瞞著所有人,包括蘇妍——那個小女孩一直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親是誰,每每見到他都會甜甜的喊他叔叔——很可愛的小女孩,和朝顏一樣可愛。


    那一次之後,他不得不把一部分視線放在蘇玫和蘇妍身上,特別是蘇妍,他想把空缺了五年的父愛補償給她。


    有了這樣的想法後,他開始頻頻和蘇玫見麵,歸家的時間越來越少。聞馨有所察覺,隻不過當時懷有身孕,注意力多在孩子身上,無暇顧及他。


    他滿心都是自己流落在外受了無數委屈的女兒,甚至沒有注意到聞馨的身體越來越差。


    他理所當然的消費著聞馨的愛,把妻子整顆心髒揉碎了扔在泥裏,踩成渣而不自知。


    聞馨死了。


    接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他正坐在蘇玫家客廳的沙發上,教蘇妍學英語。


    老爺子打來電話,冷冷的告訴他這個消息。從接到消息的那一刻,他整個腦子都是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怎麽到的醫院,也不知道自己怎麽進的病房,直到朝顏撲上來對他又踢又咬,他才從疼痛中迴過神。


    曾經天真明艷的少女正躺在病床上,她的身體又瘦又小,頭髮枯黃,雙頰深陷,臉色蒼白……這不是聞馨,這怎麽會是聞馨呢?


    他的聞馨,小巧而靈動,是花間起舞的精靈,是他捧在掌心的明珠……他的聞馨,不該是現在這個樣子……怎麽能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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