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傭話音落下,空寂的大廳能聽到隱約的迴音。除了臉色慘白的蘇玫,其他幾人都是一臉驚訝,當然,有人是真的震驚,比如夏政宴,有人則是浮於表麵,比如夏朝顏。


    原本等在一邊伺候的其他傭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間不確定是不是該退出去。


    「我讓趙嬸吩咐廚房加了六個菜,你們過去看看。」周管家最先反應過來。管家眼神冷厲地掃過在場的下人,沉聲道,「除了劉芳,其他人全部下去,各司其職,別被我抓到偷懶!」


    「是。」


    傭人們魚貫而出,最後一人體貼地關上餐廳大門,徹底把餐廳和外麵隔絕出來。


    餐廳裏隻剩下自己人,夏老爺子雙手撐在桌子上,緩緩地站起身。


    整個客廳的氣氛,隨著老爺子的行動,再次被拉至零下。


    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動。隻有周管家緊跟在老爺子身後,走到跪坐著的女傭麵前。


    夏家傭人很多,劉芳其貌不揚,為人處世也沒什麽引人注目的地方。夏老爺子對她沒有任何印象,他犀利的眼神停在女傭身上:「你說,朝顏生日那天,蘇玫吩咐你跟蹤她?」


    夏老爺子積威已深,他一開口,劉芳忍不住瑟縮了一下。她不敢抬頭看夏老爺子,隻深深俯下身,說道:「是!是蘇玫夫人吩咐我的!」


    「爸!你別聽她胡說!我……」老爺子這是擺明要追究這件事,蘇玫豈能讓他繼續問下去,她幾步走到老爺子身邊,急聲道,「我為什麽要這麽做?完全沒這個必要……」


    她反駁的時候,夏老爺子靜靜看著她,沉默不語。


    這個時候所有人肯定都在懷疑她,那她更不能退縮。一旦表現出一絲一毫的怯懦,就會被直接判處死刑。


    的確,她讓這個女傭拍了照片,那又如何?夏朝顏迴家時間尚短,對她這個繼母無比抗拒,她想了解她,想接近她,這才讓人跟著她。為了這位大小姐,她可是用心良苦,老爺子有什麽理由指責她?


    蘇玫想好理由,正想繼續為自己辯駁,就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距離她不遠不近的地方響起:「玫玫,你讓爸把話問完。」


    說完這句話後,夏政宴不看蘇玫,轉而對一臉擔心的夏悅嬈道,「悅嬈,你先迴房間?」


    「爸爸?」讓她上樓?她若是離開,媽媽豈不是孤立無援?她在這裏,具體了解事情的經過,既可以找準機會幫媽媽說說話,還可以讓自己長個心眼,以後防著詭計多端的夏朝顏。「爸爸,我不想上樓!這個傭人想要誣陷媽媽,你讓我怎麽心安理得地把媽媽一個人丟在這裏?」


    「悅嬈!」夏政宴原本還有幾分溫度的眼神徹底冷了,他盯著一貫寵愛有加的二女兒,冷冷道,「你現在,連爸爸的話都不想聽了?」


    夏政宴從來沒有對她發過火,哪怕上次尹飛聽了她的誘導跑去算計夏朝顏,最後他也隻是教訓了她兩句,她一直覺得自己這個繼父是沒有脾氣的。


    然而今天被他這麽冷冷的掃一眼,夏悅嬈無端端從腳底升起一股寒意。她嘴唇翕動,卻一個字也沒敢說。


    「悅嬈,你先上去。」夏政宴如今的態度,說明他已經開始懷疑她,夏悅嬈若是留下來,很可能會被牽扯到。麵對女兒,蘇玫態度溫和,柔聲道,「乖,聽媽媽的話。」


    夏悅嬈遲疑著,在夏政宴冰冷的視線裏,慢騰騰地走出餐廳。


    「爸,你想問什麽,繼續問吧。」恰好他也想知道答案,可是他沒有詢問的勇氣——很多時候,在處理和至親之人有關的事,他會選擇做一隻鴕鳥,看起來不偏不倚,實際上是不聞不問。


    他嗬斥住蘇玫,夏老爺子如他所願繼續詢問。


    「蘇玫吩咐你跟蹤朝顏,是為了什麽?」


    「拍照。」


    「為什麽要拍照?」


    「這個……」這個原因蘇玫沒和她說起過,她雖然能猜到個大概,但現在說出口的話都是證據,絕不能有任何不確定。女傭頭埋得更低,「我不知道。蘇玫夫人隻讓我拍照,把照片交給她,其它的的事,她沒有說。」


    「除了生日那次,還有什麽時候?」


    「還有上次朝顏小姐迴家吃飯,夫人也讓我去大門口,看一下朝顏小姐是怎麽迴來的……」


    「好了。」問完想問的話,夏老爺子對周管家道,「老周,讓人帶她去醫院看看。」


    很快,女傭被同伴扶出餐廳。


    「老周,等檢查完了,讓她直接迴家。」似乎累了,夏老爺子閉了閉眼睛,嘆息道,「這樣的人,留在夏家也是鬧得雞犬不寧。」


    「夏爺爺這麽處分她,不會覺得很過分嗎?」霍清珣原本安安靜靜站在夏朝顏身邊把玩著她垂落的頭髮,聽到夏老爺子的話,他嘴角揚起一抹似有若無的弧度,說道,「她隻是個普通的傭人,上麵夫人有吩咐,她總不能拒絕,不是嗎?」


    霍清珣的意思很清楚——他對為難一兩個打手不感興趣,他要的是主使人,是那個想要算計夏朝顏的罪魁禍首。


    夏老爺子默然。女傭那些話他不懷疑,蘇玫的動機他也可以猜出一些。那些女人間的勾心鬥角他見過不少,隻是沒想到最後會發生在他的兒媳和孫女身上。


    如今想來,雲澤和朝顏敵視蘇玫,也不是沒有理由的。至少,在他不知道的的時候,蘇玫瞞著家裏其他人,悄悄謀劃著名一些對朝顏不利的事。


    老爺子的沉默給了蘇玫一絲希望。


    女人自認在夏家這十幾年兢兢業業任勞任怨,老爺子雖然嘴上不說,但是肯定看在眼裏的。如今霍清珣擺出咄咄逼人的態度,說不定會適得其反,引得老爺子反感。


    「霍先生,你有所不知。」蘇玫做好判斷,有條不紊地說道,「朝顏迴家沒多久,和我之間有些誤會,我知道她心裏想著聞馨姐姐,不肯接受我的存在。但是,她畢竟是政宴的女兒,就算分隔多年,我們也希望像普通父母一樣和她相處。所以我想知道她的喜好,知道她的朋友,知道和她有關的一切……」


    「夫人還真是用心良苦啊。」感覺到身邊夏朝顏陡然繃緊地身體,青年安撫地拍拍她的肩膀,打斷蘇玫的話,感慨道,「夫人想要了解朝顏,不直接問她,不帶她出去聚會,不帶她出去逛街,反而安排人偷窺似的跟著她偷拍照片……」


    「我真的很好奇,拍到照片又能怎麽樣?照片會告訴你朝顏喜歡什麽?朝顏在乎什麽?還是說,夫人拍完照片後,會安排人去一個一個調查,就像調查我一樣?」


    「其實有一點很奇怪,我的身份資料的確是偽造的,但是那些偽造的資料裏,絕對沒有在學校勾三搭四這樣的內容——這種一問就知的內容,私家偵探應該也不會編出來誆騙買家。夫人現在隻調查了我一個人,就能編出風評不好這樣的話來詆毀我,進而詆毀朝顏,若是讓夫人多調查幾個朝顏的朋友,豈不是會讓夫人編出更多莫須有的罪名來編排朝顏?」


    霍清珣的話一針見血,蘇玫愣了愣,道:「關於霍先生的事,私家偵探就是這麽告訴我的!你也說了,這種一查便知的事,我胡亂編排,不是把自己往火坑裏推嗎?我有什麽理由這麽做?」


    「我今天被夏老爺子請來吃飯,不就是最好的理由嗎?」見多了各種牛鬼蛇神,青年對蘇玫的狡辯無動於衷,「夫人關心朝顏,明知道作為家長的夏爺爺肯定不喜女孩在外麵胡鬧,卻故意在夏爺爺麵前說出這事——你關心她,為什麽不先和她確認情況?」


    「再者,哪個女生沒幾個關係要好的朋友?送朝顏迴家的不能是她的好朋友嗎?為什麽夫人你卻一口咬定她在外麵勾三搭四?」


    「夫人這種放在任何人眼裏看來都是別有用心的舉動,居然還能自圓其說,佩服,佩服。」


    最後幾句話似嘲似諷,不隻是蘇玫,連著夏老爺子和夏政宴一起諷刺進去——這麽明顯的算計,要是蘇玫還能全身而退,隻能說明夏老爺子和夏政宴都是眼瞎心盲之人。


    「霍先生,你非要一口咬定是我編造謊言挑撥離間,我無話可說。」女人語氣平靜,仿佛置身事外,「你不相信我的話,我再怎麽解釋,也沒用……」


    「蘇玫夫人不用和我爭辯。」霍清珣握住夏朝顏微涼的手,放在手心暖著,注意力從蘇玫身上移開,「蘇玫夫人想要證明自己是清白的,很簡單——你請的哪家私家偵探,我的人去問問就知道結果。你要是不放心,也可以跟著一起去。」


    「蘇玫夫人,你覺得這個辦法,怎麽樣?」


    「我……」


    「夠了。」畢竟縱橫商場這麽多年,夏政宴哪會聽不出霍清珣現在在做什麽——他在逼迫蘇玫承認自己對朝顏的敵意,承認她在算計朝顏。


    一個是他妻子,一個是他女兒。他作為兩人最親近的人,不想再讓這個話題繼續下去——無論做錯的是蘇玫還是朝顏,他不想再聽她們喋喋不休的爭論。


    「蘇玫,你跟我上來。」男人冷著臉,語氣生硬地說道,「爸,朝顏,你們繼續招待客人,我和蘇玫好好談談。」


    夏政宴發話,蘇玫頓時麵露喜色——夏政宴不願意在外人麵前處理這件事,是怕家醜外揚。隻要兩人能獨處,她總能找到理由說服夏政宴,消除他對自己的懷疑。


    夏朝顏則呆呆看著夏政宴,很快又別開視線。爸爸要和蘇玫談,避開他們所有人。爸爸不想讓蘇玫難堪,明明受委屈的是她,可是爸爸想要保護的卻是蘇玫……一遍遍告訴自己不要對父親抱有什麽期待,可是在事實麵前,她還是輸得一敗塗地——再親厚的血緣關係,也比不過朝夕相處的十四年陪伴。


    察覺到女生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霍清珣知她內心想法,他不動聲色地抬手攬住她的肩膀,把她攏進懷裏。


    「朝顏,我會好好和你阿姨聊聊,弄清楚來龍去脈,不會讓你白白受了委屈。」沒有覺得自己這個決定有什麽問題,夏政宴安撫自己的大女兒,「客人在這裏,你和爺爺好生招待……」


    「夏先生,受害人在這裏,你可以和你夫人在這裏談。」夏政宴的理所當然和夏朝顏的強裝淡然徹底激怒了霍清珣。青年冷冷笑著,迎著夏政宴銳利的目光,毫無閃躲之意,「還是說,夏夫人今天的這些舉動,都是夏先生你默許的?」


    「你這是什麽話?」霍清珣在他看來就是個外人,現在家醜由一個外人來捅破,還是牽涉到他兩個親近之人的家醜,夏政宴心裏或多或少會覺得別扭。他帶走蘇玫,也是不希望繼續讓霍清珣看熱鬧,省得這男人會因為夏家的糟心事而對朝顏有什麽偏見。


    他自認一片好心,偏偏這人不知道就坡下驢,趕著給他難堪。


    「我隻是替朝顏感到不公。」霍清珣把夏朝顏護到身後,直視著夏政宴,「夏先生,你把朝顏接迴家,就是為了讓你這位好妻子想方設法陷害她,侮辱她?」


    「我……」


    「哦,我忘了,朝顏也不是你找到接迴來的。」霍清珣笑了聲,攬過夏朝顏,淡淡道,「你忍心讓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受委屈,我不行。」


    男人說完,低頭看向自己懷裏的小姑娘,溫熱的手掌揉揉夏朝顏的後腦勺,溫聲道:「朝顏,去樓上收拾東西,我在這裏等你。」


    「霍老師……」女生仰頭看向青年,望進他黝黑眸子的瞬間,她原本燥鬱不平的心奇蹟般的安定下來。


    迴到夏家以後,不,在看到平行世界自己的結局以後,她時時刻刻都在小心防範,害怕被蘇玫找到,走向同樣悽慘的結局。


    迴到夏家以後,她更是一個人戒備著蘇玫和夏悅嬈的陰謀詭計,不敢絲毫掉以輕心。


    今天這件事,她本來已經為蘇玫挖好了坑,就算霍清珣不出手,她也會找到機會把那個女傭抓出來指證蘇玫。


    可是他出手了,先她一步,把蘇玫所有的算計和她所有的委屈扯到明麵上,攤開擺在眾人麵前,給她討一個公道。


    雖然,最後的結果可能不如人意,但是她總算明白,自己在這個家裏處於什麽樣的地位,又有些什麽樣的依靠。


    就如霍老師所說,在明知自己受委屈的情況下,父親先考慮保全蘇玫,這樣的夏家,繼續呆下去也沒什麽意思。


    眼見著女生聽話地準備上樓去收拾行李,夏老爺子終於說話了。


    從剛才霍清珣和蘇玫對峙時一直沉默不言的夏老爺子,一開口卻是衝著夏政宴去的。


    「夏政宴,看你做的好事!事到如今,你還沒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什麽?」


    哎?夏政宴微怔,沒明白自家老爹的話。


    「作為丈夫,你沒有管束好自己妻子,讓她在家裏挑撥生事!作為父親,你沒有關心照顧女兒,讓她受盡委屈!作為兒子,你沒有擔起責任,讓我這麽一把年紀還要為你們的糟心事操心!你說,這天底下,有你這樣不合格的丈夫、父親和兒子嗎?!」


    「……爸。」


    「別叫我爸,我嫌丟人!」夏老爺子狠狠一拍桌子,罵道,「你明知道朝顏委屈,你為什麽不還她一個公道?!你明知道蘇玫有錯,你為什麽不說清道明,讓她心存僥倖?!你以為你這是化幹戈為玉帛,你今天要是帶走蘇玫,隻會讓矛盾越來越深!讓你這麽逃避下去,這個夏家,遲早有一天會散咯!」


    「怎麽?非要把夏家整散了,你才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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