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背叛,男人語氣淡然,好像背叛對於他來說就是一件稀疏平常的小事。


    「哦,那你今天落到這個地步,就是活該。」夏朝顏聳聳肩,表示不屑,「背叛者不值得得到任何人的尊重。」


    「……對啊,背叛者就該被唾棄。」男人笑道,「夏小姐說的對。」


    夏朝顏嫌棄地看了他一眼——這男人難道沒有脾氣的嗎?被一個陌生人批評成這樣,居然還可以臉不紅心不跳地接她的話!和這種敵人聊天最沒意思了!


    不過這也讓她可以初步得出一個結論——不到萬不得已,這人並不想傷她性命。


    從剛才開口點早餐,到不讓他抽菸,她一直在試探這個男人可以容忍到哪個地步,直到最後她隨口胡謅羞辱他,他也完全沒有發怒的意思。


    要麽是太能忍,要麽是真的不在乎,要麽是……他一開始就準備在事情結束後殺了她——隻有死人,才不需要斤斤計較。


    但是不管是哪種原因,她暫時是安全的。


    沒有在意她腦子裏在盤算什麽,男人道:「忘了自我介紹,我叫戚文輝,是常磬戚家的人。」


    「常磬戚家?」夏朝顏搖頭,實話實說,「沒聽說過。」


    「是過去式了。」迴想起曾經風光的戚家,戚文輝感慨道,「再怎麽強大的家族,也經不起時間的摧殘。」


    「那可不一定。」夏朝顏說,「你看霍家,不是延綿百年,屹立至今?」


    「霍家?」戚文輝笑道,「霍家也是遠不如從前了,不然怎麽可能隱退到幕後去?」


    「不如從前?」夏朝顏試探著問道,「那從前的霍家,該是怎樣的風光?」


    「從前的霍家?」戚文輝搖頭笑道,「過去的事知道了又能如何?」


    「好奇而已。」


    「放心,霍家現在雖不如從前,配你們夏家,還是綽綽有餘。」


    這話說的不怎麽客氣,夏朝顏也沒有生氣。配得上如何?配不上又如何?難道霍老師還敢扔了她去娶別人。


    「你抓了我來,是為了威脅霍老師……可是如果真的如你所說,背叛霍家的是你,在家族已經滅亡的情況下,你為什麽不躲著霍家,反而自己湊了上來?」


    「大概是因為……」戚文輝苦笑,「我還有所求吧。」


    「我說對了?」夏朝顏道,「那個人還活著?」那個對你來說很重要的人。


    「是啊,還活著。」自從戚家覆滅,近十年來他沒有和任何人說起過那個時候發生的事。今天,麵對著一個比他小了近兩輪的小女孩,他突然有了傾訴的欲望。


    「戚家跟霍家是世交,霍家遷至清陵後動盪過一段時間——那時候當家人新喪,霍諍尚且年幼,其他各路妖魔鬼怪根本沒把這個年輕的當家人放在眼裏……全憑老太太手段強硬,硬生生把想要作亂的幾路人馬全部壓下。後來霍諍取了謝嫣然,得了謝家的支持,總算徹底站住腳。」


    「其實霍諍是個什麽人我很清楚,別看平日裏說話兇神惡煞的,本心比霍家任何人都要良善,他那樣的人,哪裏適合霍家家主的位子。那段時間,說白了還是全靠老太太鎮著——那些蟄伏在暗處的虎狼時時盯著高處的肥肉,隻等著老太太雙眼一閉,就準備群起而分之。」


    「……你們作為盟友世交,這種時候沒有想著幫忙,反而躲在一邊看笑話?」夏朝顏冷冷道,「或者說,你們戚家,也是眾多虎狼豺豹之一?」


    「哈哈,有上好的肉放在眼前,為什麽不吃?」


    「吃肉也要量力而行,若是那快肉是你咬不動的,隻怕肉沒吃到,還會硌斷牙,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夏小姐說的有道理,可惜,這個道理不是誰都懂。」戚文輝道,「隻要利益足以動人心,就算是鋌而走險,也有人願意嚐試。十年前,霍家長子生日宴,老太太突然暈倒,直接進了急救室——機會千載難逢,十多年來一直蠢蠢欲動的人終於忍不住,霍家動亂徹底爆發。」


    「你們……」居然在霍老師生日的時候做這種事?!好好的生日變成了叛亂開始的信號,霍老師肯定很難過。


    「霍家長子生日宴會的後半場,優雅的華爾茲舞曲被血和慘叫代替——結果,那個十八歲的孩子,充分向背叛者展示了什麽叫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那一次內亂,比上一次結束的還要快,很多計劃還沒開始實行,就被徹底打斷,和計劃相關的人員全部被殺,上至父母下至子女,隻要是和叛亂者有關的直係血親一個不留,斬草除根。」


    「你能想像到,當有一家參與者全家上下齊齊人間蒸發後,其他人有多恐慌嗎?那些習慣了養尊處優的人們不滿足於現狀,想要權力,想要地位,被利益誘惑著,卻又在看到死亡和鮮血後,被徹底嚇醒。」


    「權力之爭,當一方開始膽怯,便意味著另一方的勝利。」夏朝顏道,「看來,你的合作方,不怎麽靠譜。」


    「你難道不會覺得,你的霍老師手段太過殘忍嗎?」戚文輝沒有深究她的話,說道,「禍不及家人……」


    「能不能不要這麽幼稚?」少女冷著臉,墨玉般的眸子裏滿滿都是嘲諷,「輸了就是輸了,在亂進爭鬥之前就要做好心裏準備——什麽禍不及家人,禍從哪裏來?難道不是那些人自己帶來的嗎?」


    女生身周的氣壓似乎有了些改變,戚文輝略帶詫異地看著她:「如果有一天,這種事情發生在你自己的家人身上……」


    「大叔,你已經四十歲了,不是十四歲,做這種假設有意思嗎?」


    「……」


    「我快餓死了,怎麽飯菜還沒送來?」身體的疲軟完全消失,女生站起身扭著腰在房間裏走來走去,碎碎念,「餓死了,餓死了……」


    她在一瞬間對這段往事失去了興趣,倒不是說不關注,而是不用繼續聽,她也能猜到後麵的故事。


    她記得霍禪音說過,她的三叔在多年前的動亂中被捲入,差點喪命。她和戚文輝說的應該是同一件事。


    「你們失敗後,是怎麽逃脫的?」霍老師居然沒有把你們一個個抓出來捏死,實在不符合他的作風。


    「我們用了人質做交換,雖然不算成功,可好歹逃脫了。」戚文輝也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他說完後閉上眼睛,從裏到外透出一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漠。


    或許這才是他本來的樣子。


    夏朝顏卻不打算輕易放過他。


    「人質?霍家那位無辜的三爺嗎?」


    戚文輝剛剛閉上的眼睛重新睜開,他打量著夏朝顏,饒有興趣地勾起嘴角:「霍清珣把這些都告訴你了?」


    「沒有啊。」夏朝顏故作高深地說道,「我猜的。」


    「……」戚文輝沉默片刻,說道,「本來,把霍琛牽扯進來,我也是不同意的——那個男人太幹淨,根本不是我們這個圈子裏的人……」


    「可是你們還是那麽做了,現在說這些有什麽意義?」


    「有什麽意義?」戚文輝重新閉上眼睛,微揚起頭,喃喃道,「是呢,有什麽意義……」我現在做的這一切,又有什麽意義?


    夏朝顏聳聳肩,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如此傷春悲秋的男人——用顧蓁蓁的話來說,仿佛全世界欠了他五百萬。


    ……


    小五送早飯進來時,那個被他擄來的女人正趴在窗戶上往外看,她似乎心情不錯,哼著一首不知名的曲子,意外的悅耳。


    聽到開門的聲音,她迴頭看向他,歡唿一聲,撲過來奪走他端著的餐盤。


    「謝謝啦。」把早餐放在茶幾上,女孩坐在沙發邊,自顧自吃著早飯,「居然還準備了葡萄?戚先生,你真貼心。」


    小五:「這葡萄不是給你的!」


    夏朝顏:「我又沒和你說話。」


    小五:「……」


    小五脾氣暴躁,這女生再這麽聊下去,遲早聊炸毛。


    戚文輝咳嗽一聲,道:「小五,給霍少打個電話吧——我們請了夏小姐做客,不通知霍少未免失禮。」


    打電話的時候,夏朝顏不停拿眼睛瞟他戚文輝覺得有趣,恰好霍清珣提出要和夏朝顏通話,他便順勢把手機遞給了女孩。


    女孩中氣十足地講著電話,聲音軟軟帶著撒嬌的甜味,明明委屈但又強裝無所謂的態度,讓他不期然想起了一些往事——一些他以為早就遺忘的,如今迴想起來卻歷歷在目的往事。


    掛斷電話,他把手機還給小五,視線落在專心吃葡萄的夏朝顏身上,逐漸失神——當年的懷瓔,笑起來也是這個樣子,像隻得意地小狐狸。


    懷瓔……


    「文輝,你快來,阿琛被人揍了!」形容狼狽的少女衝到他麵前,雙手撐著膝蓋喘氣,「我怎麽也拉不開,鬧得可兇啦!你快去看看!」


    「你放心那小子皮厚著著呢,不會有事。」


    「文輝,你怎麽能這樣!」少女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拉起來,強硬地說道,「你跟我去看看嘛!他好不容易來我家做客,要是出什麽事,我怎麽和阿諍交代?」


    「那臭小子自己欠揍,阿諍不會怪你的。」


    「戚文輝,你到底去不去?!」


    「去去去,哎喲你別扯我耳朵!」


    ……


    「時間過得好快啊,一眨眼,阿諍都結婚了。」好友的婚宴上,他靠在小閣樓二樓欄杆上,看著從裏到外喜氣洋洋的院子,感慨。


    女孩站在他身邊,聞言挑眉睨他一眼,「怎麽,羨慕嗎?」


    「羨慕什麽?我不是在等你嘛!你一定也很著急吧?」


    「戚文輝,你少自作多情了!我才不會嫁給你!」女孩紅了臉,狠狠砸了他一拳蹬蹬跑下樓。


    他看著她的背影,忍不住揚起嘴角——著急的不是你,是我,一直都是我。


    ……


    「你這個瘋子!你要什麽,你在謀劃什麽,我都不感興趣,可是,你怎麽忍心把阿琛牽扯進來?!他馬上就要結婚了!你怎麽忍心?!」昏暗的地下室裏,女人抱著地上失去意識的青年,赤紅著雙眼對他歇斯底裏,「戚文輝,你這個魔鬼!」


    「你跟蹤我?」所有的計劃被打亂,堵在門口的盟友尖銳的視線落在他身上,他不由眉眼冷厲,厲聲道,「來人,把這個女人給我拉下去關起來!」


    「你敢!」她不知道從哪裏拔出一把槍,指著他,抖著嗓子尖聲道,「你別過來!戚文輝,我會開槍的!你!還有你們!」她看向門口神色凝重的幾人,「你們都別過來!」


    女人咬著牙,握槍的手不停顫抖著,強裝鎮定說道:「我要帶霍琛離開這裏,放我們走,不然大家就同歸於盡好了!」


    「你不敢開槍的。」在一起二十幾年,從牙牙學語到相知相愛,他對她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包括她現在掩飾在鎮定下的無助和軟弱,「懷瓔,我們打個賭如何?」


    她的槍口再次移向他,大聲道:「你別再靠近了!我真的會開槍!你別過來!」


    他胸有成竹,笑得毫無畏懼:「你不會,你不捨得。」他一步步走向她,「我們打個賭,就賭我走到你麵前,你會不會開槍……」


    「砰!」他話音未落,槍聲在寂靜的地下室響起,迴音久久沒有消散。


    黑洞洞的槍口冒著煙,女人似乎也沒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她舉著槍,呆呆看著他。


    「戚爺!」身後響起各種嘈雜的聲音。


    他怔怔低頭看向不停冒血的膝蓋,劇烈的痛楚讓他站立不穩,還好身後的下屬及時扶住了他。


    「給我把她看管起來!」失去意識的最後,他抓著下屬的胳膊,咬牙道,「不許傷害她!」


    ……


    「戚爺,你別想了,懷家那位小姐已經和霍琛一起被救走,現在隻怕早就吃香的喝辣的不知道過得多舒服。」把毯子蓋在他的膝蓋上,下屬憤憤不平地說道,「當初要不是她把霍家的人引過來,我們怎麽可能那麽快暴露?要不是霍家的人來了大家急著撤離,也不會耽誤給戚爺你治腿的時間!我們……」


    「好了小五,現在說這個有什麽用?」霍家動盪結束,他們這些失敗者宛如喪家之犬一般被趕出故土,隻能在國外東躲西藏,避免被霍家的探子找到。


    「我不說了,戚爺你好好休息。」


    不說了?不說了,那些事就可以當沒發生過嗎?他揉著自己毫無知覺的膝蓋,苦笑。


    懷瓔啊懷瓔,我們果然是沒有緣分的。也不知道你,現在處在何處,又有什麽人陪伴在你身邊?


    「嘩啦啦!」


    杯碟碗具砸在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音,成功把他喚迴神。


    女生抓起托盤砸向小五,在男人閃躲地間隙,反手卡住身邊男人的脖子,強行把他拉離沙發。


    尖銳的玻璃碎片抵在他脖子上,她絲毫沒有顧忌他腿腳不便,粗暴地把他拖到靠近牆壁的地方。


    「別過來。」女生的聲音很平靜,也很冷漠,不帶任何感情,「你在動一下,我就殺了他。」


    說著,玻璃碎片在他脖子上劃出一道血痕。


    小五頓時憋紅了臉,瞪著她,恨不得吃了她,但腳下卻一步也不敢動。


    「這裏往下是動脈血管,一旦割破,最多五分鍾就會喪命。」她冷靜地陳述事實,「戚爺,你對我還算照顧,我也不想為難你,隻請你放我離開。」


    「沒想到夏小姐身手如此不凡。」從出手砸開小五到挾持他退至牆角,她所有的動作敏捷又迅速,一氣嗬成,讓他不禁疑惑:現在的豪門小姐都不學音樂舞蹈,改學武術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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