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逃跑的倉促,除了手裏一把點燃的香支以外什麽都沒帶,草擔扔在河畔,擔子裏其他剩餘的香支也仍在,謝印雪還在想要不要去偷些香迴來點著繼續裝土地神,這樣安全一些,就忽地聽見左後方有人喊了聲:“我們也快跑吧!”話音才落,周遭便有布料摩挲步伐走動的聲音響起,好像真有人隨著這句話開始逃跑了。人是一種從眾性很強的生物,尤其是在危難當頭的情況下,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力保持主見。有人叫他們逃跑,他們會心動;同樣的道理,當謝印雪低喝一聲“坐著別動!”時,也有人霎時滯住所有動作。可是已經來不及了,謝印雪聽到有數道腳步聲已經散亂著跑開,並且就是這麽短暫的一個瞬息,那個紅衣水鬼又飄了迴來。謝印雪也隻能保持頭頂稻草的姿勢定在原地,任由紅衣水鬼在他們身側徘徊遊蕩。然而這女鬼看著是恐怖,實則他們若是不動不發出聲響,紅衣水鬼卻並不會傷害他們,隻是挨個在他們麵前跪下磕頭,好像真把他們當做土地神了一般。直到天際破曉,紅衣水鬼才停下磕頭,緩緩走到橋麵上,頭朝下往河中縱身一躍重複生前最後的舉動。謝印雪望著紅衣水鬼的身形淹沒在河水中,這才放下頭上的稻草站起身迴頭,查看參與者人數。雖然自己重病纏身,謝印雪確定自己除了快死以外聽力沒有問題:他昨晚的確聽到了有人跑開的腳步聲,但謝印雪將人頭點完一遍後卻驀地發現,所有參與者都在這裏,一個人都沒少。這不對勁。“可、可以動了嗎?”廖鑫陽見謝印雪都起身站了起來,天好像也亮了,就顫著聲詢問謝印雪。不過雖然說話了,但廖鑫陽還是沒把自己頭頂的稻草取下。謝印雪開口道:“可以。”其他人聽了謝印雪話,紛紛鬆了一口氣放下頭頂的稻草,同時不顧形象地躺到在地上揉著自己盤了一夜又麻又疼的雙腿。謝印雪輕輕垂眸,目光在他們臉上逡巡著。於是謝印雪便發現李露茗能動第一反應是去看和自己一道進入副本的人們,在看到老師和同學好友都在後,她就小心翼翼地問虞沁雯:“昨晚哪幾個人跑了啊?我聽到有人跑開的聲音了。”“我也聽見了。”虞沁雯瞪大眼睛,指著自己手臂說,“還有人拉著我的胳膊,想要我和他一塊跑呢。”“我也是!”段穎聞言也摻進話題道,“但是我當時腿坐麻了,而且……”說到這裏,段穎偷偷覷了一眼謝印雪。其實是昨晚謝印雪那聲“坐著別動”語氣很兇,把她嚇得愣住了,等她迴過神來後紅衣水鬼就已經迴來了,她就更加不敢胡亂跑動了。李露茗等腿麻的感覺好不容易緩解了能站起來後,就低著頭在黎弘麵前和他道謝:“黎弘,謝謝你,要不是你昨晚我可能已經死了。”“那種情況下亂跑沒有好處啊,你們以後不要再亂跑了。”黎弘是想罵她們兩句的,但李露茗是自己喜歡的女生,他麵對她又說不出太重的話,就抓著腦袋道,“而且你們該謝謝先生,不是謝我。”三個女生聞言又齊齊低著頭走到謝印雪麵前向他道謝,眼眶紅紅的,看來受的驚嚇不小,希望這迴她們是真的記住了教訓。謝印雪倒是根本沒對她們生氣,畢竟出事死的人是她們又不是自己,她們昨晚要是真亂跑了說到底能害到的人也是自己,和旁人無關。再說她們昨晚那樣的反應也很正常,有些女孩子就是膽小,遇到狀況容易驚慌失措,像第一個副本中適應性極強的陳雲那樣的女孩子畢竟是少數。她們不是蘇尋蘭那種假裝自己清白無辜毫不惹事,實際上卻是最大的麻煩謝印雪就已經覺得很不錯了。所以最後謝印雪也隻是溫聲叮囑她們:“這裏很危險,要知道自己的生命隻有你們自己愛護,我昨晚能救你們,下次就沒那麽好運了。”三個女生又點頭:“我們記住了,謝先生。”“對了。”謝印雪抿著唇,又輕聲問道,“你們昨晚說,有人抓著你們的手要帶你們一起逃跑?”“嗯!”段穎揚起頭望向謝印雪,還把自己的袖子捋上去給謝印雪看,他的手勁好大,都把我捏痛了。”“沒錯。”黎弘聞言也撩開袖子將手腕露出,“你看謝先生,我也被拉了。”其他人見狀紛紛聚過來,隻見段穎、黎弘、還有李露茗他們這一行人的手腕或是胳膊上,都有幾道顏色漆黑的指痕,不像重力拉拽後留下淤血,反而像是用炭塊畫出來似的,可不管他們怎麽用手去搓,這些痕跡都搓不掉。另一個女孩子應伊水奇怪道:“我怎麽沒被拉?”許璐也說:“我也沒被拉,不過腳步聲我也聽見了。”如此來看,所有人都聽到了腳步聲,但是被拉的隻有一部分人。“還有就是昨晚到底是誰叫我們逃跑的啊?要不是謝先生說別動我真就差點跑了。”提到腳步聲廖鑫陽就來氣,“這不是害人嗎?後麵那個女鬼又折迴來了,要是我們真的跑了可能就死了。”昨晚天色昏暗,然而在場的所有參與者聲音都各有其特色,比如謝印雪溫柔,步九照低沉,以至於昨晚他們倆開口時眾人即便看不清他們的臉龐,也能瞬間聽出是他們在說話。但那道讓讓他們快跑的聲音卻著實陌生,且方位難辨,讓人完全分不清到底是從哪裏傳來的。這時謝印雪卻拎著黎弘的手臂道:“你們手上的這個痕跡,叫做鬼抓痕。被鬼抓過後就會留下這種淤痕,要等一段時間才會漸漸消失。”黎弘聞言吞了吞口水,愣在原地說不出話。其他人也怔住了,同時心中漫上不盡的後怕昨晚那句“快跑”和淩亂的腳步聲,不是參與者們發出的,是……鬼?“這竟然是個典型的靈異副本。”路陵皺著眉神情不太好看,瞅了眼天空後說,“天快亮了,我們先迴村屋去吧。”他們在橋下待了一整夜,徹夜未歸,也不知道現在迴去會被閔元丹罵成什麽樣子。事實也的確如此,他們迴到村屋,一踏進院場便被閔元丹指著鼻尖一聲聲“衰仔”的罵,閔元丹還不許他們迴房間補覺,硬是要他們拿著劇本趕緊背台詞練大戲,以準備晚上的彩排。一晚不睡對謝印雪沒什麽影響,柳不花也同樣如此。更何況謝印雪記憶力超群,他就翻了一遍劇本後就將台詞全部記下了,跟柳不花在一旁閑聊:“這個副本還不錯的,鬼好像挺多,要是阿戟能來就更好了,也省得我帶他玩招鬼遊戲。”“是啊,而且還有紅衣女鬼。”柳不花捧著劇本同樣迴味無窮道,“隻可惜頭發太長了沒看到臉。”不過其他人就沒他們倆這麽好的心情了。大家昨晚本以為能從高禾那問出什麽遊泳點的線索,卻不料是個危機重重的陷阱,楊若蘭和薛盛的婚事到底有什麽問題沒找出來不說,還差點把自己的命也給搭進去了。一想到這,他們就巴不得昨晚溜走的高禾被紅衣水鬼追上殺了。卻不料在閔元丹帶著他們去熟悉搭好的戲台時,眾人於路上又碰到了高禾。徐琛咽不下這口氣,瞅見高禾的便瞪大眼睛朝大家喊:“那狗雜種在這!”沒人明白高禾在昨晚那樣的情況下是怎樣活下來的,而高禾見了他們也像是耗子見著貓,溜得比誰都快,一撒腿就跑了,眾人想追都尋不著影兒。“要不我們找幾個村民問問他的情況?”黎弘見狀就提議道,“昨晚河裏那個水鬼真是他妹妹嗎?那也太……嚇人了吧?”路陵低低罵了一聲後也說:“是該找人問問,楊若蘭和薛盛的情況打探不出,或許他可以是個突破口。”路陵一開始是不打算管太多事的,隻準備老老實實按照著引導者npc給出的規則行事,可是這個副本引導者npc閔元丹太不靠譜了,就像他愛財如命的市儈性格一樣,閔元丹連線索也吝於給,不管他們問什麽,閔元丹都隻是讓他們少管閑事,老老實實彩排唱戲,等待婚禮結束就行。但這樣真能通關嗎?路陵可不想把自己的命折在這個副本裏,他看這次副本新人們沒一個能力強的,老人中也竟然還能出一個比他還更能袖手旁觀的步九照,覺得自己要是再什麽都不幹,或許就真要死了,也隻能站出來引著眾人尋找線索。恰好閔元丹讓白天僅僅是讓他們背台詞練打戲,卻沒限製他們的自由,這讓大夥都有機會四處走動一下,找村民打探情況。眾人便趁著吃中飯的間隙,找了個看上去麵善的老伯,由看上去最柔弱文靜的李露茗上前詢問:“這位老伯,我們是金元寶劇團的,您也知道我們這次來是為薛、楊兩家的婚事助興,那您知道楊若蘭和薛盛他們兩人感情好嗎?”“好啊,他們倆感情最好了。”老伯年紀大了,看到李露茗和自己孫女差不多,麵色和藹對她有問必答,“咱們慶豐村的人都覺得他們倆能在一起真是不容易。”答案還是和其他村民所言一模一樣。於是李露茗又問:“那高禾怎麽會說他們兩人的婚事成不了呀?”“你們怎麽會遇上這個撲街仔?”老伯聽到高禾的名字就皺起了眉,“哎喲,你們就該離他遠點,看著雖老實可這人不是個好東西,一點出息都沒有,把自己爹媽都氣死了,真是該死啊。妹妹仔,你長這麽漂亮,小心高禾打你主意!”李露茗朝後望了一眼,看著路陵的嘴型得到指示後又繼續問:“老伯,那他妹妹高婉呢?”老伯這下沒直接迴答李露茗了,反而問她:“高婉?你們問她做什麽?”李露茗笑笑說:“……就是好奇一下。”“也算是個好娃吧,就是脾氣強了點,去年沒了,可憐唷。”老伯嘖聲不已,右手搖頭,又是歎氣,“要是她不死,高禾還能有錢娶媳婦,現在倒好,誰都娶不上咯,活該!”老伯大概是很討厭高禾,提起他就是各種貶低和數落。昨晚被高禾坑過一把的眾人非常讚同老伯的話,不過高禾這邊的情況確實要比楊若蘭和薛盛的事好打聽,在路上隨意拉了個村民,就得到不少線索,比如說:高禾要靠高婉才能有錢娶媳婦。同為男人的黎弘、廖鑫陽都比較驚訝,忍不住吐槽:“到底得多沒出息的男人才需要靠自己的妹妹娶媳婦啊?”這句話一出,段穎便看向了徐琛在進副本之前,她和徐琛感情出現了點問題,兩人沒少吵架,進副本之後雖然沒再吵了,但這並不代表著他們之間的問題被解決了。李露茗、虞沁雯和黎弘都以為她和徐琛吵架是因為在文馨樓頂樓撞了邪。但真相其實和文馨樓沒什麽關係,文馨樓一事隻是引爆他們兩人無法調和的問題的導火索。他們真正的症結所在:是徐琛有兩個姐姐,他是他們家第三個孩子。徐琛家裏重男輕女的現象非常嚴重,最麻煩的是他的兩個姐姐和媽媽全都被這種思想給毒害了,段穎隻要一想到自己嫁給徐琛後要生活在這樣的家庭中就非常窒息。不過現在想這些事都沒什麽意義了,謝印雪說他們一旦進了這個遊戲,就必須通關,否則會死;哪怕通關了,他們也隻有一個月的生命,需要繼續進入副本接著通關才能活下去。進入遊戲的都是快死的人,或許這就是她們探索黑暗,不斷作死的報應,因為凝視深淵的人,也在被深淵凝視。思及此處,段穎收迴看向徐琛的目光,輕輕歎了口氣。結果她的動作像是挑動了徐琛哪根敏感的神經,徐琛突然質問她:“你看我做什麽?”被徐琛的語氣驚到,段穎愣愣地抬頭,剛對上徐琛的眼睛就聽見他說:“你也覺得我沒出息?”“徐琛。”段穎無語了,她攤手道,“我什麽都沒說。”徐琛陰陽怪氣笑了兩聲:“嗬嗬。”他們倆莫名其妙的吵架讓眾人都愕然朝他們望來,段穎覺得臉上臊得慌,就對徐琛說:“我現在不想和你吵,我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是的,這裏沒人管你到底有沒有出息。”步九照要麽不開口,要麽一開始說的話就不大好聽,他冷冷地睨了徐琛一眼,漠然道,“村民這裏不可能問出任何與楊若蘭和薛盛有關的消息了,我們得直接去薛、楊兩家看看。”能直接見到薛盛或是楊若蘭更好。但眾人和村民問到薛、楊兩家在哪怎麽走後,在路上就覺得他們能見到薛盛或是楊若蘭的可能性不大,結果還真是如此薛家門外雖然燈籠高掛,紅綢係梁,可是大門卻關得嚴實,他們敲開了大門說想見見薛小少爺薛盛,卻被薛家家奴攔住,連大門都跨不進去,吃了滿嘴閉門羹。廖鑫陽當即便認定道:“人都不讓見,這絕對有貓膩啊!”柳不花想了想,給大夥支招:“那我們翻牆進去?”話音才落,謝印雪清潤的話音便傳來:“不用進去了。”眾人順著聲音望去,就看見身穿雪色長褂的青年背對著他們站在路旁,不知道在看什麽。柳不花走到他旁邊問:“幹爹,你在做什麽?”謝印雪輕輕頷首,用下巴指著路麵道:“看路。”大家聞言便也跟著謝印雪一起盯著路麵瞧。豐年寨是一座仍保留著不少古老建築的村落,這裏的路都是用泥加藏青卵石鋪就而成,一下雨便會泥濘,最近豐年寨雖然沒下雨,不過昨晚起了霧,大概就是因為這樣所以路麵有些濕,看上去不太幹淨。可除此以外好像也沒什麽特別之處啊。黎弘看了半晌沒看出什麽名堂,就請教謝印雪: “謝先生,這路怎麽了嗎?”“這路……”結果說話的人卻是應伊水,她上前走了幾步然後蹲下,拈起地上一些棕色的塊狀物湊到眼前仔細看了看後說:“路上怎麽灑著藥渣?”說罷,應伊水還聞了聞這些藥渣,皺眉道:“有降香、血竭、三七……這些全是止血斂瘡的藥材啊。”許璐驚訝問她:“你還能聞出這些是什麽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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