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年前。


    彼時的雲鸞山,尚且不是後世那‘一門兩真人’的新晉道統。


    而隻是梧桐府與蜀南府交界處,一方雄踞一府之地,偌大寶瓶七府四十九城,得有十幾、二十數的正宗之一。


    這一年。


    未來的‘大雪山主’,光芒且耀眼,號稱是寶瓶州‘王體之下第一流’。


    有江湖宿老、甲子宗師,曾見宋梵鏡點評,稱她若是入官府體係,踏‘八百道階’,則必定會被武廟垂青,得‘淩霄閣’曆代封爵高人之傳承。


    因為她年紀輕輕,便得了一門‘武道天相’加身。


    武道天相,意為‘武學’本真。


    刀劍拳腳,但凡習成一門,則從此往後,一門之中,萬法皆通。


    正宗之上法擇人,但如若你本身便領悟了武道天相,比如拳類,那麽從今往後,不論是得了正宗、甚至是道統絕學的衣缽,便不會再有門檻之說。


    而且,這名武夫領悟意境的進展,將是尋常人的數倍。


    若是修成了另外一門拳術的‘武道天相’,將其疊加,更能形成獨屬於自己的‘異象’。


    相傳每一名走在了江湖之巔的人物,都曾融會貫通,合了百家絕學,創出了屬於自己的‘武道異象’。


    第三步之前,領悟武道天相,不僅是一名強者,有望走到‘巔峰’的標誌。


    同時


    也代表了,他可以將自己的武道天相,連同精氣神一並,化作烙印,刻入自己的‘元丹’之中。


    當‘金剛、黃庭、逍遙’分別對應精氣神的三種境界,都被武夫打磨到了極致。


    那麽,如何能評判得出,元丹區分的‘三六九’等呢?


    便是看看,最後溫養的那一顆‘元丹’之上,究竟有沒有‘武道天相’的痕跡與烙印!


    有,


    則必成中品,甚至上品元丹,有望稱真人!


    而不能在第三步前,領悟一門武道天相。


    那麽,就是任你天資蓋世,底蘊不足,也是元丹萬般皆下品!


    世間之上。


    九成第三步的武夫強者,所溫養的一顆元丹,皆為下品。


    下品‘丹境’,此生‘精氣神’雖合一,但卻無法圓滿無漏。


    所以終其一生,絕不可能修成‘道統絕學’,更遑論結成‘武道天相’。


    也就說,從根本上,此生便絕了走‘以力證道叩天門’的途徑,踏入真人境。


    他們隻能選擇,依靠對應第四步的第四等‘天人道丹’;


    亦或者某種秘法,以及大世家、大道統裏傳承的蓋世衣缽,從而取巧,偷渡第四步。


    又或者踏入似十絕關這樣的搏殺之地。


    簽生死狀,拿命去搏,用以換取‘十絕關主’這樣的大神通者,以自己的道途化作明燈一盞,為自己未來路作指引。


    不然,一生隻能見第四步,如看‘鏡中之花,水中之月’,望洋興歎罷了。


    隻有極少數極少數,抵達了‘中品’元丹的修行者。


    才能有資格,憑借自己的悟性、根基.


    或是修行一門‘道統絕學’,並且領悟其中‘意境之上,武道天相’的境界,踏入第四步。


    或是才情絕代,迴顧前塵,在那臨門一腳前,憑借自己的才能,不假於外物,自己開辟一門‘道統絕學’,立地參悟武道天相,成就真人境!


    這種‘真人’,又稱仙胚!


    在曾經的洞天時代,是會作為未來的‘第五步’看的,遠非同級真人可以媲美。


    於當今這個時代,獨自創法,立地成道,那是可以在凡世之中‘立教稱祖’的行徑!


    數遍西北,五大神州,也是數之寥寥!


    所以,


    哪怕隻有一絲絲的希望.


    像是有望結‘中品元丹’的苗子。


    在道統級、世家級,有著第四步高人坐鎮的勢力之中,都是不可多得的天驕!


    這樣的人物。


    一代裏也就那麽一兩個,有的甚至都沒有。


    在正宗勢力裏,能出上一個,那更是含在嘴裏怕化了,當個寶一樣供奉著。


    同時恨不得整個天下,三山五嶽的同盟同好,都知曉此事,好向外彰顯自己的底蘊。


    因此,


    便有了為中品元丹,舉行‘元丹大典’的由來。


    而這一次.


    雲鸞山。


    便為閉關許久的雲鸞少宮主,宋梵鏡,舉行了一場對於後世,影響極其深遠的‘元丹大典’。


    它甚至間接作為‘導火索’,


    導致了寶瓶州一處超級大勢力‘鎮妖長城’,三座城頭主一位下野、一位叛逃、一位兵解。


    以及寶瓶州兩大官府巨頭,一個被迫卸職,一個搏殺至死,從而掀起了


    長達足足數年,方才逐漸平息的‘寶瓶州之亂’。


    也叫西北荒原,那些曾經被驅逐出去,以當年妖魔貴胄中,隻剩下的‘三大祖庭’為首者,終於意識到了


    隨著‘大緝魔主’的落幕。


    大昭女帝,似乎也已經悄無聲息的.


    不在人前!


    雲鸞山。


    有三大法脈,對應著劍主‘宋淵’之下,三位第三步高人。


    鎖妖林,相傳緝拿了‘三山五湖’,不知凡幾的妖魔,將他們鎮壓其中,鎖了琵琶骨,源源不斷的將他們身上的‘妖氣’,轉化為靈氣,供奉弟子修行。


    觀劍林,藏匿著百年以來,曆代傑出弟子的佩劍,足有成百上千之多,每逢有第三步長老坐化,便會將一口淬煉百年的劍氣,盡散其中。


    於是長此以往,此地,便成了雲鸞門徒練劍悟劍的寶地。


    相傳觀劍林中有數把法劍,藏匿‘正宗’絕學,正宗法脈法擇人,每隔數代,都會有天驕在此,得悟真法,從此受宗門器重。


    當代少宮主,也就是‘元丹法會’的主角宋梵鏡,便在此得了正宗法垂青。


    以及觀劍長老的關門弟子阮秀秀,就是在觀劍林中,受到了雲鸞劍的青睞。


    從此地位一路擢升,與宋梵鏡號稱‘雲鸞雙珠’,被不少人青睞,說她未來,或不遜於師姐‘宋梵鏡’,亦有第四步的可能。


    雲鸞山以斬妖除魔的名聲,名揚梧桐與蜀南府。


    所以這一次,宋梵鏡舉行的‘元丹大典’,也受到了兩府內外,足足十幾支不遜於雲鸞山,甚至超出雲鸞山的勢力道賀。


    忙得三大法脈之中,執掌‘俗務’的雲鸞院,可謂焦頭爛額。


    “梵鏡師姐第三步前,結成武道天相,必成中品元丹,甚至更高。”


    “弄得周邊這些正宗、望族,都爭相前來示好,就連兩座江湖道統,以及兩座府城的官府,都過來了人,可謂是給足了咱們麵子!”


    “雲鸞山有多少年,沒有發生過此等盛況了?雖說與有榮焉,但是咱們這些隸屬於‘雲鸞院’的普通弟子.可真是累得夠嗆。”


    “別抱怨了,走走走!”


    “眼下天色不早,要是今天的事辦不完,迴去又得挨執事責罰,關起門來大家都是自己人,但要是在賓客麵前出了醜,那不就是抽自己臉皮子嘛!”


    “四步道統‘玄兵洞’的長老親傳‘秦守拙’、四步世家‘顧家’的嫡女‘顧桑’、蜀南府府尊的公子‘百裏錫’.”


    “都道是‘人以類聚,物以群分’,武夫也是這樣。”


    “聽聞那些一州揚名的江湖宿老們,早在年輕天驕時期,就已大都長袖善舞,誰家元丹展露頭角,便呈上拜帖,前來結交,或是‘拜為兄弟’,或是‘義結金蘭’.”


    “這一次梵鏡師姐的名頭,引來了這麽多的豪門後輩,若是與他們攀上交情,未來咱們雲鸞山的地位,必定更加穩固,甚至更進一步,也猶為可知!”


    “所以,更不能把事辦砸,趕緊的,走快些!”


    雲鸞山道,有兩位穿著雲鸞衣,有著‘水火仙衣’水準,拜入雲鸞山數年的雲鸞院弟子,正在並肩,急步走著。


    兩人一個叫林希,一個叫餘煉城,都是三年前,就加入了雲鸞山的弟子。


    二人早就脫離了雜役院。


    再修行修行,若是在三十歲前,有了‘周天采氣’的道行。


    就能有機會入‘鎖妖林’、‘觀劍林’,成為鎖妖門徒,亦或者觀劍門徒,拜入兩位長老門下。


    亦或者,選擇留在雲鸞院,做俗務長老蒲正權的入室弟子。


    三個選擇,無論是選擇了哪一條路。


    最起碼,都有了‘名門級’的功法,以及技藝得授。


    對於九成九還在城級摸爬滾打,修著築基品質技藝的同級武夫來講,已經是令人豔羨的修煉環境了。


    兩人一路攀談,行於山道。


    忽得,就撞見了一男一女,往上行走。


    女的鵝黃衣裙,背負一柄劍氣縱橫的寶劍,明眸善睞,鞋襪輕挪有劍鈴‘當當’作響,叫人忍不住就望去了一眼。


    而這叫做林希與餘煉城的,迎頭撞見這兩人,本來還以為,是哪一家出身的賓客,在山野遊蕩,剛想開口。


    可看到眼前的黃裙少女


    麵麵相覷,頓時露出驚喜之色:


    “是觀劍林的阮師姐?”


    “見過阮師姐!”


    雲鸞山弟子,不成周天采氣,作為三大法脈入室弟子之前,遇到入室弟子,以及長老親傳,無論年紀,統稱‘師兄師姐’。


    早在快一年前,阮秀秀就經常下山曆練,林希與餘煉城,都是雲鸞院的普通弟子,見不到阮秀秀幾麵。


    但‘雲鸞雙珠’的名氣,在雲鸞山可不是一般的高。


    就算是鎖妖林的首席崔蟬,實力與年紀俱在,但比起這兩位俠女的‘受人追捧’,還是要遜色不少。


    所以隻是一眼,兩人就認出了她。


    同時


    不可避免的,也看向了一側的身影。


    隻見這少年身材修長,身著墨袍,眉宇間寒意與威儀,似乎凝作實質。


    就算沒有披上一身官衣,給人的感覺,也猶如是官府大權在握的一方諸侯。


    隻是瞥了眼,林希便把頭埋低,同時心中豔羨:


    “這到底是哪一家、哪一派出來的少年天驕竟能與阮師姐並行,看上去郎才女貌的,平白無故,便叫人生出自慚形愧之感,真的是”


    他一邊低頭想著,一邊用側眼的餘光,默默看著阮秀秀隻是頷首了下,便帶著那少年,一路遠去。


    這個時候,林希才發現,身側的餘煉城,竟然從來沒有低頭,而是死死的盯著那少年背影,眼神裏流露出了.濃濃的駭然。


    於是,他猛地拉了下這位同伴的袖子,低聲喝道:


    “餘煉城,你瘋了?”


    “那可是能和阮秀秀師姐同行,而且從容不迫的少年天驕,看著模樣,阮秀秀師姐,還跟在他後麵,亦步亦趨,顯然是以他為尊!”


    “我曾聽聞,觀劍林的‘阮秀秀’師姐,雖說善解人意,毫無架子,但卻最是喜歡與人比較,從來不服任何人,尤其不服少宮主。”


    “這到底是怎樣的家世、怎樣的地位.”


    “才能叫這樣的人,甘願矮上一頭?”


    “武夫氣盛,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例子,屢見不鮮!”


    “要是被他注意到,一指頭碾死你,你死都是白死!”


    “咱們這樣的,和他牽扯上,不是嫌命長麽!”


    聽到同伴的低聲肅喝!


    餘煉城眼中盡是恍惚。


    他甚至禁不住的.


    倒退了兩步。


    然後望向那愈發遠去的影子,倏忽間,狠狠得給了自己一巴掌!


    火辣辣的疼痛襲上心頭。


    才叫餘煉城咽了咽唾沫,同時單手捏著林希的肩,艱難開口:


    “他他是”


    “宋柴薪?”


    “怎麽可能!”


    宋柴薪?


    聽到這個名字,林希一愣,隻覺有些熟悉,但一時之間,又有些想不起來,於是不確定的道:


    “那是哪一家的天驕?”


    “和我們少宮主一個姓,莫非是當代劍主出身的家族,哪一支血脈相連的支脈公子?”


    似那種宛若話本裏的‘主角’人物,林希倒是不覺得,和自己一般平凡的餘煉城,會與他有什麽交集。


    要是放在似黑山這等百萬戶人口的大城。


    或許‘水火仙衣’在外城,可以過得極為滋潤,甚至是坐上一把龍頭交椅,混個幫派的派主當當,都是手到擒來的事情。


    可凡事,都怕對比。


    在這雲鸞山。


    水火仙衣的普通弟子,一抓一大把。


    也就比初入門的‘雜役’弟子,高上一級罷了。


    跌坐在一塊大石上的餘煉城,聽到林希的話,大口大口的喘著氣,他沉默著緩和了半晌,才語氣低沉:


    “支脈公子?他?宋柴薪?”


    “嗬”


    “他要是什麽顯貴大派的公子哥.或許超越少宮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吧。”


    “林希,你不知道剛剛那個人,有多恐怖。”


    “他迴來了。”


    “而且”


    “他怎麽可能,修到這種程度??”


    餘煉城捂著臉,想起了曾經的一樁醜事,閉上眸子,不敢置信自己方才,竟在那少年身上,察覺到了‘大先天’的氣息。


    他才多大?


    他才多大!


    在兩年前。


    雲鸞山的少宮主宋梵鏡,帶迴來了一個半妖,因此飽受爭議。


    那時候的餘煉城,義憤填膺,就是其中之一,甚至還言語侮辱、謾罵過那名半妖,同時對少宮主頗有微詞。


    彼時,餘煉城不過‘汞血銀髓’巔峰,還未披上水火仙衣,卻已練武兩年有餘。


    而那個半妖,毫無修為,在少宮主因為收他入門,被罰跪在觀劍碑前時.


    他在雜役院裏,沉默了一連兩月。


    就在所有人都覺得他是個懦夫,一輩子都縮在雜役院裏,不敢冒頭之時


    叫做‘宋柴薪’,不過十六歲的少年。


    那一夜,


    用他的拳。


    連打了十七間雲鸞院的屋舍。


    砸得一連一十七名‘汞血銀髓’、‘水火仙衣’的武夫,頭破血流。


    震驚了整個雲鸞院。


    叫所有詆毀過他的人.


    都沒想到。


    這個少年,竟能一聲不吭,做到這種程度。


    林希聽到這裏,突然想起了宗門‘刑劍台’一年前,出現過的一樁不大不小的事。


    那件事,叫鎖妖林的門徒,在小半年的時間裏,顏麵無光。


    要不是那個事件的主導者,已經不見蹤影。


    恐怕,還要鬧騰得更加兇猛。


    而那個人名,與剛剛餘煉城所說不謀而合,於是林希突然失聲,驚唿道:


    “等等。”


    “你是說”


    “剛剛那個人,是一年前拳敗鎖妖林崔蟬師兄的那個雜役?”


    “可”


    “剛剛這位,分明是‘大先天’啊!”


    “兩年前未曾練武,兩年後直入第二步,而且根基渾厚至此,這,這”


    “你認錯人了吧?”


    餘煉城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摸了摸有些微塌的鼻梁,深沉道:


    “伱不懂。”


    “你可能會認錯。”


    “我,不可能認錯。”


    林希看著在雲鸞院最近半年,一起共事,而且低調沉穩的餘煉城,有些驚愕:


    “為何?”


    餘煉城站起了身子。


    隨即,指著自己的鼻子,道:“林希,你剛剛有一句話,說的不對。”


    林希疑惑:“哪一句?”


    塌著鼻梁的餘煉城一臉認真:“這樣的人,未必不可能和我們有交集。”


    “因為我”


    “就曾被他狠狠的打過一次。”


    “從那以後,”


    “我終身難忘。”


    正像是所有故事,都會有一個高潮,有一對引領故事走向的男主、女主一樣。


    當時,他有幸參演了那個故事,並且印象深刻。


    隻可惜.


    他餘煉城,不是那個主角。


    而正是那被一拳一拳,砸趴在地的.


    一十七人裏的其中之一。


    那一夜。


    他骨梁被砸爛,腦後勺子都被開了個瓢,趴在地上的血泊裏。


    與方才哪怕他雙眸直視,那少年也未曾看他一眼不一樣。


    那一夜裏。


    他在那少年的眼神裏看到了‘獅子’。


    從那以後。


    餘煉城再也沒有口出狂言過,哪怕一次。


    聽聞此言。


    林希愕然。


    於是,


    一夜過後。


    ‘宋柴薪’的名字,再一次在這座巍峨高山的門徒、弟子之間流傳。


    不過這一次流傳的


    卻與曾經,


    再也不同。


    有人出走半生。


    歸來名震三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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