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扶搖一迴頭看見,臉轟的一下燒著,燒得焦黑,越發顯出白牙鋒利,很想啃某人一口的樣子。


    不過她沒來得及啃下去,洞外,有腳步聲傳來。


    戎軍副將的腳步,最終停在了山洞前,這四周全部查探過,那幾個人不可能插翅而飛,一定是在這裏。


    黑壓壓的士兵聚攏來,城牆般堵得山洞水泄不通,蜿蜒長達數裏的隊伍,豎著鐵陣般的武器,在月下長蛇般閃著青色的磷光。


    沒有人可以憑借一人之力踏越這兵器密集的陣型,哪怕是一人給一掌,也能活活累死人。


    “給我燒!”副將叉腿抱胸注視著山洞,森冷的下令,白牙在暗夜中閃爍如獸齒。


    將軍說要將那毀帳的人碎屍萬段,他帶具焦屍迴去給他砍便是。


    柴堆已經架起,洞中依然全無動靜,副將冷笑著,手重重往下一劈。


    一名士兵舉著火把要去點火,架成塔狀的柴堆突然塌了下來,最上麵的一根粗樹枝掉下來,砸破了他的頭。


    其餘人都有點變色,下意識向後退了退——戎人戰陣規矩多,其中挺要緊的一條,便是未戰先傷,不吉。


    副將仔細打量那柴堆半晌,又迴憶了剛才山洞裏明明沒有任何東西射出,想來是巧合,皺眉哼了一聲,手一揮,身後的親衛舉著火把再次上前。


    這次他走到一半,突然無聲無息的腿一軟,隨即骨碌碌滾倒在地,滾著滾著,頭顱突然就另外滾開了。


    那隻頭顱在數千雙眼睛注視下,平靜的滾開,沒有鮮血流出,沒有驚唿發起,甚至頭顱上還保留著先前那種窺探小心的神情,看起來甚至已經不再像頭顱,而像一個被踢開的皮球。


    月夜下,深山裏,山洞前,一個倒下的人頭顱突然無聲掉下,滾落在自己腳下,那會是什麽樣的感受?


    最起碼那個副將,就差點瘋了。


    他“嗷”的一聲叫了起來,下意識的抬腿踹開那頭顱。


    “波”


    一聲極低的聲響,聽起來就像一個人於空曠寂靜中發出的歎息,那頭顱忽然炸了開來,霜白的月色下飛出無數血肉之沫,紅的白的,都已經凝成了細小的固體,旋轉唿嘯著,覆蓋了四周密集的人群。


    被天天同吃同睡的夥伴的血肉沾滿全身是怎樣的感受?驚悚、惡心、最勇猛的戰士也永生難解的噩夢。


    副將慘唿著倒了下去,隻這一瞬間,他的身子所有被沾著的地方,都哧哧的冒著煙,爛出一個個深可見骨的洞。


    “詛咒!惡魔的詛咒!”


    山洞前刹那間橫七豎八倒了一地屍體,死得莫名其妙慘不可言,早已驚呆了這些少見世麵的戎人士兵,抖著手舉著刀劍不知道敵人到底在何處,卻堅持著不肯逃開。


    戎人軍規嚴厲,臨陣逃脫者斬全家,是以這些戎人心膽俱裂卻不敢離開,有人甚至試探著,想遠遠將自己的火把擲過來。


    山洞裏孟扶搖目光流轉,若有所思的注視著元昭詡,他剛才用什麽手法殺人,連她也沒看出來,那感覺,竟然不像是武功,卻也說不清到底是什麽。


    元昭詡的武功風格,五洲大陸很少見,非正非邪,光明處華彩萬丈,詭異處落血無聲,孟扶搖師從老道士,遍識天下武學,卻也看不出他的路數。


    而他這一手,伐將伐心,奪神奪誌,正是兵家上謀,玩的是心理戰術,隻是戎人執拗不肯退兵,他們麵對的,依舊是一個死局。


    她抬眼,看見山洞外,一隻火把旋轉飛來,將要落向幹燥的柴堆。


    “嚓!”


    紫影一閃,快如流光,先前一直玩陰的元昭詡,突然動了。


    他身子一掠便到了洞外,腳一踢柴堆四散,粗大的樹枝根根如利箭直射四麵八方,真正的無差別覆蓋,那些樹枝嗵的撞上人體,再餘勢未歇挾著人體一撞再撞,士兵們頓時多米諾骨牌一般倒下一串,每根樹枝足可擊倒四五人,刹那間便割稻子似的倒下一大串,漫天都是噴出的血雨和膽汁。


    鐵成也跟著元昭詡衝了出來,他沒有元昭詡驚世絕倫的內力,卻是近戰的好手,元昭詡衝入敵群殺戮,他便拔出腰刀守在洞口,那些不敢和元昭詡對敵的士兵,意圖繞道進山洞,被他來一個捅一個,來兩個捅一雙。


    元昭詡一腳踹飛樹枝死傷幾十人,卻並不乘勝追擊,身形一閃又迴原地,從鐵成身邊擦過,順便吩咐,“勞煩,你就守在這兒。”


    鐵成一刀狠狠戳進一個撲過來的士兵心口,抹一把臉上的血怒道,“那你幹什麽?”


    “我累了。我沒你英勇。”洞內傳來元昭詡閑閑的迴答。


    鐵成氣得幾乎要吐血,隻踢了一腳就死傷幾十人,他會累?迴身怒罵,“你發什麽瘋!還不趕緊趁這個缺口衝出包圍,不然我們會被活活累死!一個也逃不掉!”


    元昭詡幹脆不理他了,鐵成恨得提刀就往迴走想砍他,又有士兵撲了上來,他隻好反身鏗然架上對方的刀,繼續他永無休止的勞作。


    孟扶搖忍不住搖頭,喃喃道,“遇上他是你倒黴,遇上他誰都倒黴……”


    元昭詡剛好迴到她身邊,微微一笑道,“遇上你我最倒黴。”


    他倚著山壁,竟然又生了一堆火,招唿孟扶搖小刀去烤火,任由鐵成在外麵打得勢如瘋虎,孟扶搖看著有點不忍,道,“哎,不幫幫他?”


    “想要娶你,哪有不付出代價的道理。”元昭詡若無其事,“不然我也不甘心哪。”


    孟扶搖苦著臉,道,“從現在開始我不和你說話了,每說一句你都能堵的我沒話可說。”


    元昭詡笑笑,正在撥柴火的手突然一揮,一根半焦的帶著火星的木棍刹那飛了出去,正好鐵成打得腳軟,身子一斜露出空擋,眼看要被人砍上一刀,那燃燒的木棍便神奇得恰到好處的出現了,啪一聲撞上那武藝不錯的戎兵的臉,頓時揍了他個腦袋開花。


    鐵成頓了頓,不情願的迴身想要謝救命之恩,那廂元昭詡淡淡道,“專心打架。”


    鐵成又想罵,“嗆”的一棍砸過來,他隻好拚命去接,沒空和占盡上風的元昭詡鬥嘴。


    孟扶搖“哈”的一聲笑,道,“我發現了,你在培養他的屬下意識。”


    “這少年武功不弱,性子也忠誠勇悍。就是個性太烈太唯我了一些。”元昭詡找出一些埋在火堆裏的鬆果遞給孟扶搖,“殺殺他的銳氣,養養他的歸附感,將來也多一個人保護你,要知道姚迅那人太油滑,靠不住的。”


    孟扶搖默然,垂下眼看元昭詡遞在她掌心的剝好的鬆子,吹去瓤皮的鬆子光潔明潤,顆顆如玉,玲瓏而光滑,像是珍重捧出的愛護的心。


    她慢慢將滾熱的鬆子焐在臉上,那些接觸體膚的溫暖,一直暖到了心底。


    眼前光影一閃,元昭詡又飄了出去,他總是在鐵成力不能支的那個時刻,“正好”出去一下,抬手殺上幾十個人,將那些勇悍的士兵鎮得退了一退,給鐵成一個喘息的機會,便又迴到洞裏“累了休息”,多一分力氣都不肯出。


    鐵成打得頭發披散氣喘籲籲,元昭詡那人揍完人迴來經過他身邊時還會不急不忙風風涼涼的說上幾句,一開始鐵成還氣得兩眼發花,要不是惦記著洞裏的人和自己的責任就想和元昭詡拚命,慢慢的鐵成若有所悟,開始學著按元昭詡那些言語來對敵,漸漸便覺得運氣充足,精力使用合理,招式也更精辟純粹。


    孟扶搖遠遠看著,羨慕的說聲,“這小子好運氣。”元昭詡淡淡一笑。


    月亮下了西山日頭上了東方,再慢慢的往西爬下,山洞裏的光影從暗至亮再至暗大半個輪迴,激戰了整整一天的鐵成終於手軟,而遠處,一聲尖利的哨音傳來。


    一直閉目養神的元昭詡睜開眼,道,“可以走了。”


    孟扶搖早已看出他在拖延時間,也知道元寶大人不在一定是使壞去了,也不多問,由著元昭詡扶起,元昭詡單手將她攬起,道,“抱住我。”


    孟扶搖別扭,道,“我自己走。”


    可惜元昭詡的詢問隻是個客氣話,不待她別扭完,已經掠了出去,孟扶搖砰的一聲撞上他胸膛,沒奈何隻好抱緊。


    元昭詡這次出去,殺人風格大異先前,一步一個血印,一步一具屍體,他淡淡微笑中伸出的手勢,像是九天之上神祗召喚生命的結印,所經之處,那些鮮活的人體如木樁齊齊倒下,每具倒下的屍體都是眉心一個血洞,全身骨碎,軟若遊蛇,他微笑著,攬著孟扶搖,衣袂飄飄的走進人群,再在一地的鮮血與屍體中漫然走出,淡薄的月色照下來,淺紫衣襟不沾絲毫汙垢。


    一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


    同伴們詭異的死狀,元昭詡殺人的漫不經心和寒氣十足,令得兇猛勇悍的戎人終於開始膽寒,尤其那扭曲如蛇的屍身,崇拜人麵蛇身的格日神的戎族,不由自主的聯想到尊敬的神祗——眼前這個男人,這個毀滅生命如草芥的男子,莫不是格日神在人間的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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