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搖,明月易低人易散,當得珍惜。”元昭詡輕輕在她身後道,“我等你想明白的那一日。”


    火堆裏突然炸出一星碎屑,有烤熟的鬆子香爆出來,一顆鬆子爆到了孟扶搖掌心,她伸手緊緊攥著,像是攥住了一顆滾熱的心。


    火光照亮洞穴,映著身後那人的身影,他不算魁梧雄壯,卻總是恰恰好將她溫存覆蓋,孟扶搖怔怔的看著那個影子,看著自己瀉落的長發,落在了他的膝。


    山洞裏氣氛沉靜,兩人都不言語,氤氳著難言的心事,便將四野的聲音聽得越發清晰,聽見風從山洞口掠過,微微起咆哮之音,那肅殺的音節裏,隱約卻突然有些什麽異樣的聲響傳了來。


    那聲音,有撲落、有喘息、有草木摩擦、有刀劍無意中相撞的微響,一點點的接近。


    孟扶搖坐直了身子,凝神傾聽,身後元昭詡立刻一抬手滅了火焰,淡淡道,“西南方向,有人在被追殺,正衝這裏過來。”


    孟扶搖迴頭看他,問,“這到底是哪裏。”


    元昭詡難得的沉默了一下,半晌才道,“我以前來過一次,這是昊陽山,已經接近了戎軍大營地界。”


    孟扶搖愕然看著他,不明白睿智神武的元昭詡如何竟會帶著自己來這麽危險的地方,元昭詡毫無愧色的看著她,道,“我一路奔馳,忘記了。”


    孟扶搖默然,半晌揉了揉鼻子,知道始作俑者還是自己,元昭詡這個人,若不是被自己氣昏了一陣放馬亂馳,根本不可能在夜裏跑這麽遠。


    探頭從洞口向外望去,不知何時漫山都起了火把,星星點點如漫天星光降落,人數陣勢驚人,武器撞擊聲音不斷傳來,有人在不遠處山頭上揮著火把沉聲吆喝,“抓住闖進來的奸細!”


    孟扶搖低聲道,“這麽厲害?這都知道我們闖進來了?哎呀都怪你,溫泉裏打水動作太大。”


    她惡人先告狀,元昭詡不和她計較,隻是凝目注視著黑暗,緩緩道,“這處山洞之下有個斷崖,是內縮進崖壁的,有藤蔓遮著,等下我放你下去。”


    孟扶搖霍然轉頭,道,“你要幹什麽?”


    “戎軍被驚動了。”元昭詡淡然一指那些星星點點的火把,“好像問題不是出在我們身上,而是有人闖了他們的大營,人太多,你又毒發不能動彈,我先把你送到更安全的地方。”


    “不行,”孟扶搖斷然拒絕,“你別想甩下我逃跑。”


    元昭詡轉眸看她,眼神裏今晚第一次浮起淡淡笑意,“扶搖,你什麽時候能改掉你口不應心的壞毛病?”


    孟扶搖正想反唇相譏,忽聽一陣腳步雜遝聲響,隨即一道小小的黑影從洞前踉蹌衝過,一邊跑一邊惶急的迴頭,一迴頭間,月光灑上她血跡斑斑的小臉。


    竟然是小刀!


    孟扶搖一聲唿喚幾欲衝口而出,卻立即捂住了自己的嘴,然而下一瞬她便看見小刀因為一邊跑一邊迴頭,腳下突然踩空,隨即身子一歪,從洞前斷崖處栽了下去。


    “小刀!”


    孟扶搖的身子,立刻撲出山洞,撲向崖下!


    撲出一半的身子突然被人拎住,孟扶搖掙紮著,卻沒有力氣前進一步,她低喝,“去救她啊……”話音未落眼前卻突然人影一閃,有人從上方崖壁掠了下來,比她更快的撲了出去。


    孟扶搖眼角隻看見對方的紫藍二色的彩袍一蕩,隨即崖下伸出一條健壯的手臂,扒住石縫,單手一甩,小刀被拋了上來。


    孟扶搖上前接住,那孩子眼睛瞪得極大,卻依舊沒有哭,孟扶搖歎息一聲,問她,“傷著沒?你怎麽會在這裏?”


    小刀抿著唇不迴答,眼光看向崖下,那裏騰的跳上個彩袍男子,兩道眉又粗又黑,赫然是那個號稱要“娶城主”,和孟扶搖廣場對罵的鐵成。


    他氣哼哼的立在崖上,也不管底下的追兵已經發現了這裏的動靜紛紛衝了來,站在洞口豎眉盯著洞裏的孟扶搖,罵,“你沒信用!”


    孟扶搖愕然,“你說啥?”


    “你沒信用!”鐵成指控,“你是我的人,卻和別人huan愛!”


    孟扶搖嗆了一下,霍然抬頭,怒道,“丫的你跟蹤,你偷窺!”


    “那又怎樣!”鐵成梗著脖子,“我要娶你的!”


    孟扶搖磨牙,聲音嘶嘶的道,“我沒答應!”


    “我答應就成!”


    孟扶搖盯著這個愣頭青,實在覺得和他對罵完全是不智的行為,追兵將近,還胡攪蠻纏什麽,身後元昭詡淡淡道,“吵完沒?吵完記得跟上來。”


    他抱起一直用異樣眼神盯著他的小刀,一伸手拉過孟扶搖,道,“跟著我,無論如何不要離我左右。”


    鐵成大罵,“我偏不跟你……”


    元昭詡頭也不迴,“我沒把你算進去。”


    今日搜山的戎人,是戎軍的一個副將,今夜三更時分有人潛進大營,膽大包天的居高臨下射出了一隻火箭,竟然險些燒掉了主將的大帳,戎人迷信,戰前毀帳視為不祥,震怒的戎軍主將派他點兵來追,無論如何要將那個夜半驚營的惡客抓迴來碎屍萬段。


    這位副將算是個謹慎人,明明看出逃掉的那人身形嬌小,武功底子也極薄,隻是仗著地形熟悉才逃出那麽遠,卻依舊點齊數千兵馬,一直追到昊陽山。


    小刀墜崖被救,被戎人士兵看見,一番傳哨,所有火把都聚攏來,層層緊縮,包圍了這座山頭。


    戎人副將親自上山,前後左右都是護衛,他倒不是忌諱小刀,而是看見救小刀的男子身手不錯,至於撲得軟歪歪的孟扶搖和始終沒有現身的元昭詡,他根本不知道其存在。


    走到那座山崖附近時,前方突然閃過一團小小的白影,副將低頭一看,隱約看見是隻肥白的似兔又似鼠的動物,一閃便過去了,也沒有在意,繼續步步緊逼的向上封鎖。


    他不知道,那團肥白的影子直奔山下,找到先前騎來的馬,哧溜溜竄上去,爪子揪住馬鬃,嘿喲嘿喲直拽。


    馬兒不是經過訓練的上陽宮名駒,不知道元寶大人騎馬的固定爪勢,紋絲不動,元寶大人急了,主子今夜出來時,嚴令侍衛不許跟隨,它肩負著傳遞消息的重任哪,這隻該死的蠢馬,不知道元寶大人騎馬的姿勢比較特別嗎?


    憤怒兼鬱悶之下的元寶大人,跳起來惡狠狠對著馬脖子一咬,駿馬吃痛,一聲長嘶揚蹄直奔,元寶大人嘴剛剛鬆開便險些被顛飛,趕緊死死揪住馬鬃,東搖西晃的一路飆了出去。


    那夜早起勞作的村民於是看見這樣一幕詭異的畫麵——一匹馬無人驅策在曠野上飛奔,馬鬃上大幅度飄蕩著一隻肥白的球。


    元寶大人一路長奔去做自己該做的事,副將全然不知這隻耗子的大用處,他的眼睛盯著山崖,猜測著對方藏躲的方向。


    士兵們的長矛不住的在草叢中撥打,期待著發現他們的藏身之地,一無所獲之後,副將的目光集中在那個淺淺的山洞中,他目中閃過一絲疑惑,剛才那幾個人明明可以逃,為什麽不逃?躲在這洞中,柴堆一架煙一熏不是自尋死路嗎?


    洞內黑暗無聲,熄滅的火堆裏有時翻出點暗紅的火星,卻不如洞頂幾人目光明亮,孟扶搖被元昭詡不由分說攬在懷中,他淡淡的異香連同清新的水氣一起鑽入她鼻中,是一種令人舒適的味道,孟扶搖不安的動了動身子,卻被元昭詡攬得更緊。


    吸吸鼻子,孟扶搖手指悄悄在元昭詡掌心寫,“我們為什麽不走?”以元昭詡的實力,想逃很容易,哪怕帶著兩個累贅。


    元昭詡也悄悄在她掌心寫,“既然他們來了,就一起殺了,省得以後費事。”


    孟扶搖撇了撇嘴,“好大的口氣,一人殺三千?”


    兩人臉頰相貼,孟扶搖感覺到元昭詡似乎在微笑,黑暗中他目色晶瑩,更慢的在孟扶搖掌心寫,“我一人可殺三千,你一人可殺我,還是你厲害些。”


    孟扶搖忍不住要笑,又覺得掌心癢絲絲,元昭詡落指太輕,不像寫字倒像搔癢,她偏偏是個怕癢的,拚命咬著嘴唇防止自己笑出來,唇色越發鮮豔如血。


    忽聽得頭頂一聲冷哼,卻是蹲在他們上方岩石上的鐵成,他憤怒的盯著兩人,豎指在石壁上刻,“大敵當前,還在**!”


    孟扶搖噎了噎,對**這兩個字有點適應不良,然而她始終不習慣在鐵成麵前吃虧,立即手指在半空虛畫,“關你屁事”!


    鐵成怒極,一躍身便想跳下,元昭詡突然揮了揮衣袖。


    一道紫光倏忽而過,空氣突然薄了薄冷了冷,鐵成隻覺得膝蓋似被冰塊冰了一下,便僵在了那裏。


    他驚駭的瞪著元昭詡,元昭詡卻扭頭看著牆壁,眼底忽然閃過一絲笑意,伸指抹了抹,又刻了幾個字。


    鐵成的刻字立即變成了,“壬申年臘月初八夜,微雲將雨,昭詡與夫人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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