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玥眉梢一挑,輕踢馬腹,騎兵如潮水般為他讓出一條路來。鎧甲如墨,大地鋪金,一身青裘的男子俊美得如同天山上的神祇,巨大的雪峰矗立在他身後,巍峨起伏,連綿如海。風從遠處吹來,吹起他鬢角的發絲,他雙眼深邃沉寂,嘴唇殷紅,邪魅高貴,如雪原上的狼王。


    他策馬上前,凝神望去,微微皺起雙眉。


    戰鬥剛剛打響,究竟是何事,能讓向來彪悍自負的犬戎人如此慌亂?


    “王!落日山西側,發現大量燕北騎兵,正在火速靠近。”


    馬蹄踏碎了地上的雪片,斥候奔來,跪在冰冷的地麵上,朗聲報告。


    諸葛玥微微蹙眉,默想片刻,沉聲說道:“對方帶了多少人馬,何人統兵?”


    “暫時不知。”


    “再探。”


    “是。”


    馬蹄滾滾,兩路斥候帶著青海印信絕塵而去。蒼紅色的太陽掛在西方,大地血紅,廝殺震耳,一連八日的圍殺追捕,今日終於到了最後一戰。


    燕北來人?究竟是何人?尚慎的仗這麽快就打完了?


    諸葛玥轉身迴了大帳,攤開地圖細細謀算。已是傍晚,帳內光線不明,他坐於桌案前,兩根燭火靜靜高燃,火花如豆,盈盈閃爍。


    此次犬戎人入關,一路燒殺搶掠,好在燕洵反應夠快,及時將燕北百姓轉移,堅壁清野以待敵人。然而美林關一帶的百姓還是未能幸免,死傷眾多,烏廷、龜餘、黨嶸三地慘遭屠城,連剛出生的嬰兒都死於敵手。一個深入敵後的探子迴報時說,美林關附近二十八座城池,沒有一絲人煙,嘉熙城內所有人,不分男女老幼全被犬戎人掛在城外二十裏的紅樹林子裏,集體吊死。


    聽到這話的時候,青海此次出兵的將軍們都在場。即便是這些久經沙場的猛將,也臉色慘白,久久沒能說出一句話來。最後,還是跟在諸葛玥身邊曆練的杜平安驚恐地叫道:“那些人,他們還是人嗎?”


    當然是人,而且還很快就會活生生地揮舞著戰刀出現在他們麵前。


    諸葛玥不由得想起離開青海時楚喬說的話。她說這不是一場普通的戰役,不是塞外的犬戎人和燕北燕洵的爭鬥,而是一種文化對另一種文化的衝擊,是野蠻向文明發起的一場血腥殺戮。在這場戰爭裏,沒有人會漁翁得利,沒有人可以黃雀在後。一旦犬戎人占了上風,就算最後他們能在燕北衰弱之後得到一些土地和好處,那也必將為之付出十倍百倍的代價。


    這一刻,他突然深深地明白了那番話。


    當災難來臨的時候,任何內部的爭鬥都無異於自毀長城。麵對兇悍的犬戎騎兵,麵對殘忍的作戰方式,沒有人可以獨善其身,沒有人可以坐享其成。


    北朔防禦戰取得了意料之外的大勝,楚喬當年防守赤渡時發明的火炮發揮了巨大的作用。


    連續半個月的會戰,犬戎人死傷慘重。終於黑水部首先潰敗,黑水部首領蕭達寒率部潛逃,將犬戎左翼暴露在聯軍的攻勢之下。楚喬抓住機會,搗毀了他們的側翼布防,刺穿了整個左側的防線,使之和中軍阻隔,完全陷入癱瘓狀態,再順勢進攻。犬戎人終於在半月之後,兵敗如山倒,剩下的七十萬大軍像是得了瘟疫一樣,在各部的率領之下,倉皇分散逃跑。


    楚喬當即下令,聯軍分兵為青海、卞唐、北地趙徹、北地趙颺、懷宋、大燕和燕北本地守軍,兵分七路,緊隨其後追殺犬戎敗軍。


    而諸葛玥負責的這一塊戰區,正是落日山脈,也是燕北高原的重心之一。


    “報——”一路探馬迅速迴轉,馬上的斥候翻身躍下,手拿一物,高聲說道,“王,尚慎一帶的戰役並未結束,此次燕軍隻來了三千騎兵,帶兵的,是大燕皇帝。”


    “燕洵?”諸葛玥眉梢一挑,低頭看去,斥候手裏拿的果然是燕洵的金箭。


    他不動聲色地看著那支箭,眉頭輕蹙,靜靜不語。


    “馬上傳令月七將軍,再投入兩個騎兵隊,攻打犬戎人的主帳。無論如何,要探明此次犬戎領軍的首領身份。”


    “是!”


    天色漸漸暗了下去,夜已經深了,月亮升起,又漸漸落下。整整一夜,諸葛玥坐在帳中沒有休息。天明之前,月七的戰報終於傳來,幾乎可以有八成肯定,此次坐鎮犬戎中軍大營的,正是現任的犬戎大汗。


    諸葛玥嘴角牽起,淡淡一笑,原來是狼王在此,難怪燕洵要親自出手,帶著精兵而來。


    “備甲!”諸葛玥站起身來,立刻就有親衛為他準備好鎧甲戰袍。


    青海王一身蒼青色鎧甲,身披鐵灰色披風,手拿戰刀,跨上戰馬。嗚嗚的軍號聲頓時響起,平安從自己的大帳裏跑出來,激動地抓住他的馬韁,大叫道:“殿下,你可不能犯傻呀,姐姐特意囑咐過,不許你衝鋒陷陣的!”


    諸葛玥無奈地瞅著他,對著左右一擺手,隨即有人上來架著他,往大帳裏走去。


    “殿下你太不講信用啦!說過的話也不算!姐姐會罵死我的!”平安的喊聲淒厲,連戰場上正在作戰的士兵聽了都為之一愣。


    諸葛玥靜靜地轉頭看向前麵一片紅光的戰場,沉聲說道:“出發。”


    大軍唿嘯而過,千軍萬馬齊聲奔馳。


    而此刻,就在不遠處,有人來到燕洵的身側,低聲說道:“皇上,青海王親自帶兵來了。”


    “是嗎?”燕洵淡淡應了一聲,隨即眉梢一挑,不知為何,竟染上了一抹少年般俊秀的風發意氣。語調堅韌地說道:“一定要搶在青海軍之前,將犬戎汗王拿下。”


    “末將遵命!”


    大軍迅速開拔,蹄聲如雷,卷起滾滾煙塵。


    我愛你,我會永遠愛你。


    “前方來人可是青海王?”


    阿精縱馬馳騁,揚聲問道,卻聽不見對麵有什麽迴應。隻見犬戎人的軍陣像是被攔腰砍斷的瓜果,一名身穿蒼青色戰甲的男子揮刀猛砍,因為離得遠,也看不清那人的臉容。隻見他刀法精湛,武藝超群,一人一刀如入無人之境,就這麽殺將而來,將犬戎人的軍隊打得四分五裂。


    “陛下,對麵來的可能是青海王諸葛玥的軍隊。”


    燕洵眉梢輕挑,看著這個和自己作對了一輩子的老對手,不由得生出幾分已消失了很久的少年豪氣,長笑一聲,策馬而上,朗聲說道:“那就過去會會他。”


    此時的戰場已經是一片混亂,犬戎人被逼到絕境,發了瘋一樣,打得毫無章法。青海和大燕的將軍們看著他們的主帥就這麽如離弦的箭一樣往前衝,一個個驚得差點沒從馬上跳下去。


    這,這,這,這是怎麽迴事啊?


    皇上從來沒這樣過啊!這麽不顧自身安全,這麽不顧大局,這麽輕率冒進,這麽……


    這些人已經想不出什麽別的詞了,隻能玩命地跟在後麵,卻仍舊追不上前麵那個所向披靡的身影。


    兩人本就是武藝高強之人,又都是心高氣傲,唯我獨尊的脾氣上來,都以為自己是天上地下所向無敵。一生做冤家對頭,這會兒哪能在老對手麵前敗下陣來。


    鮮血和屍體鋪滿大地,染紅茫茫雪原。諸葛玥和燕洵對向衝殺,一路奔馳,如兩尊地獄魔王,所到之處一片狼藉,無人能堪當一合之將。犬戎人被他們嚇破了膽,剛開始的時候還想將這兩個一看就是大官的不知死活的家夥圍死,可是漸漸地,形成了他們兩人在後麵追趕、幾千人在前麵逃跑的局麵。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後續大軍相繼圍上來,犬戎人不敵,向北倉皇逃去。諸葛玥和燕洵見了,當即拍馬上前,率軍拚殺,誰也不肯放過這個擒拿犬戎大汗的機會。


    從深夜殺到黎明,從黎明殺到黃昏,又從黃昏殺到深夜。大地如同猙獰的野獸,馬蹄踩在上麵,發出隆隆的聲響。所有人都殺紅了眼,在那兩個巍巍如天神的男人的帶領下,對潰敗的犬戎人窮追不舍。


    蒼茫的雪原一片銀白,犬戎人終於被圍困在一方狹窄的小山丘上,大燕的騎兵如今還在身邊的隻有不到二十人,其餘的都跟諸葛玥的人馬去圍困山丘了。燕洵殺了一夜,手臂和大腿上多處負傷,不斷流血,不得不下場休息。


    諸葛玥也沒好到哪裏去,可是他向來偏激任性,不肯療傷,隻是在馬背上坐著喘著粗氣。


    過了一會兒,馬蹄聲從背後傳來,燕洵那張冷冰冰的臉隨即映入眼簾。


    諸葛玥斜著眼睛打量著他,也不知怎麽想的,突然解下腰間的酒囊,遞了過去。


    燕洵微微皺眉,也不接酒,隻是淡淡地看著他,一言不發。


    諸葛玥冷笑一聲,“怎麽,怕我毒死你?”


    燕洵倒是很老實地點頭,“是。”


    “哼。”


    諸葛玥冷哼一聲,拿迴酒囊就要打開木塞,誰知燕洵手長,伸過來一把奪去酒囊,打開木塞仰頭就喝了一口。喝完之後擦了一下嘴,不屑地嘲諷道:“青海果然是窮鄉僻壤,產的酒也難喝至極。”


    諸葛玥立刻還嘴道:“你會品酒嗎?想必在你心裏,最好的酒就是燕北燒刀子吧。”


    於是,以此為開頭,兩個當今世上權柄最高的男人,就像兩個小孩子一樣,你一言我一語站在黑夜裏鬥起嘴來。


    兩人互相對望著,怎麽看怎麽覺得不順眼,隻覺得對方從頭到腳沒一個地方長得讓人覺得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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