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所謂俗氣,不過是當時的她沒有那般心境罷了。


    梅香站在一旁笑眯眯地瞅著她,滿臉喜氣。諸葛玥則懶懶地走上前來,對著鏡子一笑,說道:“真是傾國傾城。”


    楚喬不好意思地推他,耳朵都有些紅了,說道:“哪有那麽誇張,別胡說。”


    諸葛玥笑著瞅著她,說:“我是在說我自己呢,你想多了吧?”


    楚喬大怒,伸手就去掐他。諸葛玥閃身避過,還對著梅香說:“看看你們家小姐,我不誇她她就惱羞成怒了。”


    梅香笑眯眯的,也不還嘴。屋外的陽光暖暖的,極遠處,已經有劈啪的鞭炮聲響起。


    這是這麽多年來,楚喬所過的最舒心的一個新年。她還親自下廚,教下人們包餃子。她想要拉著諸葛玥一起,大男子主義極嚴重的某人卻鄙視她,施施然走了。


    眾人一起吃年夜飯,放爆竹,掛花燈。諸葛玥吃到了包著紅棗的餃子,下人們都來恭喜他新年大吉,他心情大好,一路流水般賞賜下去,滿府都是興奮的謝恩聲。諸葛府大門緊閉,所有上門的人都被擋在了外麵,隻有午夜時分,趙徹派人送來了兩罐好酒,楚喬和諸葛玥一起喝了,喝得楚喬頭發暈,醉醺醺地倒在諸葛玥懷裏。


    下人們在外麵放起了鞭炮,劈裏啪啦的聲音傳進來,喜氣洋洋的。楚喬迷迷糊糊之中似乎看到了李策笑得像狐狸一樣的眼睛,她伸手去夠,卻抓了個空。


    她真的醉了,腦袋卻那麽清楚。她恍惚中想起了自己的這些年,想起了小詩,想起了貓兒,想起了敏銳,想起了李陽,想起了軍情處的同事,想起了白發蒼蒼的爺爺,想起了這些年的奔波和辛苦,想起了幾次徘徊於生死的窘迫和危機,想起了烏先生,想起了羽姑娘,想起了繯繯,想起了那麽多死去或是活著的人,還想起了李策,想起了燕洵……


    幸福來得如此之快,讓她覺得一切都似在做夢。


    她埋首在諸葛玥懷中,鼻腔中全是他身上那種好聞的杜若香氣,眼眶微微泛濕,她仰起頭來,看著他俊逸的側臉,突然眼睛明亮地說:“諸葛玥,我愛你。”


    諸葛玥一愣,低下頭來,周圍全是下人,她的聲音那麽大,甚至壓過了劈啪的爆竹聲。所有人都驚愕地轉頭望著她,她卻全然不顧,隻是大聲說:“諸葛玥,我愛上你啦!”


    熏風穿堂而過,有人在低聲竊笑,菁菁和平安的笑鬧聲遠遠傳了進來。她臉頰通紅,眼神直直的,不過半年多的時間裏,似乎又迴到了十七八歲的嬌豔容顏,她就那麽直直地看著他,笑眯眯的,臉上隻差寫上大大的幸福二字。


    唿的一聲,耳邊有風吹過,她突然被某人淩空打橫抱起,然後諸葛玥就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之中,放下滿桌剛吃了幾口的飯菜,轉身迴了寢房。


    床榻上的錦被都是簇新的,全部是喜氣的大紅色,上麵繡著層層錦繡,有鴛鴦戲水,有牛郎織女,有喜鵲搭橋,有觀音送子,到處透著一種暖融融的甜蜜。


    他眼眸漆黑,透著一絲熊熊的****,一把扯開了她的衣領,狠狠地盯著她,啞著聲音說:“小妖精,再也不給你酒喝。”說罷,低頭狠狠地吻在了她的唇上。


    他的唿吸急促且火熱,像是一團濃烈的火焰,所到之處,一片酥麻酸軟。


    她眼角含笑,抱住他的腰,熱烈地迴應起來。


    羅幔低垂,滿目錦緞,長夜喧囂,外麵,又是一片熱鬧的歡笑聲。


    生命中有太多難測的變數,你不知道風浪什麽時候會來,浪頭有多大,會不會輕易將眼前所擁有的一切打翻。那些曾經苦苦壓抑的感情,那些潛藏了多少年的話語,那些一直隱忍不發的情緒,終究還是找到了一個宣泄的出口,萬事都是莫測的,所能做的,唯有珍惜眼前擁有的一切。


    錦繡遮掩,帷幔紛飛,她躺在層層奢華之中,攀著他的身體。細密的汗水湧出,身心都是滿足的疲倦,她縮在他懷中,越過他的肩膀望向窗口,隔著一層窗紙,隱約可見極遠的天空中有絢麗的煙火,肆虐地遊蕩在整個天際。


    無論未來會如何,她都不再害怕了。


    春宴過後,大夏皇朝的疲弱就越發凸顯出來,隴西一帶災民遍布,行走在驛道之上,隨處可見販賣妻兒、易子而食的百姓。朝廷雖然已經頒下了賑災令,盡管夏皇竭盡全力抽調國庫金銀,但是如今大夏畢竟國力不足,戰爭如同噬人的野獸,張開了血淋淋的巨口,短短幾年之間,就將昔日一個全盛的帝國拖得骨瘦如柴。


    燕北的日子也不好過,早在隴西一帶發生雪災之前,燕北就已然淪入大災之中。黎民百姓家園被毀,藍城一帶雪災尤其嚴重,尚慎諸地牛羊成千上萬地凍死,百姓食不果腹,燕北岌岌可危。


    然而,就在大夏百官拍手稱慶的時候,燕北卻秘密調集了十萬龍吟關守軍,徒步越過蘭河高原,由海拔六千多米的暮狼峰進入了大唐境內,繞過唐戶關,突然襲擊了大唐的關卡,搶奪了二十多萬擔糧食,然後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返迴燕北。整個行動耗時不出四日,等大唐的邊關戰報傳到唐京城的時候,龍吟關的守軍已經返迴關口,和想要趁著燕北大災趁火打劫的夏軍打了兩仗。


    此事一出,猶如一滴水落入沸油之中,掀起了一輪激烈的巨浪。


    大夏和卞唐齊齊大怒,卻拿燕洵毫無辦法,大夏禦史台的筆杆子們奮筆疾書,大罵燕北乃強盜出身,天生燒殺擄掠,有違聖人之道。卞唐的老學究們更是滿眼噴火,滿世界地叫囂,將燕洵祖宗八代罵了個狗血淋頭,並且著書立說大加鞭笞,激動得險些背過氣去。


    可是他們所能做的,也僅此而已。龍吟關固若金湯,燕北軍悍如虎狼,現在的局勢,隻要他們不出來挑釁,那就要燒高香了,誰還敢上門去惹他們?


    楚喬聽到這個消息時不免冷笑,所謂軟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就是如此吧。


    諸葛玥卻仍是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麵對朝野上一致要開戰的聲音置之不理。誰都知道,大夏如今自顧不暇,幾個皇子的爭位之戰已經到了白熱化階段,這個時候誰有時間對外開戰?不過是說說罷了。他若真的點齊兵馬開往雁鳴,那些老家夥怕是才會如他們奏折上所說的,血濺三尺,以死明誌。


    他知道消息的時候隻是有些驚訝,說沒想到燕洵會幹這樣的事。


    其實何止是他,恐怕整個西蒙大陸,沒有人會想到這一點吧。


    畢竟,曾幾何時,他以整個燕北為注、以百萬軍民為餌,引夏軍入關,自己揮兵東下。並且又在不久之後,鏟除異己,徹底摧毀了一路扶植他上台的大同行會,即便是自己老師的頭,也一樣斬下。


    麵對這樣一個人,恐怕無人會想到,他會為了燕北的百姓,冒這麽大的險。


    就連楚喬,也沒有想通這裏麵的關節。


    不過好在唐戶關的守將是大唐靖安王的義子,雖然靖安王垮台之後他及時投誠效忠,但是他手握兵權,看守著帝國的重要關卡,終究還是難以使人完全信服。此次燕洵將他除去,也不算是大唐的損失。


    至於大唐丟失的那些糧草……楚喬眉心微微蹙起,再一次想起生活了多年的尚慎高原、迴迴雪山,還有那裏純樸的牧民和百姓。


    燕洵的手段越來越厲害了,千裏藏匿,行動迅猛,上萬軍隊統一調動而不曾走漏一絲風聲,出其不意,一擊即中,手段之準、眼光之利、膽量之大,堪稱當世第一流將才。隻要有他在一日,大夏就休想踏破龍吟關,哪怕是趙徹親自出手也沒有完勝的機會,他也許能在戰術、兵力、情報、武器、後勤補給等方麵略勝一籌,但是若論手段的狠辣、心智的堅韌,絕對沒有勝過燕洵的可能。


    燕洵在戰場上的可怕,就在於他能完美地利用周圍所能利用的一切作為戰爭勝利的輔助。而他對於人心的揣摩,也已經到了登峰造極的境界。


    這個世界上,能與他一較長短的,也許唯有諸葛玥了。燕洵的優勢在於他的狠,諸葛玥的優勢在於他的詭,這樣兩個人若是能有一個沒有後顧之憂的戰場,也許真的會創造一個戰爭史上的傳奇。


    她微微搖了搖頭,雖然已經厭倦了那種生活,但是閑下來的時候,腦子還是會不由自主地想這些事,將聽來的消息反複拚湊,一點點臨摹大致的情況,然後推演、計算、排布,像是一個鍾愛下棋的棋手,就算不再下棋,也會在腦子裏想象各類棋局。


    隻是這一次,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希望哪一邊贏得這盤棋。


    其實,就算她和燕洵最終不睦,她還是不希望看到他敗落的吧。


    所以,在獲悉唐戶關被他偷襲成功之後,她竟然還會有一點點竊喜,完全不顧她乃大唐秀麗王的身份。


    她自嘲一笑,即便是她,也難以免俗吧。所謂的恩怨情仇,在時間的沉澱之下,隻剩下一個模糊的背影和一雙陰冷的黑眸,還有一隻有力的手。


    誰辜負誰、誰虧欠誰,真的算得清嗎?


    他們之間,縱然無法攜手,也並不一定就要拚個你死我活。


    不過,盡管憑借從卞唐搶來的糧草暫時度過寒冬,但是如今也是度日艱難。如此境況之下,年初邊關並無大規模的戰事,不管是燕北的東進,還是大夏的北伐,都被這場天災拖慢了腳步。


    三月初一,夏皇將北胡一帶封給趙徹作為封地,雖然誰都知道趙徹是北地的領主,但是畢竟沒有朝廷的明文冊封,如今夏皇在這個節骨眼讓趙徹統領沒有遭受大災的胡人,朝野上下頓時又是一番激烈的揣摩。


    三月初七,大司馬諸葛玥終於結束了他在家思過的日子,重返長老會。十七皇子趙齊也對趙徹示好,一時之間,七皇子趙徹在朝中地位水漲船高,權勢日隆。趙颺則終日待在王府內,對上稱病,一連兩月都沒有上朝理政。


    然而三月十三一道從燕北傳進京城的驛報,卻讓楚喬擔憂起來。


    其實主要內容也並沒有什麽,隻是燕洵想要在邊境上和大夏通商,以馬匹和鐵礦,換取大夏的糧食、茶葉、鹽和綢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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