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喬隨著他走到門口,風有些大,吹起她雪白的鬥篷。她看著諸葛玥消失在濃濃的夜色之中,微笑著靠在門框上。


    其實真煌,並沒有她想象中那麽可怕。


    遠遠地,有菁菁和平安兩人大驚小怪的聲音,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他們一群人哈哈大笑起來。楚喬的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勾起來,挺好的,這裏真的挺好。


    吃完飯,她就在侍女的服侍下洗了個澡。


    梅香等人一路也累個夠嗆,榮兒身邊又離不開人,梅香便帶著兩個奶娘下去照顧孩子。下人們不知道,還以為那是諸葛玥和楚喬在外麵生的孩子,對他們照顧得十分周到。


    諸葛玥家的浴房非常大,整體以蜃田白玉砌成,上麵鑲嵌著數百顆珍珠,隻消一支燭火,就可以讓整間屋子明亮如晝。水是引自蒼山的地下溫泉,以花露調和,配以禦用藥粉,香氣襲人。池底為了防滑,還雕刻了大朵大朵的薔薇花,極盡奢華之能事。


    寰兒說,皇帝賜諸葛玥府邸的時候,他自己先來看了一圈,看完之後說:“以後走了,這個房子可以賣個好價錢。”


    楚喬聽了微微一笑,看來外麵傳聞的吸血司馬果然不是假的。


    洗好了澡,她披著一件白色的綺絲素衣,赤著腳迴了寢殿。


    寰兒開始的時候還有些局促,見楚喬可親,漸漸就放開了心性,也大著膽子叫起了“星兒、星兒”。她反複將諸葛玥這幾年的瑣事拿出來說,不過說來說去都是一些好話,總而言之、言而總之,那就是:星兒你知道迴頭是岸,及時迴到我們少爺身邊簡直是太明智了,滿天神佛都會嫉妒你的。


    楚喬笑著聽寰兒說諸葛玥這幾年如何潔身自好,如何不近女色,如何讓那些世家小姐悔斷了腸子、望穿了眼睛;聽寰兒說諸葛玥每日如何思念她,如何記掛她,每當聽到她的消息、收到她的信,是如何開心、雀躍,如何夜不能寐,如何多吃了幾碗羹湯;聽寰兒說諸葛玥之前的那幾年是如何慘淡,如何被人作踐,如何身體病弱,如何在家族中沒有地位……


    漸漸地,小丫鬟哭了起來,一邊碎碎念著諸葛玥的好,一邊悲悲切切地說:“星兒你千萬別再離開少爺了,少爺是真的喜歡你。”


    房間裏熏著上好的香,楚喬坐在柔軟的床榻上,聽著一樁一樁往事,隻覺得過去的時光如山海般在眼前穿梭而過。


    看吧,他喜歡她,全天下都知道,連一個丫鬟都看得這樣清楚。偏偏是她,要經過這麽多年,才能領會到這些。


    有人輕輕敲門,下人們來報,說是月七將軍的夫人來了。


    寰兒連忙跳起來跑出去,不一會兒,一個眉清目秀的女子走進來,一身鵝黃色裙裝,看起來素雅且清淡,笑起來有兩個小酒窩,手裏牽著一個十多歲的小孩,見了她,就要跪下去行禮。


    楚喬連忙攙住她,笑著說道:“沒想到月七運氣這麽好,娶到這麽漂亮的媳婦。”


    小非微微笑起來,露出兩顆可愛的小虎牙,對著那小孩說道:“墨兒,快叫娘親。”


    那小孩仰頭看著楚喬,愣了好一會兒,突然張開雙臂一把抱住楚喬的腿,大聲叫道:“姐姐,你來看我啦!”


    楚喬一愣,低下頭去仔細看著,隻見這小孩長得清秀可愛,穿著一件鬆綠色的小比甲,眼睛亮晶晶的,喜滋滋地瞅著她,叫道:“姐姐你不認識我啦,我是墨兒啊。”


    楚喬恍然想起來,這就是當初她和諸葛玥一起在前往唐京的路上收留的歐陽墨。一晃已經六年多了,昔日的小不點兒今天已經長得這麽大了。


    她連忙抱住孩子,驚喜地說道:“墨兒長這麽高了,我都快認不出來了。”


    墨兒親熱地摟著她,說道:“姐姐去哪兒了?這麽多年也不來瞧我?要不是父親經常說起你,墨兒都要把姐姐給忘了。”


    “父親?”楚喬皺起眉來,疑惑地向旁邊的兩人看去。


    小非連忙對孩子說道:“不能亂叫,要叫娘親。”


    墨兒看向楚喬,問道:“姐姐嫁給我父親了嗎?”


    “你父親是誰?”


    “我父親是大夏的兵部司馬,姐姐你不認識了嗎?”


    寰兒連忙在一旁解釋道:“少爺迴來之後就收了墨小主子為義子。”


    楚喬這才恍然,和墨兒、小非聊了一會兒,才知道小非已經為月七生下了兩個孩子。這女子總是很靦腆的樣子,說幾句話就會臉紅,特別招人喜歡。


    因為楚喬是今日才迴府,他們不便多待,聊了一會兒,小非就帶著墨兒離開了。臨走前,墨兒反複要楚喬保證有時間就去看他,好像生怕她一轉身又離開的樣子。


    人都走了之後,諸葛玥還沒有迴來。楚喬有些累了,就遣退了下人,上床休息。


    楚喬的身體這幾年一直不好,這幾天一路奔波,精神便略有不濟。


    床榻溫暖柔軟,楚喬躺上去沒多久,就閉上眼睛沉沉睡了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迷迷糊糊感覺到有人在吻她,卻固執地不想醒來,慵懶地“嗯”了一聲,就往床榻深處鑽去。


    一隻冰冷的手臂突然抱住她,溫熱的唿吸噴在她的耳邊,似乎是在輕笑。


    脖頸間癢癢的,她皺著眉睜開眼睛,就見諸葛玥穿著一身淡紫色的寢衣,側躺在床上,黑亮的眼睛盯著她,笑著說道:“這樣的警惕性,被人占了便宜都不知道,還是我認識的那個星兒嗎?”


    楚喬笑著伸出手攬住他的脖頸,說道:“是有個小賊身手太好,總是來無影去無蹤的,我都抓不到他的痕跡。”


    諸葛玥輕笑一聲,低頭吻了吻她,問道:“睡得好嗎?”


    “還行吧。”楚喬靠在他懷裏,調皮地說道,“你要是不迴來我就睡得更好了。”


    諸葛玥笑罵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看來真要給你點家法嚐嚐。”


    說罷揚起手來,楚喬嚇得頓時閉上眼,可是等了好一會兒,也沒聽到所謂的家法落下來。她睜開眼睛,卻見諸葛玥正好整以暇地望著她,不由得問道:“不是要執行家法嗎?怎麽不動手?”


    諸葛玥抱住她,低頭吻在她的脖頸間,手臂略略一動,她腰間的絲帶就被挑開,衣衫順著肩膀滑了下去,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膚。


    諸葛玥手臂上的力氣微微加大,身體緩緩覆蓋上來,聲音低沉地緩緩道:“我哪裏舍得?”


    雙鶴叼花蟠枝燭台上,一雙紅燭正在靜靜燃著,朱紅色的燈籠將蠟燭罩住,隻有幽幽的紅光隱隱透出來。


    長夜寂靜,楚喬迴到真煌城的第一夜,就在這樣溫暖的纏綿之中,緩緩流逝。


    這個秋天,就在這樣的甜蜜和歡喜中緩緩過去,秋葉雖然零落,金菊卻一團團盛放,將一座金碧錦繡的司馬府裝點得更加富麗堂皇。日子如同三月的春湖,一絲絲從指間流瀉,卻在掌心留下春日的香甜和希望,久久也不散去。


    秋祭的那一天,楚喬隨諸葛玥出了府,一起去三十裏外的香脂山遊玩,並順便到山上的安源寺裏參拜。


    楚喬雖然曾在真煌城生活了七八年,這皇城周圍的一些名勝古跡她卻幾乎從未去過。一來當初身份不允,二來也沒有這個心境。然而如今滄桑轉易,一切已不同往昔,她也就放開懷抱。


    那日天氣極好,雖有一絲涼風,卻更顯清爽。楚喬穿著一件月白色百褶襦緞長裙,披著緞麵長絨鬥篷,帶著一群聽說要出去玩便撒了歡的跟班,浩浩蕩蕩上了路。


    香脂山位於真煌的正南方,在一片平原中拔地矗起,山頂白雪皚皚,常年不化,如臥龍橫倒,寂寞孤絕。山腰楓林遍布,如今一眼望去,嫣紅如火,風光明秀。今日是秋祭,真煌城裏的富戶皆相攜出遊,山上一時遊人如織,歡聲笑語,熱鬧非凡。


    一路登上香脂山,置身於層林紅楓之中,盛景觸目,美不勝收。菁菁和平安在前麵引路,大唿小叫你追我趕,賀蕭和一眾月衛護在左右。月七也帶了小非,趁著節慶,也讓這位賢妻良母放個假。


    諸葛玥牽了楚喬的手,一路往上去,不時和眾人引經據典談笑風生。這位大少爺少有如此開心隨和的時候,眾人也樂得湊趣,將他們眾星捧月般護在當中。偶爾有遊人經過,無不側目,也不知是哪家貴人出行。


    諸葛玥一直很忙,他是大夏的兵部司馬,又是青海的領屬藩王,如今更隱隱成了諸葛一族的主事人,身兼數職,軍政要務集於一身,更要時刻防範趙颺和燕北的內外夾攻。這些日子,他雖然每日都按時迴府,陪著楚喬吃飯聊天,和她一起休息,可是每次楚喬深夜醒來都不見他在身旁,推開窗子,就見書房徹夜燃著的燈火。


    這種時候她總是故作不知,上床安然地繼續睡,直到第二天一早,再笑著問他睡得好不好,看著他眯著發青的眼睛笑著迴答說睡得好極了。


    他的身體並不如他表現出的那麽好,當年受了那麽重的傷,又在水中潛遊多時,已然是九死一生,能活下來算是老天開眼。如今天氣漸寒,他的病痛就越發凸顯出來。


    秋雨一場涼似一場,每逢陰天下雨,他的麵色就會很差。偶爾午夜醒來,便能聽到他低沉壓抑的唿吸,看到他後頸處細密的冷汗,以及軟軟地貼在他的脊梁上已經盡濕的寢衣。


    這種時候,她總是什麽也不能說,隻在黑暗中睜大雙眼,看著閃爍著微光的明珠吊頂,雙拳緊握,嘴唇青白,一點一點數著更漏裏的細沙,靜靜地等候天明,然後在第二天拚命地往屋子裏端火盆。她甚至指揮著工匠們用了十多天的時間造了暖氣,把一間臥房搞得像是火房一樣。


    昨天早上吃早飯的時候,菁菁和平安談起秋祭的熱鬧,她不過隨口附和了兩句,他就記下了。當時沒有說什麽,第二日卻推掉了所有的事,打著上山拜佛的旗號,帶著她出遊。


    這麽多年來,他向來是個固執驕傲的人,從不信神佛,像個孩子般叛逆。楚喬嘲笑他竟然轉了性要拜佛,他卻朝她一笑,神神秘秘地說別的佛可以不拜,有一尊佛卻是一定要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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