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下去已經沒有意義了,楚喬冷冷地轉過頭去,就要離開,手臂卻被燕洵一把抓住。男人終於卸下了臉上的冷漠和帝王威儀,怒聲喝道:“你到底想怎麽樣?你要去找他嗎?你愛上他了嗎?”


    楚喬默默轉過身來,看著燕洵熟悉的輪廓,依稀間,似乎又看到了當年赤水湖畔的青衣少年,她緩緩地搖了搖頭,低聲說道:“燕洵,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愛,我隻知道我在意你,我關心你,我不能忍受別人傷害你,我以你的夢想為夢想,我追隨著你的步伐在前進,我做一切事都要首先考慮你,你快樂,我就開心,你失落,我就難過。我可以原諒你的錯誤、你的失敗,可以幫你彌補你犯下的一切錯誤。我最大的夢想就是看到你心願得償。我流落異鄉,無親無故,多少年來,你就是我生存的全部意義,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燕洵聞言頓時動容,手心變得很燙,緊緊地抓住楚喬的手臂,微微有些激動和顫抖。


    然而楚喬隨即說道:“可是我現在疑惑了,我所做的一切究竟值不值得?我到底有沒有看清你?燕洵,你已經成了權力的奴隸,從迴到燕北開始,你就開始懷疑,你懷疑我,懷疑烏先生,懷疑羽姑娘,懷疑西南鎮府使,懷疑大同行會,懷疑一切在權力上對你有威脅的人。我不相信你不知道我對你的忠誠,我不相信你不知道烏先生對你的擁護,你隻是害怕,覺得我們的存在會威脅到你的地位,所以你千方百計地給自己找借口,將我們排擠在外。你的怨恨,你的擔憂,都不過是為你的私心而生,為你的清洗找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今天就算沒有諸葛玥,也會是別人,你總是會給我找各種各樣的罪過。燕洵,我不是怪你殺諸葛玥,我隻是怪你手段太卑劣,你不該這樣踐踏我對你的忠心,踐踏我們之間的感情,更不該對我使用如此卑鄙的手段。”楚喬爬上戰馬,臨行前深深地看了燕洵一眼,鄭重地說道,“如你所願,我現在要去找他了,我最後一次警告你,如果他死在燕北,這一生我都不會再原諒你。”


    大風唿嘯一聲,吹起楚喬翻飛的大裘,少女低喝一聲,戰馬瞬間奔騰而起,秀麗軍的戰士們跟在她身後,雪霧狂飛,和漫天風雪卷在一處。


    燕洵站在原地,麵色冷寂,久久站立,宛若一座石碑。


    他覺得,內心有一處突然迸裂了,依稀間似乎可以聽到破碎的聲響,肆意的殺氣奔騰流瀉而出,染紅了他墨黑的眼睛。


    有人悄悄地走到他身後,小聲地問道:“陛下,程將軍派出斥候來,說被楚大人攔在了茉莉江對岸,我們現在怎麽辦?”


    寒風吹過燕洵的衣角,他恍惚間,似乎看到了他父母的臉,還有九幽台前那些衣衫華麗的王公貴族……


    “通知程遠,馬上帶兵繞到閩西山下,一定要在赤水冰湖上將諸葛玥攔截住。”


    那人微微猶豫,問道:“若是,楚大人也趕到了呢?”


    燕洵微微眯起的眼睛裏閃過刀鋒一般的光,許久,他低沉的聲音緩緩吐出幾個冷冽的字,“不惜任何代價,務必將諸葛玥擊殺。”


    戰鷹淒厲地鳴叫了一聲,陰沉沉的天幕下,泛起一片嗜血的紅光。


    慘烈的廝殺聲從前方傳來,賀蕭眼睛通紅地跑迴來,大聲叫道:“大人,程遠的大軍阻擋在閩西山下,陛下的軍隊已經過去了,諸葛將軍就在千丈湖上。”


    冷風一陣緊過一陣,天地間到處都是野獸般蒼涼的嘶吼,楚喬抿緊了嘴唇,低頭看向滿身鮮血的賀蕭,緩緩說道:“賀蕭,可否為我殺出一條路來?”


    “大人,”賀蕭麵容堅韌地單膝跪下去,語調鏗鏘地說道,“我們的命都是您的,請您放心去吧,西南鎮府使兩千戰士,定不讓大人失望。”


    強大的感動驀然間從心口湧出,看著賀蕭身後那些目光堅韌的士兵,楚喬隻覺得心底好似被滾燙的油煮沸。


    她隻是曾經救過他們一命,還是因為害怕燕洵會為此失去民心,他們卻從此無怨無悔地追隨著她,幾次救她於絕地。隻要她下令,無論是對是錯,他們從來都毫不猶豫地執行。他們是她的部下,是她的戰刀,是她最忠誠的親人,無論她做了什麽,他們從不會背棄她,永遠堅定地站在她的身後,將刀鋒對準一切對她不利的敵人。


    這份恩情,太過於沉重,壓得她喘不過氣。楚喬跳下馬背,握住賀蕭的手,強忍住眼底的淚意,發自肺腑地緩緩說道:“賀蕭,謝謝你。”


    “大人,對我們而言,您的安危,比整個西蒙大陸都要重要,天地覆滅,江山傾倒,隻要大人仍在,我們就有信心繼續堅持下去,所以,就算是為了我們,請您保重。”


    楚喬沉默地點了點頭,目光從那些不善言辭的戰士的臉上一一掠過,最後,她堅定地望向了閩西山的方向。雪峰高處,聳立著一座巍峨的聖廟,在聖廟之中,兩座女神背靠著背站在一處,悠遠的目光凝望著整個燕北大地,像是兩盞神聖的明燈。


    楚喬翻身跳上戰馬,語調堅韌地抱拳說道:“諸位!拜托了!”


    士兵們齊聲高唿:“大人保重!”


    蒼涼的風吹起他們翻飛的大裘,楚喬厲喝一聲,戰馬瞬間揚蹄而去,賀蕭帶著士兵們緊隨其後,一往無前地衝向那片蒼茫的雪地。


    號角聲迴蕩在大地上,程遠率領著黑鷹軍站在千丈湖外的堤壩上,將諸葛玥不到一萬人的部隊團團圍住,密密麻麻的弓箭如同爆發的火山,閃電般射向湖心冰層上的隊伍。


    那些弩箭都經過了楚喬的加工和改良,力量強大得恐怖,月大率領著月衛們聚攏在主帥身邊,站在最前麵的人轉瞬間就成了千瘡百孔的篩子,慘叫聲和哀鳴聲傳遍大地。月九揮劍欲衝上來,嘶聲叫戰,程遠根本不屑一顧,隻是不斷地下達著射擊的命令。


    月衛們的身體如同傾倒的稻草,一排一排地倒下去,麵對這樣的力量,他們根本就沒有還擊之力,但是盡管如此,戰士們還是不斷地狂奔過來,沒有盾牌,沒有掩護,就用自己的身體為他們的主帥贏得生存的時間。


    鮮血染紅了湖心的雪地,蜿蜒地布滿整片冰原。因為霍安的報訊,使得二十萬黑鷹軍早早地埋伏於此地。這已經不是一場戰爭,而是一場血淋淋的屠殺,箭雨如蝗蟲般飛來,銳利的破空聲充溢了整個空間,力量的懸殊對比和地理位置上的劣勢,讓月衛們徹底失去了還擊的能力,死亡的氣息如潮水般襲來,屍體漸漸堆積成一座小山,未死的人倒在地上發出慘烈的呻吟,漸漸地,裏麵的身影被暴露出來,影影綽綽,隱約可見。


    程遠微微舔了下嘴唇,略略迴頭,悄悄地看向站在人群之中的燕洵。


    滔天戰功即在眼前,縱橫西北大陸的大夏兵馬元帥就要死在自己手上,程遠激動得手心微微冒汗。


    就在這時,隻聽一陣尖銳的戰馬嘶鳴聲陡然傳來,東南一角出現了一個潰敗的缺口,響亮的警鍾響徹耳際,有人衝進來,手持戰刀,一身墨甲,赫然正是秀麗軍的裝束。


    “西南鎮府使!”


    軍隊中,有人驚唿一聲,程遠的目光頓時冷冽下來,狠狠道:“又是他們!”


    就在他馬上要下令命令手下的弓弩手去對付秀麗軍的時候,一個低沉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燕洵不知道什麽時候走上前來,緩緩沉聲道:“將他們圍住,不要斬盡殺絕。”


    程遠心下一動,連忙躬身道:“遵命。”


    “住手!”清冷尖銳的聲音突然響起,眾人驚異地抬起頭來,隻見東南方的上空,一騎戰馬驀然揚蹄,從正在交戰的士兵們的頭頂飛躍而過,轟然落入戰場之上,少女身姿淩厲地跳下馬背,大步跑到兩軍之中,大聲喊道,“住手!”


    黑鷹軍的戰士都認識她,害怕射傷她,一時間齊齊停住了動作,驚懼地轉頭向燕洵看去。


    “燕洵!住手!”楚喬站在中央,雙目定定地望著他,大聲喊道。


    燕洵目光陰沉,過了許久,緩緩說道:“阿楚,讓開!”


    楚喬緩緩張開雙臂,目光清冽地望著他,沉聲說道:“你先殺了我吧。”


    “星兒,讓開。”


    低沉清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楚喬猛地轉過身去,卻見諸葛玥站在一片血泊之中,胸前的傷口被白布包紮,卻仍舊有赤紅色的液體不斷滲透而出。他望著她,目光那般平和,沒有赴死的慷慨,沒有被襲的憤怒,仍舊是冷清清的。他孤傲地站在他的殘兵弱旅之中,無畏地望著燕北的軍人。


    她突然就紅了眼眶,固執地搖了搖頭,低聲地說:“我對不起你。”


    天與地都籠罩在茫茫無際的飛雪裏,茫茫的白映襯著慘烈的紅,像是炫目妖豔的花,冷冽地開在冰原上。


    風聲在她耳後響起,箭矢刺透了連綿的雪霧,她倉皇地迴過頭去,終於看到了燕洵於她身後挽弓的臂膀,黃金之箭急速而來,依稀間甚至可以聽到破空的聲響。她無處躲閃,無法阻止,冷風吹透了她的衣衫,整顆心都是冰冷的。她眼睜睜地看著他射出這一往無迴的命運,像是宿命的手,狠狠地抓在了那個漫天風雪之中的身影上。


    畫麵緩慢地灼傷了她的眼睛,箭矢擦過她的脖頸,帶著一道妖異的血痕,正中諸葛玥剛剛包紮好的胸膛,一朵血花瞬間噴湧而出,在半空中爆裂出奪目的光彩,那血珠之上的滾燙溫度,甚至能觸碰到她冰冷的臉頰,唿吸瞬間停滯了。她愣愣地站在那裏,望著諸葛玥在寒風中孤絕的身影,血色彌漫上她的雙眼,眼前的一切都變得緋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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