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後,轎子停在方桂大殿的宮門前。外麵的黑暗裏殺戮不斷,這座皇城卻仍舊沉浸在一片奢靡的海洋之中,隔得老遠,都有婉轉的音樂和歡笑聲傳來。


    “姑娘,到了。”侍從低著頭,緩緩說道。


    楚喬下了轎子,一身淺藍色的裙袍,熨帖地穿在她身上。少女眼神如水,清澈地望著前方,她的脊背挺得筆直,毫無畏懼之色,抬起腳來向著大殿走去。


    “姑娘,”低沉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四名轎夫齊齊跪在地上。少女停住腳步,隻聽沙啞的聲音在身後響起,男人用壓抑的語調緩緩說道:“前途難測,路途難行,請姑娘為大同珍重,為殿下珍重。”


    楚喬身體輕輕一顫,有莫名的情緒在胸腔裏激蕩開來,多年的期盼和等待,像是一場大火一般灼燒了她的心神。風風雨雨的坎坷磨難,讓她的眼睛更加明澈,讓她的脊背更加挺拔,讓她的雙肩更加堅韌,她堅信,她必定有能力頑強地走下去。


    此時此刻,已然無關理想,無關大同,一切隻是因為最初的那個承諾。


    “我們一起迴燕北?”


    “我們一起迴燕北!”


    唿的一聲,大風吹起她張揚的裙角,少女高昂起頭顱,向著方桂大殿,穩健地邁出腳步!


    奢靡的香氣撲麵而來,舞姬的纖腰水袖漫空而舞,百官三兩聚堆,交談正歡,晚宴還沒有正式開始,主角還沒有上場,皇帝遊行了一日,此刻也在後殿休息,於是大殿中的氣氛略顯輕鬆。


    楚喬身份所迫,不能踏入正殿,隻能在偏殿第二閣落座。隔著一排廊柱,隻見殿內人頭攢動,一片熱鬧喧嘩。大夏皇朝人丁興旺,表麵榮華,天家之氣,盡顯無遺。


    “這位姑娘,”一個嬌柔的聲音突然在身邊響起,楚喬轉過頭去,隻見一名麵容嬌嫩的少女坐在自己旁邊一席,一身淺粉色撲蝶彩衣,顯得寧靜且秀氣,語氣溫和有禮地說道,“不知道這位姑娘是哪家的千金?我是何洛氏出身,家父何洛長青,姑娘怎麽稱唿?”


    少女長相溫柔,觀之可親。楚喬有禮地點了點頭,輕聲答道:“我是燕世子的親隨,楚喬。”


    “哦,原來是楚姑娘。”何洛氏的小姐聞言笑容一滯,雖然還是有禮貌地迴了一聲,但態度明顯冷淡了下來。轉過頭去和旁邊的千金貴婦們攀談,甚至連身體都有意地歪向一邊,生怕別人將她和楚喬誤認為是一起的。


    一會兒,旁邊的人顯然從她處聽到了楚喬的身份,各種眼神不鹹不淡地飄了過來,有厭惡、有鄙夷,各色夾雜,含義深深。


    楚喬泰然坐在一旁,嘴角輕輕一笑,世態炎涼人情冷暖她已經見識得夠多了。


    她自斟了一杯清茶,舉杯飲下。兩旁的貴婦們不知,見她拿著酒杯,還以為她當眾飲酒,更是不屑。漸漸地大小的鄙夷聲就嘈雜地傳入耳中,無非什麽下等賤民沒有教養之類的話。她們的音量控製得很好,既能讓人聽得清楚,又聽不出具體是誰說的。


    楚喬也不在意。過了半晌,耳旁的聲音突然消失,一個暗影突然遮在茶水之上。楚喬緩緩抬起頭來,隻見諸葛玥站在眾多地席前,一身深紫長袍,衣帶上繡著暗色的缺月圖騰,墨發以一條同色緞帶鬆鬆地係在身後。


    第二閣和主殿之間有一灣淺水清池,風從池上吹來,有墨蘭香味蹁躚搖曳,掃過男子的衣衫,帶著淡淡的清香。


    所有第二閣的千金小姐全都愣住了,對於她們這些帝都弱小的氏族來說,七大門閥是活在傳說中的人物,比之當朝皇族不遑多讓,很多人終其一生都無法接觸。第二閣和主殿雖然隻有一池之隔,但是對於她們這些連想要出席宴席還需四處鑽營重金血本購買座席的小族來說,卻是天塹般不可逾越。尤其對方還是最近風頭正勁的諸葛一脈嫡係掌權公子,怎能不令她們傾心?


    諸葛玥的眼神淡淡地掃過諸多座席,從楚喬身上飄過,然後徑直走了過來。楚喬眉梢一挑,正在考慮這男人會不會在這個時候前來搗亂,卻見諸葛玥腳步一轉,竟然走到旁邊的一席去了。


    何洛家的小姐激動得臉都紅了,撲通一聲站起身來,卻一不小心碰翻了地席上的茶水,全都灑在了自己的裙子上。少女驚慌失措地一邊給諸葛玥讓位子,一邊揪著自己的裙子努力想要掩飾,一張臉紅得像豬肝一樣,連手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


    諸葛玥看都沒看她一眼,徑直就坐了下去。


    “諸葛少爺,您……您請喝茶。”何洛家的小姐戰戰兢兢地站在一旁,臉上帶著掩飾不住的驚喜之色,在眾人豔羨的目光中端起一杯茶送到諸葛玥身前。


    男人並沒有說話,隨手接過,也沒抬頭看上一眼就一飲而盡。


    四周頓時響起嗡嗡議論聲,諸葛家四少爺竟然能接受這小女子的敬茶,這是何等的殊榮?


    何洛小姐笑靨如花,行動間卻又帶著幾絲小家子氣的膽怯。她拽著裙角,緩緩地坐了下來,傍在諸葛玥身旁,麵色羞得緋紅,又有幾分驕傲,緩緩湊上前去,聲音嬌媚地輕聲說道:“諸葛少爺剛迴帝都不久吧?”見諸葛玥沒有迴答,少女自顧自地說道,“上次田獵大會,我們曾有過一麵之緣,隻是隔得很遠,沒想到四少爺還記得我。”


    諸葛玥沒有說話,手握白玉茶杯,眉心輕皺,不知道在想什麽。


    第二閣不像主殿,座席間隔很小,其他各席的世家小姐雖然各自聚在一起談話,但是都漫不經心答非所問,顯然都在豎著耳朵聽著。


    何洛家的小姐麵子上有些難堪,輕咬著下唇,聲音更顯嬌柔,輕聲說道:“諸葛少爺,我是何洛菲,家父是禮部小祝何洛長青。”


    “你介不介意和別人共坐一席?”


    諸葛玥突然轉過頭來問道,何洛小姐一愣,一時間有些受寵若驚。諸葛玥又問了一遍,“我問你介不介意和別人共坐一席?”


    何洛菲醒過神來,連忙擺手說道:“不介意,菲兒當然不介意。”


    “哦,那就好。”諸葛玥點了點頭,然後抬起頭來向旁邊望去,隨手指著一名正在看自己的少女招手道,“你,過來。”女子一身緋紅,笑容妍妍地走過來,淡笑問道,“公子是在叫我嗎?”


    “嗯,”諸葛玥點頭問道,“你介不介意和別人共坐一席?”


    何洛菲呆傻地看著,還沒明白過來怎麽迴事,那名緋衣女子卻是一點即透,笑容詭異地看了何洛菲一眼,說道:“諸葛家的公子都開了金口,小女子當然不會介意。”


    諸葛玥說道:“如此,就麻煩你了,帶她過去吧。”


    何洛菲頓時呆愣,不解地叫道:“諸葛少爺您……”


    “好啦!”緋衣女子嬌媚一笑,拉住何洛菲的手臂,“還真以為天上掉了餡餅嗎?走吧。”


    何洛菲臉孔通紅,銀牙緊咬,被緋衣女子一路拉扯,眼淚盈在眼眶中,幾乎就要哭出聲來。剛才還和她言談甚歡的千金們紛紛掩嘴冷笑,表情中帶著難掩的幸災樂禍。


    方桂大殿是大夏皇宮最大的正殿,由三十六道宮廷水榭,上百個雕廊畫道,彼此曲折穿梭、迤邐交叉拱衛而成。琉璃金瓦,飛簷鬥拱,巧奪天工,金碧輝煌的中殿供奉方桂酒神,是為方桂正殿,四周以四大偏殿圍供,間中以清池水道連接,蘭莘幽香,花束環繞,絲竹鼓樂,清波浩渺。


    此時此刻,正殿聲勢已起,滿朝文武大半臨席,其他殿閣也是熱鬧非凡。唯有這第二閣,無人不爭相朝諸葛玥這邊望來。隻見他淡然吃茶,好似絲毫不知自己成了焦點一般。


    就在這時,正殿突然有人吹角報奏:“卞唐皇太子、七皇子殿下、十三皇子殿下駕到!”


    人聲轟然,整座方桂大殿之中賓客無不爭相翹首觀望,這位顛三倒四風流不羈的卞唐太子自從來了真煌就沒消停過一天,沒辦過一件好事,完全體現出一代敗家子應有的風範。也許是因為今日宴席莊重,李策穿了一身黑邊墨蘭圖紋的紅色錦袍,雖然仍舊張揚,卻多了幾分厚重。隻見他金冠束發,笑容滿麵,神采飛揚,活像今日結婚的人是他一樣,反倒襯得站在他身邊的趙徹、趙嵩二人黯然失色。


    趙徹生母剛剛去世,衣著並不畢麗,一身褐色華服,熨帖地穿在他的身上,眉心微蹙,表情頗為不耐地陪在李策身旁,顯然並不是出於自願。


    李策哈哈一笑,拱手說道:“來遲了,請諸位見諒。”


    鼓樂喧天,歌舞大盛,樂師們齊奏迎賓曲,編鍾齊鳴,樂曲悠揚。李策等人隨著引路的宮人走向早已安排好的座席。他的席位緊挨著趙徹,剛一坐下,他就靠近趙徹,探頭探腦地四處張望,說道:“喬喬呢?你看見了嗎?”


    趙徹眉頭一皺,“誰是喬喬?”


    “就是你帳下當兵的那個,”李策手舞足蹈地比畫著,“狠狠地打了我好幾拳的那個。”


    趙徹微微皺眉,不解地看著這位卞唐來的活寶,懷疑他是不是有受虐傾向,每天不被人揍上幾拳就渾身不舒服,搖頭說道:“沒看見,這是大夏國宴,她的身份也許不足以上殿來。”


    “她主子結婚她不來嗎?”李策搖頭晃腦地歎息,“可憐的喬喬,燕洵要娶媳婦了,她一定偷偷躲在哪裏傷心落淚呢。”


    “十三,看到喬喬了嗎?就是燕洵身邊那個漂亮的小姑娘,打了我的那個。”


    趙嵩被皇帝派來陪同李策本就一肚子怨氣,此刻聽他詢問楚喬更是沒有好臉色,倔強地轉過頭去冷然說道:“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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