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十四日,趙徹都待在大營之中沒有踏出一步,消息卻源源不斷地傳了進來。這些並不是趙徹的密探,他越發殘酷地明白,這些消息,都是為了刺激他、逼他出營的誘餌而已。他的眼睛雖然沒有睜開,卻已經看到了帳外那些寒冷的刀光。


    四月初二,盛金宮下達嘉獎令:褒獎趙徹深明大義,忠君愛國,特賜黃金兩千兩,擢升為東路將軍。此軍銜雖然眼下並無實權,可是一旦皇帝禦駕親征,他就是貼身大將,足見皇帝對他的滿意和信任。


    接到聖旨的這天晚上,趙徹站在驍騎營的武校場上,靜靜站立,久久一言不發。他可以厭惡穆合氏,厭惡他們的張揚跋扈,厭惡他們的不分尊卑,厭惡他們的擅權亂政。


    但是,他不得不承認,自己能在眾多皇子當中多年屹立不倒,也是拜這個強大的母族所賜,如今穆合氏一朝如山倒,麵對如嗜血狼群的皇室兄弟,他又該如何立足?


    整整五日,驍騎營都沉浸在一片陰鬱之下,家世強硬的人,都已經買通軍部,從驍騎營悄悄調往綠營軍,其餘無法調走的人,也稱病退軍,迴到家中。趙徹並沒有阻止,畢竟,這些貴族子弟都明白,想在大夏立足,除了聖眷之外,最重要的還是要有強悍的後備實力。


    五日之間,驍騎營人員精簡三分之二,剩下的不是多年跟隨趙徹的忠心部屬,就是從邊境晉升上來的寒門子弟。


    再濃稠的鮮血也有洗淨的那一天,帝都終究還是安靜了下來。這日,兵部的官文終於下來,那信使徑直去了中軍大帳,見趙徹沒在,放下書信轉身就走。遠遠地看見趙徹前來,也裝作沒見著,翻身上馬絕塵而去。


    程副將將書信交過來,皺眉說道:“殿下,兵部來了官文,說要調遣驍騎營出城,前往一百三十裏外的禹城修築馳道,方便卞唐太子車駕前行。”


    趙徹沒有接那封書信,隻是緩緩地握緊了拳頭。


    半月前,三皇子趙齊曾親自請命出城修築馳道,可是穆合氏此事證明,趙齊根本就沒有離開皇城,綠營軍也一直潛伏在城外,靜候時機。


    如今穆合氏被鏟除,魏閥一家獨大,他也領受了修馳道的全部嘉獎和百姓的愛戴,如今,卻要趙徹帶著驍騎營出城修道,這算是強者的蔑視?還是勝利者的欺淩?


    趙徹默默地站了許久,盡管早已習慣了這樣的跟紅頂白迎高踩低,終究還是難掩心下的憤怒。他冷冷一笑,驀然迴過頭去,眼神好似雪亮的刀子,對著那座金碧輝煌的宮廷,筆直地射去。


    第二日,驍騎營全軍出動,前往禹城,修建馳道以迎接卞唐太子——李策。


    卞唐距大夏國並非遙不可及,快馬一月足矣,若是馬車慢行兩月也可到達。隻是這位太子竟然生生地提前四個月上路,並且現在還遙遙地看不到影子。


    大夏的皇子們,大多有過戍邊的經曆,跟隨軍隊草地荒原山澗大河哪裏都走得。偏偏這個卞唐的貴客,過河需搭橋,還必須是四騎戰馬可並肩而過的堅固石橋,逢草原需先開荒,美其名曰不能汙了卞唐金賜馬的馬蹄。不涉水,不坐船,山路不走,沙漠不走,五十裏內無城鎮不走,帳篷不住,非泉水不喝,非新茶不吃,非佳釀不飲,吃食也是從卞唐一路攜帶。出行一趟,光是裝隨行衣衫器皿等物的馬車就足足有二百多輛。甭管是什麽東西,凡是經了男人之手的一概不碰。為了養活這根獨苗,卞唐皇帝可謂挖空了心思,聽說就連李策所吃的稻米蔬菜瓜果,也是在後宮開辟出的一片沃土,由民間選拔出色的農民,再由宮廷妙齡少女學習親手栽培,太子方可下咽。


    得知這一切之後,楚喬暗暗咋舌,迎接這般強悍的人物,大夏皇室竟然派了個趙徹,還帶著一大堆驍騎營的士兵,那不是有意刁難嗎?


    總之,驍騎營的戰士們頂風冒雪地開辟了十天的雪路,總算將一切收拾停當,正翹首等待著這位卞唐太子的大駕光臨。前方突然傳來消息:太子夜裏踢被,害了風寒,已經折返了。


    趙徹一聽,鼻子幾乎氣歪,上馬帶兵唿嘯而去。


    楚喬知道了消息,微微歎了口氣。心裏卻不知為何生出了一絲忌憚之心,這個卞唐太子,若不是真正的荒唐之人,就必是一個懂得隱藏的真正可怕的高手了。


    不管怎麽說,她畢竟被調入了驍騎營,因為早就知道了穆合氏之前的那一場動亂,所以她有意將報到時間押後。如今趙徹雖然勢不如前,但是到底還是驍騎營的主子,楚喬頂著一個騎射教頭的名號,怎麽也得在軍中點個卯。


    然而傍晚時分,趙徹派人帶迴消息,這位架子極大的太子終於同意暫時停下來休養身體,卻拒絕進入軍營,著程副將暫時統領驍騎營,原地待命。並且,通傳前鋒營箭術教頭楚喬跟隨親兵,前往前營和自己會合。


    楚喬眉梢一挑,不解地詢問。


    那小兵猶豫半天,才小聲地說道:“那太子不肯見殿下,說殿下身上煞氣太重,會使他的病情加重,這些話,都是卞唐太子身邊的小侍女轉達的。”


    眾人一聽,登時頭大,這極品太子難道還是個不願意跟男人講話的男人?


    小兵特意囑咐楚喬必須穿上女裝,草草裝扮一番,立時上路。


    天公作美,這幾日未有大雪,不然之前的一番功夫就全部白做。楚喬和四名親兵策馬狂奔,一身火紅大裘,雖是男款,倒也顯華麗,越發襯得她眉目如畫,膚白似雪。


    兩地相距並不遠,不過兩個時辰的行程,誰知剛走了不到一個時辰,迎麵一輛馬車就緩緩而來,鑲金顯貴,綾羅飄揚,白馬神駿卻為拉車而使,四騎並駕,一時間竟將一條馳道堵得嚴嚴實實。


    楚喬眉梢一挑,勒住戰馬。隻見對麵駕車的竟是兩名少女,年紀都不大,其中一個穿了一身白色的貂裘小馬褂,下麵是一條水粉色的棉布裙子。另外一個卻是一身蔥綠色的衣褲,頗有些獵戶人家的模樣,她們都披著風帽鬥篷,小臉凍得通紅,卻不時地迴過頭去對著馬車裏的人說笑,聲音清脆,遙遙地傳了過來。


    “呀!弗姐姐,前麵有人呢?”馬車就停在了楚喬五人身前,綠衣褲的少女眼睛一亮,笑嗬嗬地迴頭說道。


    “什麽人?”嫵媚的聲音頓時響起,“男的還是女的?”


    少女咬著嘴唇哧哧一笑,旁若無人地說道:“四男一女。”


    “哦?”裏麵的聲音頓了頓,繼續說道,“主子問你,那女的長得怎麽樣?多大年紀?”


    少女對著楚喬上下打量了一會兒,隨即噘起嘴巴,說道:“還可以,十六七歲,也比我好看不到哪裏去,跟弗姐姐、娥姐姐、青姐姐更是沒法相比。”


    裏麵突然傳來一陣哄笑,之前那個聲音一邊笑一邊說:“主子說了,能讓你綠兒說這般話的人,一定是絕色,男的就放了吧,那女的留下,主子要問話。”


    少女不服氣地哼了一聲,對楚喬幾人說道:“聽到我弗姐姐的話了嗎?男的走吧,女的留下。”


    幾人頓時一愣,那四名親兵更是大怒,自己這身打扮一看就不是尋常人物,不管這幾個女子是誰,也不該這樣大膽。


    楚喬卻暗暗留了心,大夏豪門眾多,行事大多離譜,窮奢極欲不說,家族的少年主子更是無法無天。這幾個人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大戶,需小心些不要得罪。


    誰知他們還沒說話,那女孩卻急了,怒聲叫道:“我說話你們沒聽見嗎?真是蠢死了。”說罷,掏出兩錠金子,隨手扔在地上,傲然說道,“我看你腰帶上沒有玉牌,說明你不是氏族。一個寒族女子賣這個價不錯了,你們幾個快快走吧。”


    一名小士兵勃然大怒,厲聲叫道:“哪裏來的黃毛丫頭,再敢……”


    話還沒說完,隻見一道鞭影猛然襲來。小丫鬟看似幼小,身手卻不錯。那名士兵激憤之下竟被她偷襲個正著,唰的一聲打在臉上,留下一道血淋淋的鞭痕,鞭梢抽在眼睛裏,也不知傷勢如何。那小兵頓時掉落馬下,捂著眼睛大聲慘叫了起來。


    “哼!不知死活的狗東西!”小丫鬟冷哼一聲,又再抽來。


    楚喬見她這般蠻橫,不知不覺間也動了怒,催馬上前,劈手抓住鞭梢,手法巧妙地略略一用力,就奪了過來。


    “不要欺人太甚。”楚喬聲音清冷,望著小丫鬟,寒聲說道。


    另外一名親兵突然大叫一聲。


    楚喬低下頭去,隻見剛才被抽到的士兵手掌上全是鮮血,竟都是從眼睛裏流出來的,顯見這隻眼睛是保不住了。


    “哼!”名叫綠兒的小丫鬟不屑地哼了一聲,“有什麽了不起的,不過是一個賤民罷了,大不了我賠你……啊!”


    話音未落,一道鞭影猛地抽來,唰的一聲抽在她白嫩滑溜的臉頰上,比之剛才那下力道更足,鮮血頓時順著臉頰滑下。少女慘叫一聲,捂住臉頰,暴怒望來。


    “有什麽了不起的,不過是狼心狗肺的畜生一隻,我也弄瞎你一隻眼睛玩玩,大不了賠你銀子。”楚喬學著她剛才的口吻,冷冷地說道。


    那少女倒也硬氣,叫也不叫,隻是咬牙切齒地望著她,眼神極盡怨毒之色。


    “死丫頭,我不會放過你的!”


    “誰要你放過了?”楚喬半眯起眼睛,反問道,“你剛才不是說要買下我嗎?現在就看看你的本事。”說罷,一道飛刀登時揮出,閃電般衝上前去,一下狠狠紮在一匹拉車馬兒的臀部。戰馬受驚,頓時揚蹄,唿嘯奔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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