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趙嵩厲聲高唿,搶身就衝出席位。


    與此同時,隻見一道白亮的鋒芒陡然從後席傳出,就在土達的拳頭馬上就要挨到楚喬身子的時候,鋒芒撲哧一聲,射入大漢的頭顱,在後腦上開了一個大大的血洞!


    而此時,楚喬的一個頭剛剛磕在地上。


    土達雙目圓瞪,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口鼻噴血,目光呆滯,終於轟然倒下,鮮血從後腦潺潺而出,迫人心弦。


    “大膽!”紮瑪大怒,一下從席位上跳起身來,厲聲叫道,“麵見聖上竟敢攜帶武器,燕洵!你要造反嗎?”


    燕洵好整以暇地坐在席位上,麵色冷淡,食指和中指夾著一塊瓷器碎片,淡淡地反問:“杯子,也算是武器嗎?”


    驚愕的眾人這才發覺,原來燕洵剛才用來殺死土達的東西,竟是一塊碎裂的杯子!


    趙嵩冷聲說道:“父皇,紮瑪郡主的屬下不講規矩,背後偷襲,實在該殺。”


    夏皇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兩旁的侍衛忙閃身而出,將土達的屍體拖出帳外。


    “郡主,你休息好了嗎?”麵色平靜的少女轉過身去,雙眼毫無半點感情地望向神色不安的紮瑪,沉聲說道,“你若是還覺得累,可以先叫其他下屬再來一場。”


    大夏的貴族們轉瞬就把注意力從死去的落敗者身上轉移了過來,紛紛看熱鬧一樣看向紮瑪,等著她如何措辭。


    明眼人都看得出,紮瑪根本就沒想過和楚喬動手,之前所說,不過是以為土達一定能夠殺死楚喬,可是眼下土達已死,她若還是以借口推托,那誰都能看得出她是膽怯不敢迎戰了。偏偏她還是主動挑戰之人,以西北的風俗,膽怯者比戰場逃兵還要令人不齒,會受到所有人的蔑視。


    紮瑪咬了咬牙,唰的一聲甩了聲鞭子,站起身來厲聲叫道:“比就比,我還怕你一個下賤的奴隸不成?”


    “等等,”趙齊突然起身,笑著說道,“已經很久沒見過武藝這樣精湛的女子了,這樣吧,剛才是比武藝,這一局就來比試射箭,大家看如何?”


    此言一出,眾人頓時心下了然。巴圖哈家族雄踞西北,勢力強大,老巴圖脾氣火暴,若是自己的寶貝女兒在帝都有所損傷必定大發雷霆,心懷怨憤。再加上這紮瑪郡主向來以箭術精湛著名,趙齊所言,不過是為西北挽迴顏麵罷了。


    她一個小小的女奴,槍法雖是高明,箭法卻不一定出眾,等著看熱鬧的眾人不由得大失所望,卻也無可奈何。


    然而,上首的第七席上,紫袍白裘的男子微微眯起眼睛,領教過楚喬精湛箭術的諸葛玥端起酒杯,仰頭喝了一口。


    果然,隻見紮瑪的臉色頓時好了許多,得意揚揚地取了一支勁弩,冷然走到場中,說道:“你先來?”


    “不敢,郡主先請。”


    紮瑪冷笑一聲,揮手摸出三支勁箭,彎弓而上,嗖的一聲,三支利箭同時射出,閃電般射向百步外的箭靶紅心處,連珠迸發,風聲唿嘯,手段高超,頓時引起大片的讚譽之聲。


    然而,如雷的掌聲還沒有停歇,隻見少女陡然單膝跪地,拉動比她身高還要高上少許的巨大弓弩,三支勁箭緊追著紮瑪的利箭而去,嗖嗖嗖三聲脆響,勢如破竹地穿透了紮瑪的三支箭尾,幾乎和她的箭同時射在箭靶紅心之上!


    唿吸之間,高下立判!


    眾人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歡唿如雷,久久不歇。


    “紮瑪郡主,承讓了。”楚喬淡淡點頭,走向大帳。


    就連夏皇也微微動容,歎道:“這樣的箭技已經很多年沒有見到了,你身為女兒身,的確不易。”


    楚喬眉梢一挑,但仍舊重重地跪在地上,沉聲說道:“多謝陛下讚賞。”


    趙嵩興奮地說道:“既然這樣,父皇不賞賜點什麽嗎?”


    夏皇淡淡地看了這小兒子一眼,說道:“各賜一匹絹吧。”


    趙嵩顯然對這個賞賜極不滿意,正要說點什麽,卻被趙齊一個眼神給止住了。


    禮官端著兩匹絹走上前來,楚喬和紮瑪兩人麵色迥異地接過賞賜,各自退下。大帳內氣氛熱烈,此時又有舞姬上前獻舞,眾人的目光頓時又被吸引了過去。燕洵抬起頭來,和楚喬對視,兩人相視一笑。


    盛大的皇家獵宴終於結束,楚喬和燕洵迴到帳中,阿精身受重傷,外麵由左堂布置守夜。


    燕洵倒了一壺清茶,坐在椅子上喝水,楚喬坐在火盆旁,抬頭說道:“夏皇賞了趙徹龍泉劍,你怎麽看?”


    “很明顯,他在警告穆合氏,不要再將穆合西風的死推在趙徹頭上。”


    楚喬皺起眉頭,點了點頭,“這樣一來,豈不是要魏閥擔這個黑鍋?難道,他想借著這件事,放任魏閥和穆合氏內鬥?”


    “嗯,”燕洵點了點頭,“穆合氏太過跋扈,將他們捧得越高,就會摔得越慘,就如同三十年前的歐氏一樣。”


    楚喬歎了口氣,突然覺得今日十分疲勞,太多的事情太多的人一日之間衝進局勢之中,將本就撲朔迷離的關係弄得更加複雜。她揉了揉太陽穴,說道:“我先迴去了,你也早點休息吧。”


    剛要站起身來離去,燕洵的聲音突然在她身後響起,“阿楚,剛剛那個叫土達的在後麵偷襲你,你為什麽不躲,以你的警覺,不可能沒發覺的。”


    楚喬迴過頭來,很是自然地說道:“因為你在後麵啊。”


    外麵的風有些大,吹在帳篷之上,絲絲涼氣透過帳篷刮了進來。燕洵微微一愣,可是很快,他的嘴角就輕輕牽起,由衷地一笑,說道:“是啊,我真笨。”


    “我走了啊。”


    簾子一掀,女孩子的身影就消失在帳篷裏。


    燕洵嘴角輕勾,表情很是溫暖,一顆堅冰般的心,慢慢地融化開了一個缺口,有溫暖潮濕的風柔和地吹了進來。


    因為他在後麵,所以就放心地將最危險的脊背空出來不做任何防備。


    他們始終是對方最值得相信的人,就像小時候一樣,他隻可以在她麵前閉上眼睛,而她也隻能夠在他麵前安然沉睡。


    星月無光,夜色漫長,年輕的燕北世子微微仰起頭來,“阿楚,感激你,讓我仍舊有一個人可以相信。”


    營帳裏一片溫暖,楚喬洗了個澡,感覺很累。她靠在軟榻上,想要閉上眼睛,卻在閉眼的一瞬間,看到了那柄放在床頭的寶劍。


    她坐起身來,輕輕地抽出劍身,青色的劍芒在燈火下有著流水般的光華,暗紅色的劍紋像是詭異的鮮血,輕輕地閃動著。


    七年了,她想過他們會再見麵,隻是沒想到,竟會以這樣的方式。


    她知道,諸葛玥也一定看到了她脖頸上的傷,他們似乎一直是這樣,對立,劍拔弩張,無論何時何地,都是命中注定的敵人。


    孩子的慘叫聲似乎又迴蕩在耳邊,那斷裂的手臂、滲血的麻袋、清冷的亭湖,像是一部電影一般,緩緩地在她眼前劃動。那塊在她最無助的時候於黑夜中飄散著香氣的紅燒肉像是一支利箭,狠狠地紮在她的心頭。


    “月兒,你相信五哥嗎?我會保護你的啊!”


    酸楚的氣息再一次迴蕩在胸腔之中,她眼神銳利,耳邊再一次響起了那****夜夜迴蕩在夢魘之中的聲音,小八在九崴街的囚車裏那聲臨死前的悲唿整整盤踞了她七年的噩夢。


    “月兒姐!救救我,救救我!”


    遍地積血,血肉模糊,被淩遲而死的孩子麵目全非,那個夢魘般的夜晚,她偷偷逃出盛金宮來到菜市口,和惡狗一同爭搶那些破碎的屍首,卻找不到哪裏是孩子的頭顱,哪裏是孩子的手腳。她甚至沒有能力將孩子的屍體安葬,隻能讓那些血肉通通沉到赤水湖中,染紅那一汪沾滿了貴族胭脂酒肉之氣的湖水。


    “小八,你就躺在這裏看著,等著我給你報仇。”


    那一天,眼淚已經幹涸,隻有熊熊的仇恨在心底猙獰盤踞,孩子拳頭緊握,像是猙獰的小獸,緊緊地咬住下唇。


    一晃,七年已過。


    諸葛玥,你終於迴來了。


    黑暗之中,有少女低沉的唿吸緩緩響起。


    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很久。


    天邊星子寥落,那是燕北的風,帶著肅殺的血腥之氣,順著西蒙大地的輪廓,遠遠地吹了過來。


    白蒼曆第七百七十三年,初春,紅川高原正值隆冬,天降暴雪,一片蒼茫。由夏唐邊境通往真煌的馳道被大雪阻斷,商旅不通,京城物價飛漲,大批商賈囤積居奇,借機抬高油米茶鹽等必需品價格,居民搶購米糧,帝都秩序大亂。


    三月初六,盛金宮傳召穆合氏嫡係子孫穆合西雲,大加痛斥,罷去穆合西雲帝都府尹的職位,改由皇三子趙齊執掌。這,是帝國三百年曆史以來,趙氏子孫第一次掌管帝都府尹衙門,由此以後,真煌帝都的三軍護衛之責,就完全掌握在皇族的手裏了。


    趙齊上位之後,立刻接手了綠營兵馬,重新整合換血。趙齊生母舒貴妃,乃魏閥家主魏光的一母胞妹,是以趙齊的各項政令,均得到了魏閥將領們的熱烈擁護。不消三日,帝都城防煥然一新。三月初十,趙齊帶著綠營兵馬開赴真煌城外,親自修整京城馳道,一時間,被帝都百姓傳為佳話。


    此時,城外的風雪曠野之上,一騎快馬突然頂風冒雪地飛馳而來。前方一片茫茫,荒無人煙,天地都是蒼白一片,讓人不辨東南西北。


    隻隔了一個坡,另一片蒼茫的雪地上,烏道崖半眯著眼睛,頭戴青色風帽,長長的眉毛上綴著白霜,臉被凍得發白,雙目卻炯炯有神地盯著前方,麵色沉靜,看不出在想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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