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迴答他。“你剛才心裏確實是那麽想的嗎?你是不是早就有這個想法了?”他又問。他沉默了幾秒,說:“是。”“你不是爸爸媽媽生的嗎?”他接著問。他這次迴答得很快,“我是。”“那為什麽?”他一下下擦著臉上的血,崩潰地問:“為什麽啊!”楊儀至今沒有迴答他這個問題。後來楊眉也成了有技能的玩家,他進了遊管局攻堅隊,慢慢成了有很多隊友,很有名的玩家。楊儀比他更進早一步就是遊管局的人了,他在讀博時就被導師帶進了遊管局研究院研究遊戲。剛進遊管局時楊眉不知道他也在遊管局,後麵有一次他們在遊管局總局偶遇,他看著他好久沒能說出話,繞開他走了。他在攻堅隊聽過很多楊儀的壞話,他是一個沒有感情的研究員,好幾次因過度研究玩家身體被處分。當時為了研究遊戲,把二娃逼到崩潰毀了一個研究院,如果不是他無人可及的天分,他那時就會被趕出遊管局了。他那時會想起,他像二娃這麽大時,靠在他懷裏吃西瓜,看到的他的表情。他又想爸媽的死亡,心裏會說,哦,他自從有了技能後,一點點變成了現在這幅冷血的樣子。他一直怨恨他,一直這麽想。直到在這個遊戲裏,聽到他們討論超憶症。他的記憶裏,哥哥隻跟爸媽平和地說過一次話,是他在門外聽到的。媽媽問哥哥:“你,那是,那是什麽情況?他們說了嗎?”哥哥沒什麽好臉色,但也沒有冷臉和不耐煩,他說:“是超憶症。”晚上他問哥哥:“什麽是超憶症?”哥哥簡潔地迴他:“如名,就是記憶超群。”“那確實是。”他點頭,“哥哥記憶太好了,什麽都記得清清楚楚,看書時就是個哢哢的照相機,太厲害啦。”聽到什麽是真正的超憶症時,楊眉忽然想到了很多,很多以前沒多想的事。小時候在筒子樓時,夜裏他醒來,好幾次看到哥哥正背對著他坐在床邊,仰頭望著那個狹小的窗戶不知道在想什麽,有時候會抱著自己的頭,手指還會顫抖。他問他怎麽了,他都是說他做噩夢了。好多次,他發現哥哥忽然就不說話了,好像在發呆。哥哥高考前一天,突然迴到家,問他能陪他去高考嗎,說沒他怕睡不著。……他的忽然崩潰,是因為他忽然意識到在他不知道時,楊儀經曆了多少痛苦的時光。是因為他意識到,即便是楊儀害死了他從小祈禱無數次的爸媽,他也不能徹底地恨他,還是會為他難受。他隱隱意識到,其實他可以沒有爸爸媽媽,但是他不能沒有哥哥。看到夏白的話,他更崩潰更難受了。其實他也想過這個可能,可是這麽多年他故意屏蔽他,是他不願意去問,潛意識也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看到楊眉哭,夏白就不知道該怎麽辦了。在今晚之前,他可沒見過楊眉哭,楊眉會癟嘴,可好像不知道哭是什麽。他看向淩長夜,淩長夜看了夏白給楊眉打的話,在他那些話後麵又加了一句:【有什麽想說的,都打在下麵,不要耽誤我們的學習時間,這個遊戲耽誤我們的學習時間,就是要我們送死。】楊眉一邊哭著,一邊趕緊給他們打字,不知道是哭得,還是手指跟不上腦信號,他的手指一抖一顫的,打著打著還打了個哭嗝。“……”打了好一會兒,他把手機遞給夏白。【你說的對,我要是有你這麽聰明就好了。我想知道,他為什麽那麽厭惡爸爸媽媽,他跟我說過的,我們也是爸爸媽媽生的。】楊眉也曾反複迴想以前的日子,他發現了一個奇怪的點,爸爸媽媽每次都在他麵前說哥哥嫌棄他們。每次都是“嫌棄”這個詞,不管他們心情平靜,還是激動時,都不會說哥哥怨他們恨他們,隻是嫌棄。他反複被灌輸這個詞,也覺得聰明厲害的哥哥是嫌棄爸爸媽媽無能,沒有多想。可是,哥哥對他們,其實比嫌棄更重,應該是厭惡,甚至是恨。楊眉以前以為是因為把爸爸媽媽把他們弄丟了,後來,沒跟楊儀在一起這幾年,他反而看明白了,楊儀不是恨意那麽強烈的人,作為一個研究員,他允許錯誤的發生,一定不是這個錯誤。夏白:“……”他這前替身認命地當起了傳話筒,把他的手機遞給站在門口的楊儀。楊儀低頭把他們的對話全看完了,包括夏白給楊眉打的那一長串話。他垂眸沒有說話。“我真是服了你了。”花昊明說:“你是搞科研進化掉嘴巴了是吧?到這時候你還不說,得得得,我們一起看著楊眉死吧。”“還有,我發現了。”花昊明指著楊儀說:“你看起來是走在時代前列的人,其實就是那種古板落後的父母,還以為什麽都不說是對孩子好呢!”“你看看好嗎?”花昊明說:“你看看他現在的處境和他的眼淚!這樣是對他好嗎!”楊儀緊緊抿了下唇,還是沒轉頭,但他拿起了手機。沒想到花昊明這沒好氣的一通懟,竟然起效果了。楊儀在夏白的手機上打字,打打停停,沒有人催他,楊眉轉頭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大概過了半個小時,楊儀拿著手機走到楊眉麵前,把手機放到他手裏。站在楊眉身邊的夏白看清了上麵的內容。【對不起,眉眉。我們的爸爸媽媽是一對賭徒。】他們嗜賭成癮,不僅把家底全敗光了,還欠了一堆可怕的賭債。那年債主逼上門,打斷了爸爸的腿,逼著他們馬上還賭債。他們怎麽還得起,家裏除了債什麽都沒有了。不,他們還有兩個兒子。為了不被打死,他們決定把楊眉抵出去,說是抵出去,其實就是把楊眉賣給他們。可是楊眉一個還不夠還債,他們就想把他一起賣給他們。但是,那時候才三歲的楊眉很受歡迎,還不到他記事的時候,賣給別人當兒子,還能養熟。可他已經過了八歲了,不僅記事,還很懂事,那些人說他不值錢。“值錢值錢的!”媽媽哭著抱住那人的腿,“求求你們放過我老公吧,他值錢的,他有過目不忘的本事,他學校的老師和同學都知道,不信你們去打聽啊!”楊儀確實有過目不忘的本事,所以他至今記得,那時是16:23:09,夕陽落在媽媽右邊紅腫的臉上,她的口水流到那人黑色的雨靴上,又流到了他被踩在腳下的作業本上,隱入雨水汙泥裏。因為他這個本事,他被一個地下研究所的教授看重,他要高價把他買走。那個研究所被一個企業資助,要開發一種據說可以提高記憶的補腦液。他說:“你把我弟弟一起買走,好好養他,我乖乖配合你的研究。”在那個地下研究所,他度過了一段他在未來無數個夜晚,反複迴想每一個細節的時光。每次他要反抗時,他們就會抱著楊眉過來,楊眉很白很愛笑,在那個地下研究所,特別亮眼。大概就是從那時開始,楊眉成了他的安定劑。托那位教授的福,他知道他有超憶症,但他的超憶症和其他人不一樣,他不僅能記住自己過往每一秒的經曆和感受,他還能記住他在課本上看到的每一個字和標點符號。那個教授覺得一個小破企業還沒有他有價值,問他願不願意跟他學習,跟他一起改變世界。他答應了,跟他學習一段時間後,把致幻劑注入了他體內。那天晚上,他拉著楊眉的手逃出了那個地下實驗室。那天晚上月亮很圓,草葉上的露珠涼涼地留在了他們的腳踝上,他九歲,楊眉四歲。他知道他父母的德性,嗜賭成癮的人能把他們賣一次,就能賣無數次,所以他沒帶楊眉迴家,而是去了一個仿佛被世界遺忘的筒子樓裏。那時,他想他會養楊眉長大,他可以好好地把楊眉養大。前兩年一直是這樣的,楊眉開心地長大著,時常眼睛笑得彎彎的。他以為他真的能把楊眉養成一個無憂無慮,特別愛笑的人,笨一點也沒事。可後來他問他,他們沒有爸爸媽媽嗎?他最愛坐在一所小學門口,看小朋友們被爸爸媽媽接迴家,然後再沉默地迴筒子樓。楊儀每次都陪他去,他看到他那雙稚嫩漂亮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看著爸爸媽媽接走小朋友,等人都走沒了,才會低頭咬一口已經拿了好久的黃瓜。然後再伸長脖子看一眼他們的背影。那時他長長的睫毛垂著,看不到多少光。他才意識到,他無法好好地把他養大。不是所有的孩子都和他一樣,楊眉是需要爸爸媽媽的,那麽渴望,小心翼翼地,充滿期待地。不知道看了多少次,他終於接受了這個事實。他們的爸爸媽媽來了。他們被接走了。如他所料,賭徒是不會改變的,而且人一旦成了賭徒,好像就失去了正常工作的能力。他給楊眉的錢都被他們吸走了。他借遍全世界,把自己都抵押上,給楊眉動手術的錢也被他們拿去賭了。他們用楊眉這條線牽著他,越來越熟練。他上大學後,他們看到了他賺錢的能力,賭博的心更是蠢蠢欲動,難以抑製,即便他明確表明他再也不會給他們和楊眉一分錢。【那次他們帶你去酒吧,是因為他們又欠了可怕的賭債,要把你送到酒吧裏一個男債主的床上。】第130章 大惠二中8楊儀八歲的時候得知自己有超憶症。他覺得可能就是這個病,讓他話越來越少,他的腦海裏被填充了太多東西,注意力被轉移到過往,也就沒心思說話了。在被賣掉之前,他就有話越來越少的趨勢,當然和他的家庭環境也有關,在那個家裏,他沒有一點說話的欲望。但是他會準時迴家,迴家觀察那個軟軟唿唿,咿咿呀呀的弟弟,看他四處爬,在他快要撞牆的時候,伸手給他擋一下。這是家裏唯一能讓他轉移注意力的存在,能讓他忘掉很多事。所以,當他要被賣給那家地下研究所時,他一定要帶著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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